第16章 地獄般的四周跳

米沙感嘆到，在他一生教過的所有學生裏，肖天一是掌握3A最快的人。他也會開玩笑，說肖天一是不是上輩子就是一個花滑運動員，所以帶着運動細胞轉世的。

通過不斷送茅臺、二鍋頭、天之藍海之藍的友情，肖岚現在跟他關系很好，所以也敢跟他開玩笑：“東正教不是不講轉世嗎？”

米沙攤攤手：“可是我媽媽是虔誠的佛教徒！”

他轉身跟肖天一說：“我看，我要給你編排新節目了！”

肖天一裝着不經意問：“米沙教練，我有個問題，為什麽我們不把跳躍動作編在節目後程？這樣不是可以多刷10%的分數嗎？”

米沙驚愕地看她：“按照打分規則是這樣的！可是太冒險了！在後程，你還有體力跳躍嗎？如果失誤的話，反而得不償失啊！”

肖天一眨眨眼睛：“我可以試試！”

事實上，過了幾年之後，米沙就會這樣做，會在節目後程去增加跳躍動作，去多刷他現在看不上的那10%。

現在的米沙無奈：“好吧，咱們可以試試，但是過去的女子選手從來沒有這樣編過節目構成。我看你多要這點分數，還不如新年之後，咱們開始練四周跳！”

肖岚現在算是大半個內行，對于米沙執着于練習四周跳總是有些難以理解：“米沙，真的有必要練四周跳嗎？現在連男選手能跳出四周跳的都是鳳毛麟角，女選手有3A不就夠了嗎？穩定、分數高，不是號稱“刷分神器”嗎？”

一說到這些專業的東西，米沙就會立刻認真起來：“當然有必要！我告訴你，整個世界體育項目的未來趨勢，就是女選手要向男選手追趕，女子項目要更加男性化！不但花樣滑冰如此，我預言，所有項目都會如此，連你們的國球乒乓球都會如此發展!”

哦，對了，米沙媽媽還是個狂熱的中國乒乓球隊的球迷。

肖天一在一旁拼命地點頭。米沙完全預言正确。

看到肖岚還是一副不理解的疑惑表情，米沙繼續激情澎湃：“上杉優樹，你知道吧？”

肖岚趕緊點點頭。上杉優樹，來自日本的花滑男單goat，蟬聯了兩枚奧運金牌。就是那個她第一次給糖糖看視頻《春》的表演者。

米沙繼續慷慨激昂：“上杉優樹是第一個在比賽裏跳出魯普四周4LO的人，他靠它和p分拿到了兩塊金牌，本來全世界以為，啊就是這樣了。喏，就在過去這一年的秋天大獎賽，你們中國出了一個天才男單，在比賽裏跳出了勾手四周，啧啧啧4lz+3t，真是夢幻般的連跳。”他眯起眼睛，仿佛遐想了一會兒，“看吧，世界男單選手馬上都會瘋了一樣跳四周的！”

“男單四周跳時代已經來臨了，女單還會遠嗎？将來不會四周跳的女選手，恐怕連踏上領獎臺都難！”米沙吹着自己的胡子。

肖天一在一旁狠狠點頭。米沙不愧是曾經的世界冠軍，格局眼光都太正确了。這就是為什麽再過四年，跳躍俱樂部的選手會全面攻占領獎臺，曾經的冠軍俱樂部一蹶不振。

看到米沙和肖天一都這樣贊同，作為僅僅是個陪練的肖岚當然也就沒什麽意見了。

可是真正開始練習四周跳，肖天一遇到了這一生最大的困難。

就像米沙說的，練習四周跳，最大的敵人，是膽怯。

0.7秒，1440度的轉體，落地時要承受相當于自身體重7倍的壓力。

有的人很快就能跳出四周跳，有的人一輩子都跳不出來，就是因為膽怯。

如果肖天一還是肖恬依，第一次經歷的她不會知道膽怯，她也曾在訓練中完成4t，雖然她的四周因為穩定率極低極少在賽場中使用。

但是現在的她還帶着摔死在冰面上的慘痛記憶。

平常的那些跳躍，都還好。但是四周跳要求的跳躍高度和空中速度都提高了，肖天一每次向下看到反射光線的冰面，都會莫名的頭暈眼花，然後就是狠狠的摔下來。

米沙這時候倒是不着急了，也不給什麽壓力，按他的話來講，不是每個人都能練成四周跳，有的人就是天生練不成，這是着急也沒用的事。

後外點冰四周跳，米沙說這是最容易的四周跳了。肖天一足足跳了半年，摔了半年。

6個小時的上冰限制早就失效了，肖天一想練多久就是多久，有的時候全天泡在訓練場，有的時候上冰兩個小時就煩躁得要走。

這一天，肖天一整整10個小時沒下過冰面，不吃不喝。

看着肖天一慘白的臉色，肖岚一句話也不敢勸，只能求助般望向米沙。

米沙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知道嗎？有的時候，就是一個靈感而已，沒有靈感怎麽練也沒用，但是靈感也有可能就在下一秒出現！每個人都是抱着這個希望拼命練習的！你現在知道我的那些姑娘們為什麽要拼命訓練了吧？”

原來米沙也不傻，從一開始就知道肖岚對他有意見。

不過經過幾年的相處，肖岚也有點理解這個瘋狂的教練、和這個瘋狂的訓練體系了。

米沙是打算下班回家了，臨走的時候沖着肖岚神秘地低聲問：“你是不是不知道，肖天一打算參加11月的全俄俱樂部大獎賽？”

怪不得糖糖現在這麽拼命。現在該肖岚臉色慘白了。

全俄羅斯花滑俱樂部大獎賽，是不限制國籍由俱樂部報名參賽的。這是肖天一目前唯一可以在俄羅斯以個人名義參加的比賽。

冰場逐漸安靜了下來，連最刻苦的女孩兒都下冰了。

肖天一呈一個“大字”，脫力地癱倒在冰面上。

她大口大口喘着氣，感覺到汗水像溪流一樣，順着自己的身體，流到下面的冰面上。熱騰騰的汗水一碰到冰冷的冰面，就立刻失去了所有的熱情，變成一層薄薄的冰殼兒，又濕又冷的貼在軀幹上，沉重如石頭、又冰冷刻骨。

“糖糖，回家吧！”

她側過頭，看見肖岚帶着擔憂的神色，遠遠地喊她。

她緩慢地爬起來，近乎踉跄地站起來，垂頭喪氣地滑了過去。

直到坐到了溫暖的車裏，感受到靠椅的柔軟，空調吹出的暖風，肖天一才覺得自己稍微暖和過來一點兒，她側着頭看着莫斯科的街景。

肖岚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鼓起了勇氣才輕輕開口，輕得好像生怕吓到她一樣：“糖糖，是不是很累？”

肖天一有氣無力地回答：“還好吧，心裏累。”

肖岚替她嘆了口氣：“糖糖，你知道嗎，你有多久沒有笑過了？”

肖天一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哦，是啊。有多久了？

肖天一剛剛重生的時候，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個7歲的小姑娘，她要有這個年齡的笑容，而且可以用這個笑容去完成很多想完成的事。

特別是對着媽媽，一方面過往的愧疚讓她不由自覺想要讨好她，另一方面也很害怕精明的媽媽會發現什麽奇怪的事。

但是她最近太累了，累到沒有體力去僞裝自己。

她歪着頭看着媽媽。

媽媽以前是很注重形象的人，注重到冬天都不穿羽絨服，嫌棄太臃腫，寧願穿羊絨大衣，衣櫃裏有十幾件不同款式顏色的。妝容永遠是精致和得體的，飾品搭配也很有品味。

可是現在卻穿着臃腫深色的羽絨服，頭發亂蓬蓬的，也沒化妝，素顏就看着那麽憔悴。

她忽然注意到媽媽幹裂的嘴唇。是啊，自己多久不下冰，媽媽就陪到多久，自己不吃不喝，媽媽也在旁邊不吃不喝。

她心裏湧起一股愧疚，輕輕說：“媽媽，對不起，讓你這麽辛苦……”

肖岚微微笑：“媽媽沒有你辛苦。”

她舔了舔嘴唇，猶豫着要不要問，最終還是決定問：“米沙說，你要參加全俄俱樂部比賽？是你的想法，還是他猜的？”

肖天一悶悶“嗯”了一聲：“媽媽，不是出名要趁早嗎？”

肖岚微微皺起眉頭：“糖糖，媽媽以前跟你說過……”

肖天一忽然拿起耳機塞進耳朵：“媽我知道了！”

媽媽又要說不想讓你當什麽世界冠軍的話。

肖岚悄悄嘆氣，卻閉上了嘴。

一個好家長，要知道什麽時候該閉嘴。

兩個人回到家已經很晚了，肖天一還是沒什麽胃口，但是肖岚強行非要讓她吃點東西再休息。

兩個人今天都是筋疲力盡的一天，匆匆洗漱收拾一下，就關燈癱倒在床上。

肖岚原本入睡前一定要讀一點書才能睡得着的，今天卻幾乎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正睡得深沉，她覺得有人推她，強行睜開眼睛，看見肖天一穿着睡衣散着頭發，正站在床邊搖晃她的胳膊。

她迷糊地問：“怎麽了糖糖？”

肖天一板着臉：“媽，我要去訓練場。”說完自己回頭就開始穿衣服。

肖岚一驚，立刻就清醒了，看了一眼手機，半夜12點半：“現在？去訓練場？”

“嗯！”肖天一也不解釋，利索地穿好了大衣，自己綁起來頭發。

肖岚也趕緊手忙腳亂地起床，換衣服：“這個點兒……能讓咱們進去嗎？”

肖天一也不說話，已經走到門口了。

肖岚看她執拗的摸樣，只能咬牙穿衣服跟出去，走之前拉開抽屜，揣上了一沓盧布。

兩個人半夜來到了俱樂部的訓練場，保安雖然認得她們，但是說現在這個時間堅決不能讓她們進去，肖岚幹脆利落不廢話，直接一大把盧布塞過去，保安立刻眉開眼笑讓她們進門，還打開冰場所有的燈，告訴她們随便用。

肖天一全程沉臉，一句話也不說，進了冰場就自顧自換衣服換鞋，做熱身，然後跟肖岚說：“媽，你給我随便放個音樂！”

冰場有用來合樂的音響，肖岚連上自己手機的藍牙，随便從自己的歌單裏點了一個曲子。

肖岚日常喜歡傳統文化，會經常聽一些國風的傳統音樂，她點開的是一首《破陣樂》，一開頭就是激烈鼓聲和铮铮的琵琶。

肖天一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聽着激揚的長笛響起，感覺白天失去的勇氣，又一點點聚集在了胸口。

她用全副身心感受着音樂，在冰上自由随意的滑行起來，跟随着節奏，輕輕的起跳，先跳了幾個一周，然後在一個高亢的音符中進入了高速滑行，然後在節奏到達頂峰時用力起跳、轉體、落冰……

“啪！”。這一下摔倒，在靜曠的冰場上顯得格外響亮，摔得肖岚渾身一個激靈。

肖天一卻沒耽擱，一翻身爬起來，沖着肖岚喊：“媽，我就要這個音樂，給我循環！”

在激揚有力的《破陣樂》中，肖天一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來，再一次次高高躍起。

肖岚在場邊看着她不斷旋轉的瘦小身影，不知不覺中，熱淚模糊了眼鏡、流滿了一臉，順着臉頰一滴滴落在前襟上。

不知道這首曲子循環了多少遍，終于在某個不知名的節奏中，肖天一高高躍起，成功的單腳落冰了！落冰之後她自己“哇”地一聲大叫，興奮地在冰上蹦了起來：“落冰了！我落冰了！”

她狂奔向肖岚，一下子猛撲進懷裏，高興地大叫：“媽我成功了！成功了！”

她緊抱着肖岚，卻覺得媽媽身體在不停地顫抖，從懷裏擡起頭，卻看見媽媽哭得不能自已，肖天一又驚又笑：“媽你哭什麽呀！”

肖岚俯下身，捧着肖天一的臉，她哽咽到嘴唇顫動幾乎不能說話，卻還是掙紮得完整堅定地說了出來：“糖糖，媽媽以後再也不說不想讓你當冠軍的話了！糖糖就應該當冠軍！應該當全世界的冠軍！只有冠軍才配得上我的女兒！”

今天晚上，肖岚徹底地理解了肖天一。

她看到了肖天一的熱愛和拼搏。

有這樣堅定的決心和勇氣，做母親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定的支持和信任她。

肖天一緊緊回抱住她：“媽！一定會的！”

第二天一早，米沙接到了肖岚的電話，說給肖天一請一天的假。

米沙笑了，這個全年無休的小姑娘終于倒下了：“沒問題，是不是昨天訓練太累了？”

“哦，昨天訓練還好，主要是昨天晚上，從半夜12點練到了淩晨三點，”肖岚打了個呵欠，“對了，她的4t落冰了。”

米沙吹了聲口哨：“哇，真是個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