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再見 ◇

◎似乎這賀府,該有喜事了◎

該來的, 還是來了。

她想過無數次,如果他問,她該如何開口。

可直到此時, 她也仍沒有想出一個回答。

壓在酒壇上的手指一動, 卻被猛地按住。

宴朝擡眸。

她的手掌是小小的一只, 便就是用了力氣,他稍稍一掙,就能甩開。

破天荒的, 他沒有動。

賀思今沒敢看他, 只緩緩道:“殿下不是不愛飲酒嗎?我去給殿下取些茶水吧。”

“本王剛剛問你, 為何而來。”

他沒有醉,一雙眼清亮極了。

被按住的手,便就翻掌一扣, 賀思今不察, 被他生生拉近。

傾身向前,少年的臉近在咫尺, 叫她不得不直視。

“我……我怕殿下會後悔。”

“為何?”

“不知道,直覺。”賀思今給不出一個确切的答案,可她也不想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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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力道,是在許久之後,才一點點松開。

“那日,他死于亂箭之下。”宴朝重新仰頭灌了一口酒。

這次,賀思今沒攔。

她重新站好了,與他一起看向半空中幾近團圓的清月。

宴朝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一口, 又一口地飲着。

待到一壇酒見了底, 他終是又道:“賀家打算如何?”

“回殿下, 爹爹說,等弟弟滿月,便就辭官南下。”賀思今答,“京中待了這麽多年,母親想家了。”

“……也好。”宴朝點點頭。

他慢慢起身,身姿仍是端直,目光卻是掩下。

賀思今下意識想去扶,可不過堪堪半步便就停住。

也是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這一世到最後,于眼前人而言,一切其實仍未改變。

他身邊的人,還是一個一個,都走了。

吝惟死去,訾姐姐遠離,現在就連她這個無足輕重的人,也要走了。

宴朝來了又去,沒再執着于那一個問題,似乎當真只是為了找一個地方,喝一壇酒。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有些事情,問與不問,又有什麽區別。

眼前那一日的場景如同走馬燈一般,循環往複着。

伴着那一聲殿下,箭羽釘進馬前土。

縱馬而出,他持弓而向:“大皇兄,你已是窮途末路,若是懸崖勒馬,我定護你一命。”

“護本王一命?”那人冷哼,“乳臭未幹的小子,今日本王來,就沒想過回去。”

說話間,人已經提槍奔襲而來。

城上疾出的箭矢,陣前沖鋒的士兵,皆被他掄槍掃開。

“駕!”宴朝打馬喝道,“恒王!”

宴修恒卻已然将要近前,長槍直逼宴朝面門。

“呵……”

十幾道箭羽釘住他的胳膊,腿,胸腔,汩汩的鮮血自他口中噴出。

可那人卻是笑了,那是第一次,宴朝從這個只匆匆見過幾面的人身上,瞧見笑意。

轉瞬,那人突然伸手向他,卻又是一箭入喉,長槍落地。

駿馬縱起,人已經滾落塵埃。

可他伸來的,卻是空下的那只手。

他,沒曾想要傷他。

黑暗裏,宴朝身形有些不穩。

伸手扶住了桌案,半晌,他才複又坐下。

案上,是那把閃着寒光的銀槍。

太宸殿之變後,朝野上下動蕩,軍中九大營的負責人亦是跟着大換血。

等到一切終于平複,已經是一月之後。

賀存高辭官的折子上了三次,前兩次,皆被駁回,原因不詳。

最後一次,帝王召其入了承安殿。

之後,終于應允。

賀家出京那日,已是初秋,普氏剛出月子,更是裹得嚴實。

孫嬸抱着已經睡熟的小公子與普氏一并先上了馬車,賀存高跟在其後,回頭去看正發呆的人。

賀思今被安排在後邊的一輛單獨的馬車上,而此時,她立在車邊,正擡首瞧着那座住了快十年的賀府。

賀存高嘆了一息:“今兒,該出發了。”

“爹,”收回目光,賀思今問,“恐怕此行,我們便不會再回來了吧?”

“今兒還想回來嗎?”

這個問題,賀思今回答不上。

但凡流連,總有惦念。

可這偌大的京城,還有什麽是她能惦念的呢?

“只是住得久了,有些傷感。”賀思今笑了笑,“走吧,爹。”

“好。”

臨近城門的茶樓上,廿五立在窗前,終于瞧見那一列車隊。

“殿下,他們出城了。”

“嗯。”

“殿下不去送送?”

桌上的茶水熱了又涼,宴朝沒有回答。

許久之後,他才伸手取了那盞涼茶飲下。

廿五攔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瞧着,而後,跟着人下了茶樓。

宴朝縱身上馬,駿馬踏了幾步,被缰繩一拽,調頭往城外奔去。

“殿下!”

“不必跟着。”

宴朝的馬飛快,快得毫不費力便就能追上前邊的車隊。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就像那一晚的醉酒。

許是因為城樓上的一聲殿下,也許是因為那句殿下萬萬不要自己一個人撐着。

他竟然最後提了酒進了賀府。

而此時,他忽得又勒住了身下的駿馬。

“籲——”一聲嘶鳴,終究,停在了那兩道車轍之後。

南下的馬車走得并不慢,将将出城沒多久,後邊似有聲響。

賀思今挪到一邊,揭了車簾往後瞧去,只是塵土飛揚,搖晃間只瞥見一點模糊的背影,已是隔了老遠。

“小姐怎麽了?”阿錦問。

“沒什麽,好像是我聽錯了。”

如意宮中,谷春茹呲了一聲,宮人吓了一跳跪下:“奴婢該死!”

“罷了,滾吧。”谷春茹揮揮手,對着手指吹了吹。

“還是奴婢來吧。”身後的晚荷上前,執了剪刀跪下。

谷春茹這才又伸了指甲出去:“這宮裏頭的人最近換了好幾批,連修甲這般小事都做不好了,廢物。”

“有娘娘悉心教着,慢慢就會了。”宮女道。

“自然的,”谷春茹最近心情不錯,“哎,對了,謙王妃那邊怎麽說?”

“确實已有身孕,恭喜娘娘了。”

“哼,她亓明蕙當日偏生要與我不快活的時候,恐怕也沒料到過有今日吧?”她笑了笑,“琳琅宮那小蹄子如今也蹦跶不了多高了,這宮裏頭啊,是時候安穩下來了。”

月華宮側殿外,宴雅琪正在耐心逗着一只鹦鹉。

銀雀靜立一旁,那原是皇後宮中的那只鳥,只是好幾年了,也不曾張嘴說過話,都說鹦鹉學舌,可這只鹦鹉卻是個異類。

“許是教的方法不對吧。”之前公主似乎是這麽說過。

将逗鳥杆放下,宴雅琪收手回了殿內。

她如今被記到了景妃名下,自然也是住在了景妃的月華宮裏。

祖心玥這兒僻靜,大多時候,二人都是互不相幹的,她念她的經,宴雅琪讀自己的書,練自己的字,南書房裏又來了幾個小姐,不過,都不大有趣。

她有時候倒是有點懷念之前的人來。

“聽說最近朝堂上請求重新立後的聲音很大,那如意宮裏是不是已經快要得意瘋了?”宴雅琪問。

銀雀擡頭:“聽說正着人訓導着新進的宮女,前幾日還去良妃那邊送了好些賞賜。”

“倒是勤勉。”宴雅琪拿起筆來,“叫她先快活幾年吧。”

“幾年?”銀雀狐疑。

“總得要等我再長大些,你說呢?”

“公主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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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思今知道江南的水多,可是一直到來之前,她都沒能想象出其中景象。

直到真的來了,才知原來,江南便是這樣的。

臨街巷尾的,多的是一孔一孔的石橋,那水便就從城中穿過,打橋上瞧下去,就能瞧見盛着各色菜品花卉的小船,偶爾一聲吆喝聲,原竟是在水上叫賣的。

她曾從書中讀到的煙雨江南,也是第一次在那細雨中體會。

這兒的雨水也是多的,密密綿綿的,似有似無,仿佛都不用撐傘。

整條的青石板的路,踩上去滑溜溜的,小孩子呼啦跑過去,摔倒了就圍在一處笑鬧。

等到當真打那雨中走一遭回來,才發現便是再細密的雨,也能潮透衣衫。

頭發上都一并蒙了一層水汽。

“小姐!小姐!”阿錦便就是這麽打外頭兜了一頭的水汽進來。

“你小聲些,來誰了?”青雀先出去按住了人,“瞧你這一身!”

“怎麽了?”賀思今正在給賀思楷寫字帖,頭也沒擡地問。

賀思楷這個名字最後還是舅舅給取的,板板正正的,不過爹爹說過,男孩子還是持重點好,楷,典也,正好。

“小姐~慈府裏來人了!”阿錦一面接着青雀遞來的帕子抹頭發一面道,“慈家老太太親自來的,孫嬸說,應該是來提親的。”

賀思今終于擡起頭,她不擅長楷書,練字多年,寫起來也不算容易,此番又是給賀思楷做第一本字帖,更是認真,只是,提親這兩個字十足叫人分神。

青雀面上也是一喜:“小姐,老太太定是為了慈二少爺了。”

阿錦趕緊點點頭,也是一臉的喜色。

離京已經快五年,就連小少爺都已經能下塘摸魚了,小姐也是馬上就該及笄,可不是該商議婚姻大事了。

賀思今卻是有些愣怔。

他們一家來江南岑州不久就開了醫堂。

爹爹本就醫術高明,加上舅舅家江南一帶行商多年,賀家這一回來,就在普府隔壁住着,因此賀家在岑州也早就有了些名聲。

這兩年,上門提親的人并不少。

只是,爹爹都以年紀小推了。

可慈家不同,慈家,本就與普家交好。

他們一回來,舅舅趕不及地帶他們熟悉岑州的環境,結識當地朋友,這第一個便就是慈家。

之所以如此,還因為慈家世代為官,如今的當家老爺正是岑州的知州。

賀家的醫堂開得順遂,也有慈家的功勞。

畢竟,醫術再好,也是外來人。

醫堂再救人,那也是生意。

這一來就直接搶了本地人的生意,任誰也不會快活。

倘若是沒有慈家,賀家醫堂也不知要走上多少彎路。

正想着,外頭就來人傳話。

“小姐,夫人請去前廳一趟。”

“好,就來。”

阿錦便就湊上來:“小姐,奴婢給小姐梳發!”

小丫頭實在是有些興奮,叫賀思今無奈笑了。

賀府門外,一身灰衣的小厮道了謝從茶棚出來。

“殿下,今日賀府有客,大約是不方便現在進去。”灰衣小厮說,“聽茶棚的人說,似乎這賀府,該有喜事了。”

片刻,他身前執傘的男人才緩緩問道:“喜從何來?”

作者有話說:

下章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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