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無憾 ◇

◎酸苦不叫鹹◎

待重新倒回軟枕, 牆上的身影重疊。

宴朝不是個混蛋,也做不了混蛋。

昨夜是他莽撞,今日, 他自是不能再傷害她。

趁着意亂之前, 他退開些許。

眼前的唇□□人, 宴朝死死咬了咬牙。

賀思今撐着眼看他,眼波流轉。

“你說什麽?”

“我說,我愛你。”

“……”

“前世今生, 都愛你。”

聲音淡下, 清毒丸的藥效上來, 男人的聲音漸漸仿若呓語。

“……只是你……不知道……”

宴朝的夢從來是不講道理的鮮紅一片,直到再次遇見她,才終于開始有了其他的色彩。

夢中, 他們一起走過了五年的歲月。

那是她口中的上一世吧, 初見時,她渾身染滿了髒污, 從門外奔進時,滿眼都是不可置信。他站在檐下,一眼就認出了她來。

只是,她卻是盯着他,用恨毒了的目光。

後來,他命老管家将她從奴業司帶回了朝王府。

她想殺他,一直都想。

他想,這也沒有什麽不好,央家制的匕首小巧, 他便給了她。

此後, 她日日絞盡腦汁地毒他刺他, 卻也在他犯病癫狂的時候,安靜地陪在一側。

她那麽恨他懼他,卻在他最為無助的時候,守了他整整一夜,醒來,身上是她披上的大氅。

她偷偷瞧他寫字,他便就手把手教她,直到她終于寫得與他一般的字體,用他的字偷調七司卷宗。

賀家往事早已被抹殺,她又能查到什麽呢?徒增傷心罷了。

宮中下旨問起,他便就一把火燒了,回首,瞧見她兔子一般的眼。

後來,她還親手做過一盤月團,應是老管家擔心他絕食特意去拜托的吧。

朝王府的廚子做不出那般酸澀的滋味,可他一個不漏地都吃了。

他想,可能,她那便是那糟糕的一輩子,最大的念想了吧。

只是,夢中的一切都是壞的,包括他們的結局。

元夕,是她及笄的日子。

他卻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眼。

那是他要照顧的人。

她活着,或許便是他唯一的慰藉。

可他要做的事,是萬劫不複。

所以,他總想,等她及笄,将她嫁出去。

安安全全的,什麽都不知,什麽都忘卻。

一輩子。

然後,一切虛妄的罪惡的都該由他親自送進地獄。

可是。

她走了,走在她十五歲生辰那日。

那一日,他替她準備了一個及笄禮。

沒有觀禮者,沒有贊者……

可是,他想,由他親自為她挽發插簪。

也算是禮成。

可是啊,可是。

“好生安葬。”他已然癡傻,只覺一切變成泡影,了無生趣。

甚至,他僵直地,将自己的衣袍收回,卻來不及去抓住她落下的手。

好生安葬,說給自己聽,也說給那些暗處的人聽。

她是罪臣之女,被帝王賜酒,又怎能善終。

可他必要厚葬她。

她死了,這一切,也就沒有等的必要。

安葬完她,便是他提起劍之時。

殺紅了眼的他是什麽樣子呢?

宴朝終究無法自己看見了,可他看得見那殿上人驚恐的人,看得見人人避他入羅剎的神情。可是那又如何呢?

這該死的肮髒的往事,也該有個了結。

劍入帝王喉,他自己,亦是亂箭加身。

我的小姑娘,若有來世——

願你有高堂在上,親朋在側。

然後,永無所憾。

倒下前,他似是于血霧裏瞧見一直皙白溫潤的手,手的主人對他輕輕地笑。

她喚他:“熹初。”

宴朝驟然睜眼。

“醒了?”賀思今就坐在床畔,外頭,驕陽高照,陽光灑進,她就在這一片燦爛中俯身,“真醒了嗎?”

“我……又說夢話了嗎?”他啞聲開口。

“說了,”賀思今點點頭,“說了挺多,要聽聽嗎?”

“嗯。”

看他沁了一頭的汗,賀思今執了帕子擦去。

口中也一點點回憶道:“你讓我離遠些,說你要一個人靜靜,說酒水難喝,說冬日太冷,夏天太熱,春光太明豔,秋季太蕭瑟,還說……還說你愛我,前世今生都愛我。”

宴朝目光一滞。

她說得輕巧如常,他聽着都是信的,直到這最後一句,他終于覺出她在信口胡謅。

“你騙我。”

“!!!!!”賀思今原就是真假參半地說着,唯有這最後一句,夾雜了私心,竟是被他直接點破。

可也正因如此,心下不覺便是一涼。

下一刻,躺着人起了身,她收起淩亂的眼神跟着一并看住。

“最後一句,不對。”男人看她,“賀思今,是不是夢話,我分得清。”

“……”

“我愛你,不是夢話。”他稍頓,“是表白。”

帕子還在手裏,卻因着他的起身而沒了下一步動作,賀思今猛地收回,擰了眉頭別過眼:“表白就表白,扯什麽前世今生,誇大其詞要不得。”

“那也是實話。”宴朝道,“不管你信不信,都是真的。”

待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賀思今才複又看回他的眼。

“你……你什麽時候……”

“我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可是有你在身邊後,我總會夢到一些不算連貫的事情,最近才終于将它們一點點串起,原來,裏邊都是你。

“我知道你會寫我的字,因為那是我教的。我知道你想殺我很多次,倔強極了。我還知道,你惱我最後沒能拉住你的手。”

這一點痛穴般,賀思今抿唇。

“對不起。”他說。

賀思今平息了許久,才終于開口:“做夢,竟然可以讀人心麽?”

男人便笑了,卻笑得眼紅紅的:“只是可惜,夢中沒能親手替你戴上你的及笄禮。”

“那是什麽?”

宴朝擡眼,望向她烏發中的那根青玉簪,與夢中,他奔向血泊中的她時從袖中落下的一般模樣,只是,夢中的碎玉,如今好好地在她發間。

甚好。

賀思今擡手摸去,忽然都明白了過來。

那一日,管家一直攔着,卻終究沒有攔住進門的帝王。

她終于記得彼時,帝王說:“他不在,朕看誰還能護得了你。”

竟是——如此。

仿佛,沒有了再糾結的必要。

賀思今吸了鼻子,莞爾又問道:“嗯,那夢中,還有叫你知道其他的麽?”

男人當真認真想了想,半晌開口:“我還知道一次管家煩憂我不吃東西,你便親手給我做了月團,只是——錯擱了一勺鹽。”

“?????”

說完,宴朝才覺說漏了嘴,趕緊糾正:“不過,這輩子你手藝精進多了,一點都不鹹。”

酸苦不叫鹹,嗯。

糟,之前還替自己擦汗的姑娘突然就站了起來。

“思今!”

“殿下既然醒了,還是莫要耽擱了,訾少帥都等你多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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