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入水 ◇

◎去救他◎

然則随之而來的, 卻是更猛烈的箭雨。

“殿下!”廿五抽劍擋在前邊,“王八蛋!這些人瘋了不成?!”

賀思今也發現了。

随着宋青炀的倒下,那些将士不僅沒有倒下, 反而是群起而攻之。

弓箭手在後, 其餘衆人甚至是撲進了海水中, 那架勢,似是要螳臂當車,徒手攔住這郗州水師。

賀思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場面太過混亂, 帶着周遭無孔不入的海風, 将一波一波的行軍聲裹挾入耳。

她卻是遍尋那道人影不見。

他定是已經毒發!

可這突然的變故,叫郗州水師越發不得動作。

沒有人相信,更沒有人能制止。

趸船之上, 宋青炀心口染血, 汩汩不停,人卻是笑出聲來。

“宋大人!”葉存恨得咬牙出聲, “莫再笑了!你這……你這……”

“葉将軍,”倒在地上的人卻是不以為意,“怕的話,就先滾吧。”

“笑話!我葉存何時怕過!既然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難道他朝王能饒了我?!”葉存蹲在地上,他已經瞧見對面再次舉起的弓,“你可別死了!你死了,這路我們怎麽趟過去!狗日,的, 這人不是已經中毒了麽?不是說他的手已經拿不起弓了?!”

“強弩之……末……罷了。”宋青炀大口喘氣, “莫要忘了……我們……不會輸!”

葉存一把摁住他出血的傷口, 而後幾下先封了脈,而後才從懷中掏了藥瓶來。

“我知道,走到這一步,也是無法了。”他喂了自己兩粒,又喂了宋青炀兩粒,“今日這兒的人,一個也別想逃。”

宴朝眼中混沌,手已經不穩。

眼前是赤紅一片,尖利的呼嘯聲似是要穿破腦仁,抓住自己的手猶如猛獸的牙。

他忽得甩頭,再去看,卻是廿五緊張的臉,抓住自己的,也不是什麽猛獸,而是他的手。

不,不是。

弓箭落到了地上,他頹然跪下一膝。

“殿下!”廿五想要再上前,卻聽得一聲滾。

這一聲,壓抑極了,已然泣血。

與此同時,整片海岸上的人群,無論是沖鋒陷陣的府兵,還是郗州守城軍,亦或是被攔在将士身後的官員,突然暴起。

最先動手的,是舉着火把的士兵,他們拔刀就沖了上去。

火把噼啪炸響,然後,是內圍簇擁在一起的官員,他們手無寸鐵,卻仍舊無所畏懼地往前去。

甚至紛紛紮進了海水中。

“亂了!”嚴格俯身看下去,“怎麽辦!下邊人都混在一起,敵我不分,不能打!”

戰船上的弓箭手霎時停住。

其他戰船上的将士亦是走上甲板,面對這聲勢浩大湧上的人群,面面相觑。

“我們現在若是下去,這些人勢必沖散大家,到時候怕是上岸不成,倒是還落個自相殘殺。”

“那他娘就這麽幹等着?!”有暴躁的開口,“我看這些人,怕不是都迷了心竅吧!”

“閉嘴!”嚴格這會兒神色肅穆,他也站在船舷邊,眼見着男人充血的眼,“殿下狀态不對,大人可有法子?”

這聲大人叫的是廿五,只是,不等廿五答話,突然有人從拔劍沖來。

“當啷!”重劍墜地,甲板上,剛剛還站在一邊的小兵已經被挑了手筋倒在地上。

地上的血污刺激了宴朝的神經,他拼着力,在廿五探那小兵鼻息之際,沖着地上的劍劃去。

手掌震顫,他卻是沒有顧上,兀自重新提起弓來。

“殿下!”

“傳本王號令,所有上前者,射!”

“不可啊殿下!”嚴格急道,“下邊是郗州各大官員,殿下此令一下,就是落了他們的圈套,到時候……”

“射而不殺!”宴朝提聲,他手掌的血流如注,發絲盡散,整個人猶如地獄來使,未提弓的手指緩緩舉起,“郗州水師,玄鷹令在此,賊人陰毒,以毒術為引,便要陷我等于不仁不義,然,此毒無解,唯血以醒之,還請諸位提弓。爾等是訾家軍最精銳的編制,是郗州的水上雄獅,此舉成功與否,有賴各位!”

“……”

“這是……”

“末将聽令!”嚴格抱拳。

緊接着,剩餘船上終于響應。

“藥。”宴朝偏頭。

“在這!”廿五趕緊将解毒丸拿出。

“給船上人吃下。”

“什麽?!那殿下後邊怎麽辦?”

“事分輕重緩急。”

宴朝沒辦法聽下去,只能言簡意赅。

“……是。”

濯春茶的毒,初次,可放血強行醒來。複染,亦可忍下去,多受些苦罷了,

可是現在——

現在啊。

眼中再次模糊,這次,淨是酸苦。

該是萬劫不複了吧……

宴朝心中驟然哀默,竟生悲切。

剛剛那突然偷襲的小兵便是事實。

下邊的衆人,應是與這小兵一般,都已經中了毒。

幻境中的人,是沒有意識的,也不會知曉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可縱使沉穩如他,亦是第一次,竟然無法判斷出,這毒何時下的,又下在何處。

唯一能做的,只能先叫他們醒來。

還有,叫還沒有中幻境的人先服下解毒丸,否則,當真無法收場。

怕只怕,這毒源不斷,便是下邊人以放血強行醒轉,等到訾昶他們率軍趕來,又是新一波的助纣為虐。

還有,還有她。

宴朝強撐着起身,慌張往那岩石下瞧去。

“殿下小心!”廿五猛地撲過來。

下一瞬,宴朝身側,舉着火把的小兵驚叫一聲,那火把應聲落地,噗的一聲,滅了。

!!!!!!!

宴朝猛地擡眼:“嚴格!”

“末将在!”

“這水師上的火把,可是船上原本就有的?”

“是!”嚴格道,頓了頓,“除了這一根,這根是末将在下邊接了救生船局的,領殿下上船的。”

竟是火把!

廿五立刻将那火把劈開,熄滅的火把頭上,将将燒破的內紗布內,掉出兩片焦黑的茶葉。

呵!呵!

宴朝咳嗽起來,又吐出一口血。

他怎麽忘了,這濯春茶可燃。

尤其是此間範圍廣泛,要無差別地下毒,還要保證是能夠中毒的量,必得有火才是。

好一個陰毒的宋青炀。

“衆将聽令!先射火把!”

“是!”

再低頭,宴朝目光一跳,驀地伸手攥住那斷箭。

這是朝王府的箭!

“廿五,放船。”

“殿下不可!下邊危險!”箭矢疾飛中,廿五堅持,“訾少帥的救兵還沒有趕來,殿下現在又已經毒起,恕屬下不能答應!”

“你……”

“王妃,王妃定是也不希望看見殿下以身犯險!”廿五怕他氣急攻心,趕緊補了一句。

“那本王就能看她以身犯險麽?!”

“什麽?”

海邊已是一片哀嚎。

巨大的血腥味沖得人頭疼。

上一次嗅見這般濃重的鐵鏽味,還是五年前。

城樓之下。

只是那時候離得有些距離,遠不如今日這般。

虎口處已經被弓箭震得快要疼到麻木,可她不敢停。

一個又一個火把熄滅,海邊一片漆黑,只有人影幢幢,踩踏聲,呼喊聲,還有不明所以的尖利的吼叫聲。

還有——

海水浸透了裙衫,涼意蔓延上腰身,背上脖頸亦是濕漉,分不清是海水還是血。

這個時候,她竟然開始慶幸,慶幸上一世奴業司裏的打磨,并不是全無用途。

起碼,這弓箭也還記得使,即便總也不穩。

起碼,能憋下久長的氣息,潛到海水中蟄伏。

起碼,她能為那人,稍微再争取些時候。

“琉玥怎麽還未到?!”黑暗裏,有壓低的男人的聲音道,“你怎麽樣?”

“死不了。”巨大的喘息聲,“宴朝……不傻,他不……不會……直接殺了我。”

“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外頭那些人,也只能拖住他們一時,那娘們還沒到。”先頭的聲音抱怨道,“你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他們以為……番人……都是吃素的?”喘息的聲音一頓,似是牽扯了傷口,“今日,才剛剛開始。”

!!!!!!!!

“誰?!”

賀思今左右看下,最後,一躍重新潛入水中。

“來人!放箭!”

黑暗中,剛剛說話的男子一聲令下,瞬間,趸船上的箭雨齊刷刷落入水中。

“呃!”賀思今捂住肩頭。

這一次,血腥味嗆入喉中。

顧不上許多,她拼了命地往海中游去。

官道上,馬塵飛揚。

大軍奔襲的路上,卻有人攔在道中。

“籲!”

訾昶勒馬:“攔路者,殺無赦!”

“我乃琛族族長,央禮。”來人立于前,“今日來此,贈少帥一劍,還請事成之後,少帥莫要忘了你們答應的事。”

“自然!”銀光一閃,訾昶伸手接住,一眼掃過便複擡首,“謝過。”

央禮錯身,讓開道來。

他身後,是一衆早間将将見過的族人。

待得軍隊掠過,有人上前:“族長,我們真的要幫他們?這朝王今日看來,怕是已經毒入骨髓,就算是能讨回一條命來,怕是往後也必不能再走上那位置,又談何答應我們?”

“你可還記得,央臨?”

“前族長?!”

“兄長沒有死。”

“什麽?!”

“既然是兄長選擇的人,自是有他的道理。”叫央禮的人略一昂首,天上半月,他笑了笑,“龜縮做了鐵匠這麽久,我都快要忘記了,這天下,原是該有我央氏名姓。”

數裏開外,賀思今終于從水中探出頭來。

“轟!”巨大的嗡鳴,震得海水都晃蕩。

竟是從趸船處發射的混江龍!

劈開的水路濺射開來。

沖力叫她失了平衡,腳下踩的水落空般,她只覺整個人都失了控往邊上摔去。

再次落水,身子沉沒,下一瞬,手腕被一把攥住。

恍惚中,她瞧見一張熟悉的臉。

“賀思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