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狼狽為奸
一條長長的游廊上,瑤娘和時雨手拉着手一起過了月亮門,才到二房的甘泉居。她們姐妹是去請敬柔過府吃飯,也是奉了郁氏之命,原本讓丫頭婆子随意誰來都可以,但郁氏面上對敬柔是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這也讓瑤娘隐約懂了為何羅敬柔前世只拿自己開刀。
郁氏根本無懈可擊,而自己那時只是個剛從福建鄉下回來的小女孩,年紀小不識數,所以最弱也最好對付。
先用點心讓自己戒不掉,再讓自己自慚形穢,一輩子自卑,無法出去交際,而她又很相信羅敬柔。這讓郁氏無法施展,她怕羅敬柔教唆女兒不好的事情,反而面上還要對羅敬柔客氣,甚至還答應她一些無理要求。
而自己長大後,和郁氏關系變好了許多,下定決心準備要變瘦時,郁氏是欣喜的,若非是羅敬柔來了這麽一遭,她的命運也不會一樣。
思索間,已是到了羅敬柔起居之處,門口處的喜雨和晴雲都起身出來迎,這兩個丫頭聽說是延平侯府送來的。
瑤娘心想,人大抵都是有不完滿之處,如她雖有爹娘,外祖家卻早已敗落,還靠她娘接濟,而羅敬柔雖然生母不在,但外祖家對她很是不錯,又如時雨,什麽都好,但因為生母為妾侍,反而多有帶累。
進到內室,只見羅敬柔正憑窗看書,見她們進來,複而笑道:“你們兩個小鬼頭過來做什麽?”
時雨連忙道:“太太說讓我和五姐姐接你過去用飯,今兒老太太去窦家了,正好三姐姐過府來,咱們一處吃。”
瑤娘也跟着附和:“是啊,三姐姐,你就來吧。今兒娘特地吩咐廚下做了你愛吃的核桃妖,走吧,正好爹爹也在呢。”
本來羅敬柔不願意去的,她明日就要去延平侯外祖家了,但聽瑤娘提及父親,知曉自己若是不去,反而有拿大之嫌疑。可自己去了,也不過是吃一頓飯,爹素來也只是問她幾句,不會管許多。
再者,這種婚姻大事,爹絕對不會和她商議,她說了,反而被認為非常出格。這個樣子,爹就更不會吧她嫁入高門,怕是認為她不堪大用,不符合閨儀。
故而,最後,羅敬柔只得和她們一起去。
三人一并出來時,見着管事的周氏,周氏忙問了一嘴,瑤娘笑道:“天大嫂子,我們是接三姐姐過府用飯去呢。”
“這樣也正好,我那裏有江師傅過來,請恕我不能久陪了。”周氏點頭。
瑤娘忙問:“這江師傅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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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笑道:“是有江北第一針之稱的江采萍,本來是我們請來跟你大姐姐繡嫁衣的,針工了得,在乾德門開了一間鋪子。偏和我們家四姑娘投緣,我們太太就讓四姑娘跟着她學針線。”
“原來如此啊,那我們就不耽誤天大嫂子了。”瑤娘心道,這江采萍是何時認得時芳的,也是奇了,她這個運氣還真是詭異的好。
到了文華堂,羅至正正坐在正堂上,姐妹三人紛紛請安。
羅至正擺手:“你們且坐下,方才我和你們太太商量,等過了十五,五娘和六娘還是跟沈先生讀書。至于三娘子,明兒既去你外祖家,就多陪陪你外祖母,不急着回來。”
這樣的安排很是妥當,羅至正也有自己的打算。
長女年歲不小,品貌皆端方,要許一門好親事不難。但要擇一門家事清白,子弟上進,還頗為殷實的人家就不簡單了。
這年頭,好男人,而且是有能力的好男人那可太少了。
就連他自己的兒子羅敬熙,那也不是個成器的,羅至正總覺得人的善惡命運是天生就注定的,任憑你如何教導,不成器的人總不成器。
他的長子羅敬熙養在父親身畔,擇名儒教導,還不是那個鬼樣子。而瑤娘出生在鄉野,不過回來幾日,就舉止落落大方,為人自然親近。
這些非人力能掰正的。
越是大戶人家,就越不可能拖到及笄才許人,早日定下人家,名分已定,心裏也就更安定。
那麽趁着女兒去外家的功夫,他尋摸的差不多了,兩下厮見一番,就能過了帖子了。
羅敬柔顯然不知曉這些,只覺得父親恐怕受了郁氏撺掇不讓她回家,但眼下也不敢多說什麽,一家人都各有心思的用膳。
到了次日,瑤娘一早就被丫鬟喊了起來,她猛地坐了起來。
“是了,今兒還得去學堂,我差點就忘了。”
丫鬟們服侍她穿上簇新的衣裳,又在丫髻上簪了新的絹花,給娘請安時,瑤娘臭美的在郁氏面前轉圈:“娘親,我美不美?”
她從來不知道七歲多苗條的自己是何樣?在及笄前的日子,她每天都面對自己肥膩的大臉,自卑的不敢出門去。
郁氏親了一口粉雕玉琢的女兒:“我的女兒最好看了。”
瑤娘“嘿嘿”笑了,再看今兒蔫了吧唧的弟弟,鼓勵他:“今兒好生的學,等你下學了,我們再一起來娘這裏寫功課,好不好?”
“好。”皓哥兒才恢複笑顏。
自從去年鬧過之後,原本以為時芳不會過來,哪裏想到任氏依舊送了她過來。這次讀書,沈先生興許覺得去年因為時芳一事停課,今年一開始就安排的很是緊湊,瑤娘和時雨應接不暇,就更不提時芳了。
一連幾日,瑤娘才适應,甚至時雨也是叫苦連天。
但郁氏依舊沒有放松,把從曹家請來的刺繡大師董夫人請了來,這董劉氏為人平和,溫文爾雅,一看就是脾性很好的。
她倒也坦蕩:“舊年在四川、江南都做過繡娘,後來被京中彩蝶坊請了過來,實不相瞞我就是靠這手藝養活我兒孫。”
董夫人兒子還在讀書,每年耗費不少,還有孫子也才剛開蒙,女兒也到了将笄之年,她才混跡于大戶人家屋裏教導針線,平日閑暇功夫也紡線做針黹。
一年二十兩的束脩,饒是如此,日子也過的緊巴巴。
郁氏贊嘆道:“靠手藝掙錢,這正是您的本事,我家裏這兩位姑娘,白日在學裏,只每日教兩個時辰也盡夠了,其餘的功夫,您做其它我也不會管。”
這活計比曹家還松快,董氏忙不疊點頭。
郁氏待人向來寬和,因她自己小時候也是苦過來的,能體諒別人。但只有一條,讓董氏不要誤了正事兒才行。
因此,瑤娘每日去學裏之後,還得學針線,再寫功課。
她上輩子女紅就不錯,現下有名師教導,愈發一日千裏,反而時雨跟不上了,瑤娘才會放緩自己的進度。
董夫人也在看自己教的一對姐妹花,這大的是正房太太所出,聽說讀書也是極聰慧,在女紅上也是學的很快,又擅長下功夫,小的這個也頗為勤力,雖說是庶出,但和正出一樣,這家太太待女兒們都一樣,并沒有任何區別。
因此讓董夫人更有好感了,大家子的姑娘,只要主母做派端正,家中父兄得力,絕對會同氣連枝,過的極好。
又說瑤娘一日下學回來,見到了時芳的女紅師傅江采萍,原來是那日在大姐姐婚禮上遇着的那個怪異的婦人,不曾想她就是所謂的“江北第一針。”
時芳不懂看人臉色,還自顧對瑤娘道:“咱們多做善事,自然會有善報,你說是不是?”她這是好意勸瑤娘。
因為她素來知曉這位五妹妹,她和三姐姐不同,有長房太太無比溺愛,為人果決,說一不二,年紀雖小,但性情非常剛烈,絕非好惹之人。
尤其是把人都想的很壞,大抵和她自身經歷有關,但時芳不這麽認為,她覺得天底下還是好人多,因此也是好意相勸。
瑤娘卻覺得好笑,“四姐姐,我覺得人最好是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所謂善事未必真善,善人也未必是真善人。咱們各人有各人處事之法,好了,我這就走了。”
“你——”時芳還想說什麽,卻見瑤娘走了。
回去之後,瑤娘遂和郁氏提起那日她牽着敬皓去花房,途中遇到江采萍,她一直讓她們帶路,指定下人都不成的怪異事情。
“女兒當時覺得那婦人像拐子,就沒理會,不曾想四姐姐給她帶路。據說就是因為此事,那位江師傅就決意要收四姐姐為徒,并不收束脩。”
郁氏很重視瑤娘的意見:“此事,我已經是知曉了,你放心,我會查探清楚的。”
比起瑤娘這種閨閣女兒,郁氏也管家數年,她近來和羅至正關系不錯,只消随意和丈夫說一句,略一查探,才知曉上京是為了躲禍。
“我道怎麽巴巴的,無緣無故的幫人,看來這天上哪裏有白掉的餡餅。”郁氏後知後覺,“還好瑤娘謹慎。”
羅至正從此事倒是對瑤娘刮目相待,他道:“可見天下□□狗盜之輩,也不是不露出行跡來,只是有人得利,看不出來罷了。”
“是啊,此人在外仗着我們羅家開鋪子,二房那邊我必定是勸不動,看幾時此事抖落出來才好。”江家兒子奸淫別人,被判了斬監侯,這江媪來我家若只是避禍還好,若生出其他事情就不好了。
只可惜郁氏和任氏鬧過一場,不便多說什麽了。
這江采萍因為上了年紀,羅府衆人稱她為江媪,又見她嘴甜手巧十分大方,最重要的是她善于傾聽,和羅府的人無利害關系,因此,本來深閨寂寞的太太奶奶們沒有不愛她的。
江媪教時芳也很是用心,一個勁兒的誇,從不說不好聽的話,任氏很是高興,還言語中露出我女兒之所以讀書不好,那是因為那是長房請的先生,更偏向長房之意。
卻說這日江媪剛回店裏,就見夥計道:“東家,陳大爺來了。”
陳大爺?江媪正疑惑走進去時,見是陳子衡,忙奉承道:“原來是陳公子,您今日怎麽有幸登我的家門?”
“看您老說的,難道我無事就不能過來了。如今我也在京裏替家族操持生意,正好路過貴寶地,不過是進來看看罷了。”陳子衡坐下,徑直倒茶。
江媪笑着擺手:“看您說的,你們陳家是大海商,手上流過的錢,漏出那麽一星半點就夠人花幾輩子了。我老婆子這個店,給您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呢。”
說完江媪又拿了一角銀子,讓夥計從街邊買回一籠蕈饅頭,一碟核桃酥,并門冬熱飲,再有一碟黃州橘子。
“陳大爺,您別見笑,咱們鄉野之人,只有這般菜色。”江媪見此男子生的虎背熊腰,鼻子尤其大,況且面泛桃花,一見就知曉這是個花心風流鬼。
陳子衡吃了一盞茶,才笑道:“我手頭有些軟香緞,着實都是好料子,只可惜我家中在京裏只經營古董當鋪,并不經營這個。我見江媪你是羅家的座上賓,那就是自己人,這一車的貨,我全送給你,當是大家認識一場。”
江媪一聽,遲疑道:“陳大爺見諒,我婦道人家膽子小,我這店您也是看到了的,小本兒生意……”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這個道理江媪還是懂的,她是來避禍的,不該賺的錢還是不能賺,畢竟掙錢最重要。
陳子衡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是有事相求,但請江媪救我于水火中,日後必籌重謝。”他說完,又從袖口摸出一對水頭十足的翡翠镯子。
江媪是識貨人,這對镯子造價恐怕在八十兩左右。
故而,江媪讪笑:“陳大爺且先說說,若是老身能幫忙就幫。”
陳子衡立刻聞弦歌知雅意道:“那是,若是您幫不上忙,那我也不會找您了。”
江媪悄悄把這對镯子塞入囊中,陳子衡只當沒看到,只是面上露出凄苦之色:“年少時,我愛慕一世交之女,她和我更是郎情妾意,雙方父母應允我們,只待定下日子,哪裏知曉,我不過南下打理生意,回來之後,她就被另許他人。聽聞她家裏人騙她說我變心了,若她過的好倒也罷了,偏生她過的不好,備受冷落,丈夫纨绔花心,棄如敝履。”
江媪則象征性的抹淚:“沒想到陳大爺還是個癡心人。”
“也算不得癡心,我如今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和她見上一面,說幾句話全當是全了我們的情分,日後各不相幹。”陳子衡幽幽嘆道。
這個要求也合情合理,但江媪也不是一般人,她常年出入閨中,知曉男人的話不可信,什麽見一面。這男女見面幹柴烈火,男子脅迫之下就玉成好事,拿捏住女子一二把柄,日後還不是幽會方便。
于是,她十分同情道:“陳大爺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就是不知道您說的這位青梅竹馬是誰?”
陳子衡看了江媪半天才道:“羅範氏,小字月娥。”
羅範氏?姓範……
江媪震驚道:“您說的該不會是羅家長房大奶奶吧?這可,這老身可不敢。”
開玩笑啊,羅家是什麽人家,她到現在交好的二房大太太任氏,都尚且要巴結逢迎,更何況是長房的大奶奶。不過,那位範氏倒是個妩媚的美人。
只是這種事情,她不是不願意做,是不敢做。
別看商人有錢,可和當官的鬥,她就是九條命都不成啊。
陳子衡卻道:“不過只見一次面,江大娘就當成全我了。若是不能見一面,我這趟上京也是白來了。”一邊說一邊苦苦哀求,又放了五百兩銀子在桌上。
江媪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她開的這個店,統共一年能掙個五十兩已經是很不錯了,而這五百兩只是甜頭,若事成還有厚賞。
原本只是三分意動的江媪,又見陳子衡道:“你看這是何物?”
這是一粉色肚兜,肚兜上繡着粉荷,顯然是女子之物。江媪心驚道,原來這二人早已有了首尾,這倒是好辦了。
“江媪,當年她和我歡好時,所贈之物不止這些,此物給你随身帶着,你好生勸着她。”陳子衡把這肚兜放江媪手上。
江媪覺得自己已經上了賊船,這陳子衡早早把私物留着,如今是脅迫範氏出來厮混,範氏有這些貼身物件,焉敢不從?
而她去傳這些話,也不怕範氏知曉,因為哪有女子被人拿住了這等把柄還敢嚷嚷的。
江媪甚至想,若自己利用這事兒再敲範氏一筆也未嘗不可。
“陳大爺放心,老身姑且一試。”
說罷,二人對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