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起事 ◇

◎他是變數◎

訾昶來得早, 先行出來的卻是朝王妃。

他對這個女人了解不多,不過這些日子她在郗州,倒是在女眷中混得有些風生水起的意思, 他也不是一次兩次聽手下人提起過。

原本他确實是有聽說朝王對她的不同, 可是京城裏的話傳進郗州來, 他并未當數,直到朝王當日就把大夫留在了府上看顧這個王妃。

後來,他的人來報過, 二人似乎還是分房睡的。

可若是說二人關系名不副實, 他擡起頭來, 瞧向那巨大的牌匾。

今朝府。

目光往下,朝王妃颔首施禮:“訾少帥,還請進府稍等。”

他肅了身形:“王妃。”

然後, 便就有人奉了茶水上來, 這架勢,似是還要等上許久的模樣。

“王妃, ”他沒有坐下,只道,“王爺與我約定好了時間清晨去魚市,王爺向來守時,不知今日這是?”

端莊女子便就輕輕一笑:“怪我,最近見殿下奔忙疲憊,便特意沒叫他。不過少帥來得倒也确實早,這天還未曾亮。”

“王妃說得是。”訾昶應聲,“魚市本就比尋常早市更早些, 還請王妃見諒。”

“原來如此, 倒是我誤事了, 少帥勿怪,我這就去喚他。”

“王妃言重,王妃請。”

如此,訾昶眼見她轉身進去才坐下。

琉玥說過,這濯春茶點燃後的效用,比泡出來的要強上些許,而且,對于朝王的效用還會更大。

如今看來,莫不是子虛烏有?

端起茶水,訾昶卻是沒用。

他今日來得早,自然不是為了什麽勞什子的魚市,琉玥所言朝王中毒的事情,他需得證實。

思量間,身後傳來腳步聲。

“訾少帥來得早。”宴朝因着那最後一句得罪了賀思今,被催出了院子,這會兒瞧見來人,心下了然,“魚市已經開了?”

“吃的是這份飯,自是做得這行事,”訾昶放下茶盞起身,“殿下,現在想必魚市正是熱鬧呢。”

“好,走吧。”

訾昶小心觀他神色,只覺面前人目光如炬,絲毫沒有琉玥所言應有的萎靡之色。

不等細探,就聽身前人道:“此前你與本王說過這探春樓不一般,便是你也一直沒打聽出虛實來?”

他跟上幾步:“是,殿下可是查出什麽了?”

“濯春茶産于山陰,産量極低,形似茶葉,卻并非茶葉,乃是一種毒性菌菇。”

“竟是如此?”訾昶接道,“殿下既知有毒,為何不查封了探春樓?”

“證據不夠。”宴朝道,“濯春茶分為三種,一種,是市集上有的,皆是次品,多是一些長在邊界處沐了日光的,毒性原就已經消減了。一種,是探春樓內拿給客人喝的,皆是悉心烘炒過的,淺飲無妨,多飲,便可上瘾。”

“哪一種上瘾?”訾昶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麽清楚,只問,“倘若如此,為何我的手下無人中招?”

他不是沒派過人去嘗試,哪怕是他自己,也有試驗。

“訾少帥沒有發現,這郗州但凡有些身家的人,喝茶便就只去探春樓麽?”宴朝淡淡道,“領茶姑娘服務周到,環境清雅舒适,這探春樓從一開始想要吸引的,便就是這些人。一壺茶裏的茶葉,不至于中毒,只是為了前頭那些,他們會去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等到他們再多去幾次,就會慢慢發現,但凡想要喝茶,便就只能想起這濯春茶了。因為這毒,是随着量,一點一點深入人心的。”

訾昶恍然,他跟着問:“殿下方才說有三種,這第三種呢?”

“訾少帥不是知道嗎?”宴朝卻是一笑,終于正眼看住他。

“……”訾昶咽了下口水,又此地無銀地咳嗽了一聲,“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本王以為,昨夜琉玥姑娘應是已經告訴你了。”

訾少帥的馬緊急一個勒住,他愣着一張臉急道:“殿下,那是……昨夜那不是你……”

話音截住,他沒繼續。

因為,前方有些不同。

他們已經出了城,此番正在往海邊的路上。

卻,靜得可怕。

突然幾道銀光閃過,有流矢飛來。

“殿下小心!”

訾昶拔劍擋下,扭頭對身後道:“有埋伏!”

然而這一聲也頓時卡住,身後,根本沒有人了!

宴朝卻只靜靜瞧過那杯掃落在地上的箭羽,重又擡頭。

郗州多山,那射箭人便就隐在其中,伴着晨間林霧,根本瞧不出。

“這第三種,便是将這濯春茶制成香,極微量,可緩解頭風,與安神靜氣之藥同理。少許,便可致幻,用之忘憂,卻能失智。若是多用,便可将人做了傀儡,猶如下蠱,令人言聽計從。”

訾昶提着劍,就是在這麽一個危機四伏的地界,耳聽身後人氣定神閑地道出所有。

他有些顧不上:“殿下莫要再說,還是盡快離開此地才是。”

“晚了,訾少帥。”宴朝道,“你沒發現原本該是跟來的人,都沒有來嗎?”

訾昶自然知曉,他已經背後冷汗一披。

“那殿下,現在怎麽辦?!”

“訾少帥這幾日與琉玥姑娘演戲,确實是有些難,你已經盡力了。”宴朝卻是還接上了之前的話題,壓低了聲音,“本王忘記了,訾家二爺可是個實誠人。”

“我……”訾昶啞巴了。

宴朝環視四周,忽而提聲:“閣下既然已經出箭,現下卻這般藏頭露尾,又是為何?”

也不知道他是與誰說話,訾昶單是謹慎地提劍防備着。

“那不如叫本王猜一猜。”宴朝也不着急,他不緊不慢道,“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訾少帥與本王的人都攔住,恐怕是精通幻術,或者,也可以稱之為,機關術?”

林中無聲,訾昶道:“殿下,機關術是何物?”

“傳聞江湖有琛族,可以山勢林障與機關霧為器,僞造幻境,讓人深陷其中而不得出,好比鬼打牆,琛族曾以此技助前朝□□活埋北荒大軍十萬,奪天下。只是,後來琛族與□□生隙,琛族之人多被殘害,前朝覆滅後,亦再未有聽說他們的消息。世人皆道琛族覆滅,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裏遇見。幸會。”

林間簌簌,風動綠梢。

就在訾昶以為方才的箭雨皆是虛幻時,二人馬前突然出現了一列人。

“何人!”

執劍的手被人壓下,宴朝打馬上前。

那為首之人一身布衣打扮,背着弓箭:“朝王殿下知道的不少,只是殿下既然知曉我們琛族,那不如猜猜我們為何而來?”

宴朝搖頭:“可惜,本王不能答應。”

“殿下拒絕得如此果斷,是因為還不清楚現在的形勢。”那首領将眼一橫,看向邊上的訾昶,“之前聽說訾家擁兵自重,私下卻與番人勾結,乃是想要做大西南權勢,想必此事,宋長史也已經禀告過王爺……不過今日一試,我等看訾少帥護主心切,方知這一切原來不過是王爺放的線。”

“不放長線,如何能釣出你們琛族這條魚來?”

二人打的機鋒叫訾昶無奈,他本就是粗人,根本聽不明白,煩得死。

然而,事不遂人願,對話還在繼續。

布衣人複道:“王爺既然早已經想好拒絕我們,又何必費這般功夫?”

“本王雖不能如你們所願,卻也可以滿足你們的要求。”宴朝道,“須知世間事,想要達到目的,并非只一條路可走。再者說,你們想走的那條路,你們的先人早已走過,結果呢?”

“……”對面沉默了下來。

“回去告訴你們族長,”宴朝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躁動地走了幾步,他提了缰繩,“若應了本王,本王決不食言。”

訾昶再一眨眼,又是一片霧氣,先前的隊列已經不在,身後,是将将趕上的訾家軍和朝王府護衛們。

他眼睛都瞪直了,只轉而看向另一邊不再言語的男人:“殿下,這……剛剛那個不是族長?殿下要他們答應什麽?”

宴朝默了一瞬,看向他:“訾少帥,咱們的戲還得繼續演下去。”

這些日子被迫與琉玥周旋已經很累了,剛剛他護着宴朝不是已經暴露了麽?怎麽?還不是一撥人??

“殿下,我……我……我還未曾娶妻,可那琉玥——殿下!我好幾次差點身子不保!”他說得委屈。

宴朝卻是被這憋了半天的控訴唬得差點嗆住。

“殿下,要不,給我換個人?那個什麽宋青炀?他不是一直跟你告狀呢麽?我就去套路他呗?這琉玥她……她這個風月場過來的,她她她……”

“少帥,”宴朝終于拍拍他,“辛苦了。”

哎?!這就完了?

不是。

他駕了一聲,與宴朝并駕:“那殿下,琉玥說的毒?”

提起這個,男人面色才又冷下:“他們要本王以為你訾家與番人勾結,又利用今上對你們訾家的忌憚,要你相信本王是來削訾家兵權的,你說他們想做什麽?”

“挑撥離間。”

“莫要忘記了,郗州此地,不僅有大寧的軍隊,還有西戎八駿,現在又有番人和琛族介入,”宴朝頓了頓,“若起事端,便是天下大亂。”

“我知道,”訾昶面色有些凝重,“所以殿下打算将計就計?”

難得這粗人聰明一回,宴朝嗯了一聲。

訾昶這才舒了口氣:“所以殿下其實沒有中毒,那就好那就好。”

嗯?

誇早了。

宴朝終于不再作聲。

不過,琛族橫插一腳,絕非偶然。

這郗州,不,是整個大寧,是有人在下很大的一盤棋。

而他宴朝,便是這棋盤上那個既定的棋子。

那人甚至尤為自信地将他擺在了這裏,擺在棋盤的正中,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他會走出那條路來。

呵。

忽得一哂,他擡眼。

自信,便生自負。

“往日不可追,可今日起,當是明光初現,未來盛大,不可負。”

可他,不是宴朝,他有名,曰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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