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委屈 ◇

◎是他◎

這些年, 朝中詭谲,風雲變幻,廿五覺得, 相比之前的主子, 現在的朝王殿下, 已經完全叫人猜不透心思了。

好比這次。

他本以為,以這些年主子的做派,該是不會答應聖上的, 可主子卻到底還是接了旨。

廿五老實答:“應是賀小姐的婚事。”

賀思今入得正廳的時候, 普氏正在與慈老太太敘話, 後者一行笑着一行看過來,一瞧見人進來,就笑得更加慈藹了:“呦, 思今來啦。”

“請老夫人安。”賀思今矮身行禮, 半道胳膊就被架住了。

慈老太太已經拉了她的手拍了拍:“我啊,一直就瞧着思今是個頂頂好的姑娘。不必拘着啦, 哪裏還需得這般禮數。”

普氏成了兩個孩子的娘親,性子倒是當真穩重了些,此番看這情态,只瞥眼瞧了孫嬸一眼,孫嬸立刻就奉了茶水過去:“老太太先用茶。”

賀思今這才抽了手回來立在了普氏身後,聽母親在前道:“這孩子小時候也是個皮實的,後來入宮進南書房跟着學了些禮儀規矩,反倒這人啊,就開始拘束起來, 沒了些靈泛勁了。”

這話聽着似貶非誇, 卻也帶了些心思的。

畢竟, 這南書房公主陪讀的身份拿出來擺在岑州,就已經是最最與衆不同的金子了。

果然,下一刻對面就道:“姑娘家,活潑機靈的自然是好的,可這沉穩大氣的,才最是難得。賀夫人你啊,多慮了。”

二人又是一番恭維,賀思今便就眼觀鼻觀心地站着。

只是,此番聽着二人的對話,卻覺有些不對勁。

普氏寒暄夠了,這便就繼續道:“剛剛老夫人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按着常理,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我們賀家啊,兒女的婚事,得還要問過孩子自己的意思。往時我與今兒的爹爹便是如此,到了今兒這一輩,我這個做娘的,也還是要知會她一聲,聽聽她自個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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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這個道理,你們賀家如此我知曉,前時聽你兄長提過一次,不過這個,倒也無妨。”慈老太太說着,便就又重新向着一邊的人。

賀思今先是瞧了母親一眼,而後才看回老太太身上。

“孩子,我這老太太今日來,是想與你做個媒人。”慈老太太道,“說來也巧,年節那會兒我那表家侄孫來岑州小住,與你有過一面之緣。我瞧着,你兩個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年紀又相仿,今日來,便是想替他來問問小姐的意思。”

一語出,便是跟再邊上的阿錦都愣住了。

哪裏來的侄孫?什麽侄孫?!

慈老太太來,難道不是為了慈二少爺嗎?!

她忽得望向自家主子。

雖是已經有些料到慈老太太此行目的不似丫頭們所想,但賀思今還是有些意外。

普氏也在看着她,似乎這婚姻大事,當真要交由她一個小姑娘自己來決定似的。

剎那,她懂了母親喚她來的意思。

面上莞爾,她又行了一禮:“思今謝過老夫人擡愛,只是,老夫人說的人,思今……思今一時有些記不得。”

“就是上個月在你舅舅院中那個。”慈老太太提醒,“他是我母家那邊的,名喚洪易安,乃是獨子,家中原是行商的,到了他父親這一輩謀了官職,就在潛昌。”

原來是他。

只是那日賀思今被賀思楷吵着要放紙鳶,本就沒什麽風,這一放,便就一頭栽進了舅舅家的院子,她領着弟弟過去取,紙鳶倒是纏在樹上,如何都解不下來。

原是要等小厮去搬梯子上去,誰料賀思楷這兔崽子再次犯驢,又吵着立刻就要,還伸手欲推她上去。

“賀思楷你聽着,做人要講道理,倘若是無理取鬧,待這梯子取來,我第一件事便就是絞了這紙鳶,你可以試試。”她說着就命阿錦去拿剪刀,而後,板着臉繼續,“還有,想要做什麽,大可以與我好生商量,莫想着憑着蠻纏就能如意。你記着,今日你哭鬧兩次,第一次,是要在這無風細雨天放紙鳶,我之所以依着你,是因為你是我弟弟,我疼你。第二次,就是剛剛,無理就罷了還要強行為難人。事不過三,若再有一次,我定替爹娘好生教育你!”

“不準咧嘴!一口歇!”

賀思楷一口哭音抵在嗓子眼,被兇得生生咽了下去。

賀思今直等他再不發一言,才重新轉頭去看樹上,誰料這一轉頭,就發現了廊下定定瞧過來的陌生公子,儒雅書生的模樣,她吓了一跳。

還是表兄适時出來,嘲她耍威風,将人帶走了。

後來,她離開舅舅院子的時候又碰見那公子一次,他還微紅着臉與她擡手作揖。

原來他叫洪易安。

不過,無論是誰,今日這事情,總歸是不能有定論的。

賀思今搖搖頭:“老夫人見諒。”

慈老太太有些失落,不過,她也沒再逼問,只繼續又笑:“無妨,今日便就是來問問賀家的意思,還請你們考慮考慮。”

賀思今低頭,重新退回普氏身後。

普氏跟着笑:“這孩子,記性也是差。不如這樣老夫人,這個事兒我與她爹爹在思量些時日。”

“也好,也好,不急不急。”慈老太太說着就起身。

“老夫人不若在府裏用過午膳再走?”

“就不多留啦。”她擺擺手,“也莫要相送喽。”

話雖如此,普氏還是将人一路送出了府門。

待人去後,阿錦氣道:“這慈家,什麽意思?!那慈家二少爺……”

“二少爺如何?”回來的普氏問。

阿錦閉了嘴。

普氏看了女兒一眼:“孫嬸,你帶他們先下去吧。”

片刻,便就剩下母女二人相對。

賀思今擡頭:“娘特意喚我過來,是想叫女兒自己看看?”

“那你現在如何想的?”

賀思今斟酌了一下,實話實說:“剛來岑州的時候,表兄便就常帶着我一并出去玩,他又與慈二少爺交好,所以這出去的時候不免能碰上,一來二去,我與慈二少爺相處的時間也不少。”

普氏重新坐下:“如今你就要及笄,自你父親的醫堂有了起色,這來我們賀家提親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倘若是他慈家有一點心思,早也就來了。”

賀思今自然是知道的。

普氏見她反應,便問:“你一早就明白?”

“也不算早,”眼前人是自己的娘親,賀思今坦誠道,“只是慈二少爺确實待我很好,似是另一個兄長般。這兩年雖是與他們出去少了,可年節生辰的,總也能收到他的禮物。今兒原想着,若是真的命中能有此姻緣,也不算差。”

這般說話,通透得叫普氏都有些咂舌。

半晌,她瞧了瞧她發上珠花:“我瞧你今日收拾得,還以為你是喜歡慈二少爺的。”

說起這個,賀思今有些不好意思,雖然結局如此,但是之前阿錦要替她打扮的時候,她也不曾拒絕。

“都是一場誤會。”她道。

普氏便就嘆氣。

賀思今怎麽會不知道她嘆的什麽,無論是洪易安,還是張易安,慈老太太今日來的目的,倒也并非是為了說成這樁親事。

就連府裏人都能猜測着,言之篤定的事情,她身為慈家坐鎮的老夫人,又怎麽會不曉得。

今日來,她不過是要親自來給賀家表個态罷了。

慈家雖然與你賀家交好,但是,并不會與你結姻緣。

慈家甚至可以出面為了兩家這份情誼,為你說一樁看起來還算美滿的親事,但是其他的,就莫要再惦記。

“也是,咱們賀家雖是小有名聲,可說起來,這開醫堂的,終究是配不上他知州府邸。”普氏理了理衣裳,“你爹來岑州,雖是辭官,可在世人眼中,卻不是這般。這背後閑話,我倒是也能猜到。”

“其實,慈家待我們已經很好了,可他們有他們的考量,畢竟他們家祖上幾代為官,走的是仕途一道,我們賀家,本就不是他們選擇的對象。”賀思今安慰,“應該慶幸,他們選擇了最委婉的方式,而不是叫賀家無地自容。”

道理,普氏也不是不懂。

她伸手拉了賀思今的手:“就是委屈你了,今兒。”

“娘怎麽就聰明這一陣,又開始說胡話了?”

“哎,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賀思今笑:“我會約束阿錦他們的,娘你放心,女兒本也沒有什麽心思,輪不上傷心難受的。”

“你也放心,我與你阿爹,決計不會叫你受半分委屈。”普氏道,“莫說是她慈老太太親自來說媒了,那就是天王老子來,若是不配,娘也第一個轟了他!”

“是,有娘在,今兒哪裏會受委屈。”

普氏瞅她半晌,确定女兒不是強顏歡笑,才算是安下心來。

正要再說,就聽人在外頭報道:“夫人,有人遞了帖子拜訪,說是京中來的。”

京中?!

普氏站了起來。

這幾年,他們與京中的關系早就斷了,此時又有誰會來岑州拜訪他們?

賀思今跟着上前去瞧那名帖。

這一瞧,心口便是無端一跳。

——“朝”。

“送名帖的人呢?”賀思今問,“什麽樣子?”

“就在府門門口呢。”門仆道,“是主仆二人,遞帖子的是個灰衣小厮,挺有禮數的。”

普氏這才突然探頭瞧了外頭:“這怎麽還下着雨呢!快去請進來!”

“是!”

“等等!”賀思今叫住人,轉而看向普氏,“娘,恐怕還是去門口迎了才是。”

“……”普氏恍然,“是是是,得親自去迎……你過來,趕緊去醫堂喊老爺回來,就說是貴客到了。”

那門仆得了準數下去,普氏才兀自正了正衣襟。

幾年了,帶來岑州的家丁不多,出去貼身幾個其他基本都安置在了莊子上,是以現在府裏的人少有能認出舊人的。

可這并不代表,普氏不認得。

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拿得出這般燙金的朝字名帖呢。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賀思今到底還是停下了腳步。

隔着細密的煙雨,她悠悠看過去。

遠遠只得見一道撐着傘的側影,傘是江南常見的桐油傘,傘下一襲青衫,亦是最為尋常的打扮。

傘面遮了容顏,她不覺微微勾頭。

傘面忽而一傾。

視線不及收回,就落進了一雙沉靜的眼中。

“……”她驟然一轉身,拽着阿錦就走。

檐下,廿五接過收起的傘。

耳邊是普氏的聲音:“殿下這邊請。”

宴朝颔首,再擡眼,那廊下的淺碧身影已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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