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二: 如風(上)

生命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它短暫,冗雜,充滿矛盾而又複雜多變。你永遠不知道這一刻握在手中的一切,會不會在下一秒來臨之際全數耗盡;也不會知道,在這遙途之上的哪個瞬間,将決定你從今往後的所有。每個人都以不同的姿态竭盡全力地留存下去,卻并不是誰都能清楚懂得,他究竟為什麽要這樣活着。

她同樣不知,卻已然無所畏懼。

宇智波微瀾出生那年,第二次忍界大戰剛剛開始。硝煙籠罩下的陰霾在空氣中揮之不去,帶來遠方隐隐的鐵鏽味道。在史書記載裏,那是個充滿死亡和鮮血的烽火年代,成王敗寇,卻也注定會成就一個個不朽傳奇。

——誕生于黑暗,終将殺伐一生,永無寧日。直至登上頂峰最璀璨的孤獨。

那是他們那一輩忍者共同的命運,早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寫好,再沒有任何其他選擇。縱然有那麽多人并不願意踏入自己的命局,卻總是無可奈何被現實潮流攜卷,落入宿命的棋盤。

毫無疑問,忍者不會有未來。

站在村口看着從戰場送回的遺體,她的确這麽想着。越來越多的人從她身邊掠過,撲向不同被白布覆蓋的棺椁失聲痛哭。而更多的人只能握着那些僅剩一星半點的遺物聊以慰藉,緬懷那些他們消逝在戰場上,連遺體都找不回的羁絆。

事實上,她應該也是這片慘淡中的一員。輕撫手中燒得扭曲變形的戒指,微瀾很清楚,那個她記憶中沒什麽映像的父親,同樣長眠于了異國的土地,從此再也不會回來。

她以為她會很悲痛,實際上她沒有。她只是覺得很厭惡,厭惡那沒有止境的哭聲,厭惡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厭惡那意料之中的離別。對于親人的死亡,她以不可思議的冷靜迅速接受,卻同時在心上劃下一道重重的痕跡,足以影響她往後整個人生。

——生命何其短暫,又何其脆弱。宛如流星般一閃而逝,熾熱燃燒着,卻最終什麽也無法抓在手心。

把遺物交給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母親。她再不想多停留片刻,大步離去。轉身瞬間,餘光瞥見女人眼底盤踞的漠然,仿佛置身局外的看客,哪怕丈夫唯一留下的東西近在眼前,也沒法說服自己,對滿目肆虐的悲傷感同身受。

——你看,這就是忍者沒有歸宿的凄涼。生時默然不語,死後也無人惦記。

于心底冷笑,微瀾輕輕閉了閉眼,嘴角彎起一絲恰到好處的嘲諷。

——所以,我不想步同樣的後塵,不甘接受同樣涼薄的命運,不願像父親一樣不知所謂活着,最後孤單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永遠,都不要。

…………………………

早已知曉父母之間的貌合神離。因此在變成單親家庭的第二年,聽到母親即将改嫁的消息時,微瀾也并沒有多麽吃驚。

要說有什麽感覺,大概就是被血緣這種東西綁在一起的陌生人,都終于到了散場的時候了。

她選擇把她留下,這很正常。畢竟她要嫁的那個人,是宇智波族裏說一不二的長老。為了自己未來的安定,選擇與過去訣別,更何況,那人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妻子和另一個男人的孩子寄籬在家中,讓他成為族內的笑柄。

“但我會說服他的,微瀾……你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臨走時,她母親曾這麽對她說過,神情是難得的不忍和依戀。可看着她背影遠去,直到踏入另一個喜色洋溢的世界,微瀾也沒有放下過嘴角冷嘲的弧度。

不能實現的承諾,都只是謊言而已。

她當然懂得,連自己命運都無法把握的人,怎麽可能去負擔另一個人的未來?

所以從今以後,宇智波微瀾再無雙親。而那院牆內外,早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後來,她搬到族地外圍,遇到了隔壁父母雙亡的少年帶土。

後來,她聽聞長老家喜得一女,起名為宇智波千奈,享有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萬般寵愛。

再後來,她和帶土先後進入忍校。并在某個微涼的秋天,邂逅了南賀河邊偷偷練習忍術的止水。

從此,一見誤終生。

為此帶土曾經無數次嘲笑過她。宇智波止水是族內精英之後,早早被宗族看好的天才,像她這麽不起眼還沒人疼沒人愛的家夥怎麽肖想都是枉然。結果立刻便被微瀾用某位栗發少女給噎了回去,還揭他暗戀不成卻接連被情敵鄙視的傷疤,成功激得他甩門而出,找他那個面罩情敵晦氣去了。

——就這點水平,還想來跟我鬥。

不屑撇撇嘴,她仰面躺在南賀河邊的樹蔭下,身上傷痕累累,周圍一邊狼藉。長時間的過度訓練還是給身體造成了負損害,但她卻不能停下。不僅是為了前方她追趕的人影,更是為了能夠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不受任何人擺布。

她不是養在溫室見不得風雨的花朵。宇智波血裏有風,注定要站在最高處俯瞰,腳下以屍骸遍地鋪就的萬頃榮光。

——可這時候她還不知道,她的未來其實早已注定,要跌落在永無止境的深淵黑暗裏。

伸出手去觸摸頭頂細細碎碎撒下的斑駁,陽光從指尖穿過,照耀着滿是鮮血傷痕的手掌。在這午後溫暖的空氣中,她心情終于變好了點。

直到不久之後,有陰影遮蔽了目光,截斷所有散落的餘溫。

“呀!姐姐你受傷了!……”

耳邊突然想起小孩子軟軟糯糯的童聲,緊接着伸出的手就被熱源輕輕扯住。微瀾呆呆坐起身,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亂拱的小包子,人生第一次手足無措。

似乎對于面前人瞪大眼什麽都不說也沒意見,又或許是以為她是因為受傷而痛苦,那孩子吧唧在臉上親了一口,糊了她一臉口水,然後滿足對快要吓傻的微瀾笑着:

“媽媽以前哭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做的……然後媽媽就不會再難過了。”

“…………”

扁扁嘴,看着大姐姐還是一副呆愣的模樣,那孩子突然開始不安起來:

“姐姐你怎麽不說話,傷口還疼嗎?”

條件反射抱住圓滾滾的身子,以防在自己身上亂動摔下去,微瀾僵硬地就像一塊棺材板。她低頭看了看那孩子蓄滿淚水的黑眼睛,在陽光下折射着晶瑩剔透的光輝,不知為何,一向寒涼的心突然就軟軟陷落了一大片,溫柔地潰不成軍。

“……嗯,不疼了。”

抿了抿唇,還是輕聲開口。她盡可能收斂着語氣中與生俱來的刻薄與嘲諷,想要顯得柔和一些。

“太好了!”

咯咯笑起來,一雙小手不住在空中揮着。她抓住微瀾随風揚起的漆黑長發,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很中意那如綢緞般細膩的觸感。

“你喜歡?”

看着她臉上着迷的神色忍俊不禁,微瀾絲毫不在意被人揪痛了頭皮,又扒拉過身後散着的頭發,放在那孩子手裏。

可是,她卻忽略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其實這個年紀的孩子對于喜歡的東西都經常……

“喂!”

手疾眼快止住她要把一搓黑發塞進嘴裏的動作,微瀾簡直哭笑不得。

“唔……”

大概是被吓到了,那孩子眨眨眼,看着空無一物的手心,眼底又開始蓄滿淚水。

……我的天……

表情有一瞬間崩塌,她深吸口氣。再次迅雷不及掩耳把頭發全塞回那雙小手中,突然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不要嚼。”

無力呻.吟了聲,微瀾終于捂臉認命。

很多年後,當她再次想起這戲劇性的初遇,都不得不感慨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它能在你心裏築起不可逾越的藩籬,也能在不經意間,用最柔軟的部分将所有防備全數撤離。

她可以沉淪,可以寂寞,卻依然會被這世上為數不多的美好打動……哪怕,那是誰都不曾想到的毀滅源頭,是今生再難逆溯的生死輪回。

當那孩子玩累了在微瀾懷裏睡着時,她的家人也終于找了過來。對此微瀾并不驚訝,但她沒想到的是,那個焦急叫着“千奈千奈”找尋而來的,竟會是自己這輩子最熟悉的陌生人。

與三年沒見的母親相對無言,她在那一刻明白了很多。多到連看着懷裏熟睡的人影的目光,都硬生生變得複雜起來。

“微瀾……”

似乎想說些什麽,又有些意料中的防備。她不住瞟着長女身上挂着的小女兒,很想立刻抱回來,卻在那張變換着複雜冷漠的臉上喪失了所有勇氣。

從很久以前,她就有些害怕她的長女。盡管她是她親生的孩子,但不知為什麽,她就是不願對上那和年齡毫不相襯的深沉。

“她是你的妹妹。”

千言萬語就此咽下,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最不痛不癢的一句。

“我知道。”

微微颌首,微瀾怎會聽不出其中隐含的警告,但她并不想多做計較。理智上的厭惡和感情上的親近徹底交織在一起,宛如醞釀滅頂之災的漩渦,将她拖入從未有過的艱難中。

她渴望着自己的命途,但總是一次次被別人決定了前路。上天給她安排的一切她都已經無條件接受,卻末了有甩給她這麽個‘驚喜’,似乎在殘忍訴說着,她這輩子都只能活在寒冷中,活在沒有春天到達的深林雪原裏。

“我知道……”

喃喃自語着,連聲音都變得痛苦。她迷茫看着手中擁抱的那人,看着那即便燙手,也本能想要靠近的陽光。

“我很喜歡她。”

——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傷害她。

被她臉上的表情震撼了一瞬,微瀾的母親呆呆看着那掙紮在遠離和靠近間的眼神,突然動容。

“那就好……”

她以前從未曾發現。她的這個大女兒,縱然陰冷,縱然孤僻乖戾,可卻也是一樣寂寞的。

一樣,深陷在絕望中,渴求溫柔和救贖。

——就像九天之上飛翔的蒼鷹,即便孤傲凜冽,震翅于荒野,心卻也需要有個地方停留。

…………………………

從那天以後,仿佛約好一樣,微瀾經常能在這裏見到小小的千奈。而她似乎也很喜歡自己這個血脈相連的姐姐,每次都玩得不亦樂乎,不到有人來接她回家根本不走。有時候,來找人的會是他們的母親,有時候則是住在隔壁的宇智波止水。看着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漸淹沒在斜陽中,微瀾難得沒有什麽煩躁,只覺得如果以後都能這麽下去,大概她有一天也能笑着祝福他們,擁有細水長流的感情。

只是,他們私下的往來終究瞞不過千奈的父親。不久之後,她就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嚴肅刻板的男人。本來微瀾以為,他是不會再讓千奈和自己接觸的。可沒想到,那人打量自己很久,然後竟微不可覺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這一舉動。

沒有錯過最後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漠然和算計。但對她并沒有什麽影響,微瀾也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麽事值得這位長老惦記的。因此,心中那一絲本能的不妥,也就被自己徹底忽略了過去。

或許是千奈的笑臉太過容易讓人沉淪,又或許是安穩的生活磨鈍了她對于潛藏危險的警覺,當水面下的暗湧湧動,終将她措手不及淹沒時,她卻早已喪失了曾經的堅忍,毀滅到萬劫不複。

而那時,再想起生命裏這段唯一無憂無慮的時光。除了刻骨的恨意,已再剩不下什麽。

她已經忘了這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只知道在朝夕相處中,對于千奈的眷戀越來越深。甚至于産生了,可以用自己的命運來守護她這種在從前根本不會有的想法。天知道宇智波微瀾有多麽執着于自身的的未來,對于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那的确是重于生命的意義。

而将自己的未來系于一人,就代表賭上了一切可以作為賭注的東西。驕傲、尊嚴、情感、生命……她把自己所有不曾交托的感情雙手奉上,支撐起這場賭局……看着千奈不參雜任何陰霾的笑容,哪怕是宇智波微瀾,也願意去相信一次這世界上存有的溫柔。

——可未來,卻注定成空。

木葉40年,她即将從忍校畢業。曾經一次次挑戰自己能力極限的好處終于顯現出來,憑借着畢業考中絕對出色的表現,沒有人懷疑,她将會有一個燦爛輝煌的明天。

拿着剛領到的護額來到南賀河邊,微瀾看着空無一人的樹林,皺了皺眉,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知道,即使那時沒有阻止那些人欺負千奈,鬧過一點不愉快,千奈也絕不會為此放她鴿子。更何況前幾日還是她自己興高采烈要求為她慶祝,但現在已過了約定時間很久,她還沒有出現,恐怕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這麽想着,她毫不猶豫轉身,順着來路瞬身而去。

那時候,雖然第二次忍界大戰早已結束,世道卻依舊不甚太平。各國之間互相仇視,三戰的陰雲早已越來越濃烈,一旦有機會,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木葉的警備早已嚴密部署在村裏各個重點地區,防止有敵人混進來大肆破壞。可誰都想不到,就是在這麽嚴密的守備中,竟然還是被鑽了空子。

在半空截住即将砍下的忍刀,将已經灰頭土臉的千奈護在身後。微瀾站在族地後很少有人經過的小路上,看着周圍少說也有七八個的陌生忍者皺眉。

“居然敢從宇智波族地摸進木葉,真不知該佩服你們的膽量,還是該贊嘆你們的好運。”

冷冷開口,她不住尋找着脫困的途徑,從未如此痛恨過宇智波一族的自大和驕傲。

——以為這裏是族群聚居地就不派人手駐防,以為對手畏懼宇智波兇悍之名定不敢從這裏突入,到底是哪個蠢貨想出的注意!!

而且……

敏銳察覺到對方看見自己衣服上繡着的團扇時,那隐隐露出的貪婪。微瀾清楚意識到,他們這次大概就是沖着寫輪眼來的。

“等會兒我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就趕緊離開去叫人,懂了嗎?”

低聲在千奈耳邊說着。也明白這是如今最好的方法,她含淚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然知曉。

“那麽,拜托你了。”

眼神瞬間淩厲起來。微瀾猛地把千奈抛過身後高立的圍牆,然後翻身站定,一個豪火球毫不猶豫噴出,阻斷敵人想要追上前的腳步。

那時,她唯一想的只是期盼千奈能夠脫險,如此單純虔誠。卻殊不知,這份她最看重的感情,竟然會全部出自虛假的謊言。

她也沒有想到,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将是自己人生從光明到黑暗的轉折點。烈焰燃燒之下,不但焚毀了過去種種美好,更是将她整個人燃成灰燼,散落黑暗。

——然後,帶着刻骨的絕望重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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