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狂躁
夜深，周圍稀薄的空氣泛着滲人的涼意。冷風襲過，顧菡菡牙關一顫，本來混沌的腦袋倒被這冷風吹醒了。她低着頭，凝視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接着又把身上唯一的素色單衣裹緊了一些。
頭發蓬亂，形影狼狽。這就是影子中的她。
“呵。”顧菡菡再一次後悔自己大半夜從薄斯年家裏逃出來的矯情行為。有熱源，有美男，和此刻蕭條恐怖的街道比起來，簡直就是人間天堂。
可是，她實在不能想象第二天早上起來要怎麽面對薄斯年，難道要對着他那張睡美人的臉打招呼說“嗨”嗎？恕她做不到……于是，她就逃了，趁着薄斯年還在熟睡，偷偷從他家溜了出來。
不過……顧菡菡掃視了四周，沒人，沒車，連路邊的店家也全部關門了，以至于她有些摸不準現在的時間。
十二點？兩點？還是……四點？
她摸出手機一看，黑屏。按電源鍵也沒用。
顧菡菡想起來，她昨天晚上好像忘記給手機充電了，那麽現在應該是自動關機了。
她譏諷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
“嘿！美女！”
一個胡子拉渣肚子滾圓的中年大漢不知從哪個地方冒了出來，橫亘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完全堵住了顧菡菡的去路。他身上就披着一件寬大的黑土色風衣，兩腿站得很開，對着顧菡菡露出一抹猥瑣的笑容。
“美女，一個人啊？”中年男人慢慢走近顧菡菡這裏，輕佻的語氣讓顧菡菡感覺很不舒服。
他的風衣很長，但顧菡菡卻能很明顯地看到他風衣底下的一大截光裸的小腿，借着微弱的燈光，他小腿上濃密的毛發清晰可見。
“……”顧菡菡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像是為了證明她的第六感一樣，中年男人立馬做了一個讓顧菡菡為之震驚的舉措。
中年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那灰撲撲的風衣果斷掀了開來……最重要的是，他裏面根本沒有穿任何衣服，勇敢地露出他赤.裸.裸的男性身體。而那中年男人的眼神明顯就是一副“看吧，看吧，看爺強健的體魄，傲人的身材”這種自戀到極致的調調。
事實證明，大半夜出來真的會遇到鬼。還是一個有暴露癖的鬼。她還真是瞎了眼了。
顧菡菡用力按了按額角隐隐暴起的青筋。
“我說，這位大叔。”片刻後，她從震驚中脫離了出來，很随意地順着自己蓬亂的頭發，語氣帶了點戲谑，“快把你那啤酒肚和小短腿收起來吧。我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頓了頓，她又說：“幾個小時前，我剛剛看了一個可以和波塞冬相媲美的身材，所以你還是算了吧……”顧菡菡的視線輕蔑地掃過中年男人的身材，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男人的聲音很粗犷，還喘着粗氣，顧菡菡承認她在那一瞬間是有被這男人的呵斥吓到的。
他顯然是被顧菡菡的話給氣到了，撸起袖子，就想沖上來給她一點教訓。
顧菡菡毫不示弱，揚着眉毛斜斜地看他。即使穿着平底鞋，她還是營造出一種居高臨的女王氣勢，對着眼前這個中年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不足為道的蝼蟻一般。
藐視。徹底的藐視。
男人被顧菡菡的眼神和氣勢震到，反倒不敢上前，哆嗦了幾下，裹緊身上的風衣，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呼——
顧菡菡的僞裝瞬間卸下，松了好大一口氣。像那種有暴露癖的那種人，看着膽大奇葩實則大多自卑懦弱，你只有把握住機會在氣勢和言語上壓他一截……才有可能被放過一馬。
然而，她剛剛差點露餡沒有繃住。
**
“啪嗒。”鎖眼開了。
顧菡菡疲憊地倚在大門邊上的牆上，略微掃了掃她亂糟糟的且十分狹小的屋子，眼神有些渙散。
緊接着，她給手機充了會兒電，手機屏幕再一次亮起，很明顯就提示顧菡菡有幾個未接電話。顧菡菡心不在焉地點進界面……
兩通電話，是一個沒有備注聯系人的本地號碼，雖然沒有備注，但是這串數字顧菡菡她熟悉得倒背如流。這幾年秦承澤都沒有換號碼。他現在用的這個號碼就是兩年後用的那只。
秦承澤為什麽會打給她，其實她也不太清楚。但是……顧菡菡也不好奇就是了。
還有幾通是白黎打的。
顧菡菡擡頭看向外頭的天色……天雖已大亮，顧菡菡卻還是不确定白黎是不是還在補眠，所以她并不想現在打擾他。反正她差不多是累趴了。她放下手機，讓它繼續補充電量，自顧自爬到床上，想要補個覺。
輾轉反側了一會兒，她又再一次想起了今天發生的種種，随後拉開抽屜，拿出裏面的安眠藥，倒了兩顆在手心裏輕輕掂量了幾下。
顧菡菡捏着那一罐小小的藥瓶，眯着眼睛仔細查看着它的說明标簽……“安定片。有抗焦躁、安心定神的作用”。
“狂躁症。”
她慢慢地咀嚼着這三個字，眼神轉涼。
**
顧菡菡還記得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狀态不太對勁的時候，她還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高中生，她就有找過心理醫生。當時，她就覺得自己只是最近壓力比較大而已，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心理醫生是個三十歲不到的男人，看着就二十七、八歲吧，長得很普通，但是卻有一種特別的安撫人心的氣質。明明是一張一眼就會忘的路人臉，明明已經過了很多年，但是顧菡菡卻覺得現在一回想，還是能記起他來。
但是沒想到的是，那醫生基本了解完顧菡菡的情況後，原本挺随意挺親切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正經了一些。
男醫生修長的手指握着鋼筆，一邊詢問一邊在白紙上記錄下來。“你最近生活方面或者學習方面有什麽異常嗎？”
顧菡菡的眼神不經意落在聽了他手中的那支黑色鋼筆上，筆身流暢，她隐約還能瞧見筆身光澤的花紋，完美到簡直可以成為一件藝術品陳列在櫥窗裏。
她當時想，她也要買這麽一支鋼筆送人。
……
看顧菡菡久久沒有回答，男醫生又把問題重複了了一遍，提醒她集中注意力。
“請問你最近有什麽異常嗎？”他對顧菡菡這種漫不經心的态度有些頭疼。
“異常？”她這才反應過來醫生一直在等待她的回答，想了想，“我能問是什麽意思嗎？”
對方沉思片刻，斟酌着問：“你有沒有經常失眠，睡眠的需要減少？”
“……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翻來覆去睡不着。
“聯想加快，或者觀念飄忽？”
“……有。”前幾分鐘她就走神了。
“行為輕率或追求享樂，并且不顧後果？”
“……有。”
對方：“還有一個典型的征兆，但是我考慮到你是高中生應該就不會有這方面的征兆。”
看到顧菡菡疑惑的求解答的表情後，他頓了頓，開玩笑似的開口：“你應該沒有性.欲特別亢進吧？”話音結束，他有些好笑地搖搖頭，“算我多問了，你不必挂懷。”
“……哦。”顧菡菡的臉紅了紅。
随後，醫生為她的病情作了一個簡單的陳述。
“你這個病叫做狂躁症，目前還在初期，所以你不用特別擔心病情。至于晚上睡不着覺的事情，我可以給你開幾瓶安眠藥，以後有狀況都可以來找我。如果我不在，可以拿着單子報我的名號開藥。”
狂躁症。顧菡菡抓住了這一關鍵的字眼。
“那個，醫生，我能知道我為什麽會得這種病嗎？”顧菡菡對這“狂躁症”的定義十分模糊，她只是懵懵懂懂地感知她得了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疾病。
“會得這種病的原因有很多，據我初步判斷，你這應該是遺傳性的，後又因為各種外界因素激發出來的病因。請問你家裏有人有過類似的病情嗎？”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從小就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小孩，對父母的一切一無所知。
好在對方似乎看出了顧菡菡的難處，并沒有在這問題上深究。
“嗯，那先這樣吧，我帶你去拿藥。”陽光從窗戶裏透進來，連對方的笑容看着都是暖洋洋的，“對了，我姓連，名譽。”
“你好，連醫生。”
“不是大病，所以你不用太糾結的。”
“我知道，謝謝你醫生。”年少時的顧菡菡穿着非主流的嘻哈t恤，仰着她年輕鮮亮的臉蛋，對着她日後的心理主治醫生認真地點了點腦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