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潘郎

武思芳心裏明白,其實這事兒說到底,鬥的就是誰的心更脆弱而已,她占了先機,可是參軍也不肯退讓,雙方僵持不下,正叫着勁兒,酒店門口忽的讓出條道兒,又一隊兵士走了過來,為首的男子卻是錦繡裹額,腰纏革帶,身穿淺色團花綠绫箭袍,唇紅齒白,面若冠玉,形如清風朗月,直叫衆人眼前一亮,心裏連連贊嘆:好個标致郎君!

“潘校尉!”參軍仿佛見到了救星般,高大硬氣的形象瞬間崩塌,就差沒撲上去喊救命了。

羽林衛的潘校尉大名鼎鼎,在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倒不是因為他的官職有多高,也不是因為他的身世有多好,……而是因為他繼承了潘家兒女數代以來的優良傳統,長得容貌俊美,玉樹臨風。故而上至權貴女郎,下至巾帼女娘,每每見了他,都恨不能把自家的水果和鮮花全搬出來扔給他,不過本朝已經不流行“擲果盈車”這一套了,且又不好真地招惹高門大戶家的子弟,所以大家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眼睛放光,然後…..把口水擦了,眼睛接着再放光。

且說武思芳見到潘毓,心裏咯噔一下:沒成想他居然來了。想想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便不由的有些尴尬。但凡女子見到貌美郎君,總會下意識地整理自己的儀容,武思芳也不例外,但就她這身形象…..實在無從下手,于是匆忙間別過她那還沒擦洗的臉,嘿嘿一笑:“呀,那啥,潘大哥來啦…….”

因和武思芳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潘毓對她的這身形象并不意外,似乎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是啊,武大娘子這是鬧騰什麽呢?讓衆兄弟們白白受累。”

潘毓這一班人五更時才從宮裏下了值,出了這檔子事,也不願回去躺着,偏主動請纓,接了命令就馬不停蹄地帶隊搜捕,一路查過來,便剛好看到這麽一出。

參軍拿武思芳沒辦法,可潘校尉未必沒有,他吃不準潘的意思,遂小心問道:“校尉,我們在酒窖旁發現….血跡,拿人吧!……寧可枉錯,不可放過….”

“哎哎,潘大哥,你可別聽他的,我可是良民,……可以檢查呀,可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啊!”武思芳狠狠地瞪了參軍一眼,硬着頭皮辯解,心裏卻七上八下的。她可以對任何人耍無賴,可在姓潘的面前,……還是小心點好哇……她也想賭一把,姓潘的有着大好前程,總不至于在衆人跟前失了臉面吧。

衆人都堪堪望着這俊俏無比的羽林郎,期待他做出一個決定來。不料潘毓稍加思索,徑自下了酒窖,耽擱了些許功夫,出了窖口,揮了揮手,朗聲道,“都撤了吧,我信她沒說謊。”

武思芳心裏那叫一個感動,她果然沒有看錯人,潘毓似乎不怎麽待見她,但還是願意幫她的。

“校尉!”參軍是個執拗的人,總覺得武思芳藏了什麽天大的陰謀,即便暫時沒有證據,卻也不想錯過時機。

“撤走!出了事,我一力承擔,與衆兄弟無關!”潘毓說得擲地有聲,其他人也不好再開口了,畢竟這裏他的職位最高,威望最高,……長得吧,也最好……甚至還有傳聞說他仗着一副好皮囊,在當今聖上面前都是有些随意的……

武思芳松了一口氣,此時也顧不得形象,只滿心感激地望着潘毓:“……謝謝潘大哥,……好人吶!我又欠了你的情,日後但有所求,必定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潘毓深深看她一眼,之後給了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率了衆人轉身離去。武思芳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擦汗:瞧瞧今兒這事鬧的,幸虧咱上頭有認識的人哎!

武晗也是臉色發白,手不停在抖,掙紮着扶了他姐姐起來,嘴裏不停唠叨:“哎喲,爹爹哎,吓死人了,這要是抓了去,豈不是要砍頭的?”

武思芳順勢站了起來,白了武晗一眼:“虧你還是個兒郎!恁的這樣膽小,你姐姐我這回要是出了事,留着你也難當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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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姐姐在,我要那麽大膽子做什麽…”武晗讪讪的,“…….那咱們什麽時候開張呢?…..”

“開什麽張!今兒歇一天,壓壓驚!不是死了人麽?誰好意思買醉暢飲?”武思芳系上了方才散開的衣帶,擰身上了樓。

“那宮裏要的酒呢?今兒不送麽?”武晗又問。

“糊弄他們呢,哪能天天惦記咱的酒,喝都喝膩了。誰知道這會子她們又上哪裏去采買了…….”懸着的心放下了,武思芳連同武晗下了酒窖,又細細的看了一遍,窖裏四散着酒香,可幾個大缸酒封嚴實,并無不妥,又追問武晗,他也是一無所知,舉足無措。

從窖裏出來,武思芳打了個哈欠,進了自己的屋,躺在榻上時,心裏一遍一遍的過着那少許的已經凝固的血跡,百思不得其解。

…….終究還是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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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思芳苦思冥想了好幾日,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好在刺客很快就抓到了,據說跟晁大人是私仇,傳聞後來又出現了新案情——政敵□□。總之連帶着抓了好幾些人,脖子刮拉幹淨,咔咔全給斬了,結果到最後又說是還有相關兇犯跑脫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将據說和傳聞弄得五花八門,真相就這樣淹沒了,不過京都驚惶的氛圍瞬間消散了許多,這之後晁大人更是風光下葬,場面壯觀浩大,百姓們在街邊駐足觀看,議論紛紛,都說當官當到這份上,死了竟得陛下如此厚待,她大爺的……真是太值了!

自上次龍武軍這麽一鬧,連帶着生意都受到了影響,門庭冷落。武思芳的小酒店裏沒有專門的酒博士,平日忙碌時也就臨時雇傭幾個雜工,這下倒也好,用不了遣散也方便。連着時日都賺不了錢,武思芳便有些着急了,開始琢磨着要不要找個什麽人再看看風水什麽的,誰知才走到街上便遇見個道人,自稱紫胤真人的親傳女弟子,道號一無,說可以幫武思芳看看。一無這號人物真沒聽過,可武思芳對紫胤真人那可是崇拜地五體投地,二話不說便将頗有架勢兼氣質風雅的一無道長請進了小酒店,一無道長先是四處觀望了一下,然後掐着指頭算了半天,只淡淡說無甚大事,驅驅邪就好了,接着開始插爐焚香,燒了符紙,到處潑灑“聖水”,烏裏哇啦地念了一通,完事人拎走了幾串錢,就再也不見了蹤影。

“騙子……..騙子…….”望着依舊冷清的小酒店,武思芳恨自己一時大意,竟着了人家的道兒。

這邊武思芳稀裏糊塗地忙着,而武晗倒像個沒事的,得了空和武思芳招呼一聲就往外頭跑。武思芳心裏裝了事,剛開始沒太注意,後來便覺得不大對勁了,因着武晗出去前總把自己梳洗捯饬的幹幹淨淨的,恨不能一天三換衣,回來時還莫名其妙地發笑,又問他他也不說。這在武思芳眼裏,不就是一副典型的小兒郎思春的狀态麽?

武晗見姐姐管的松泛,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這日穿戴齊整,趁着武思芳不注意,偷拎了酒,誰料到才出了門檻,便被絆了個嘴啃泥。

“哎呀,瞧瞧!酒撒了也就算了,你這青蔥好模樣兒也毀了,要不要重新梳洗一番再出去呢?”

“姐姐…..”武晗護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堅強地站了起來,武思芳正斜倚在門框上,語調裏透着陰陽怪氣,他不敢擡頭,害怕看見武思芳那雙此刻定是要吃人的表情。

“說吧,誰啊?!你告訴我,誰她爹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武思芳的雙眼快要在武晗低着的腦袋上灼燒出一個洞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武晗仍是低了頭嗫嚅。

“….哦….那武家小郎,您這是……打算幹嘛去呀?”武思芳強忍住怒火,來來回回連着幾個深呼吸。

“最近不是清閑麽……今兒波臨橋下面…..瓦舍裏有書評…..我想去聽聽…..”武晗的聲音越發的小了,頭也垂得更低了。

“喲,很有情調嘛,還帶了酒!好你個敗家玩意兒!你不幫襯你姐姐,還胳膊肘子往外拐!那白芝麻就那麽好?讓你一趟一趟往出跑?!”武思芳拔高了聲音,伸手擰了武晗的耳朵往店裏帶。

“不是….不是…..白芝麻…”武晗吃痛,又有心維護心上人,急忙辯解。

“不是個屁!你每天回來,滿身的燒餅味兒,當我是傻子?我早就警告過你,離她遠一點,偏不聽!長姐如母你懂麽?!果然是弟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白芝麻是個什麽東西?一個賣餅的,憑她也配!門當戶對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就該将她一直關着別放出來…….”

武思芳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激動時唾沫橫飛,武晗無奈,悄悄擦了一把臉,此刻倒鎮定下來了,反正被抓住了,橫豎再争取一下吧,“姐姐,什麽是門當戶對?賣餅怎麽了?那我們還是賣酒的呢?人家如今的餅賣得比我們的酒還好呢……”

“哎你個小混球兒!”武思芳照着弟弟的後腦勺兒就是一巴掌,一時噎住說不出話來。

白芝麻何許人也,聞名京都的晁大人為了她的一張餅連命都搭上了。晁微出事那日她被抓進去關了幾天後來又放出來,誰知道生意居然一下子火了,最瘋狂的時候人都排隊買那傳說中的“奪命連環餅”——瞧瞧如今這世道!

白芝麻的母親是來自遙遠西域的胡人,見識了燕國京都的繁華,舍不得走了,死皮賴臉混個商籍就留下開起了食店。白芝麻本人有個很繞口的名字,像武思芳這等沒心沒肺的人是記不住的,遂喊個類似的發音,喚她做白芝麻,久而久之,人也都忘了她的真名。

武思芳也不是真瞧不上她,按說她也算半個西域人呢,大家一起在京都做買賣賺生計,都不容易。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她那寶貝弟弟就被那水蛇樣的蘇特胡女給盯上了。有事沒事就跑到酒店裏繞一下,那女娘典型的高鼻深目,頂着一頭深褐色的卷毛,卻說着流利的京都話……這些都無所謂,關鍵是武思芳總覺得那褐色的眼珠子還透着一股綠意,到黑夜裏頭尤為滲人。這是她不喜歡的。當白芝麻色眯眯地盯着武晗時,武思芳就格外不适,她從小混到大,太熟悉這種眼神,那裏面沒有喜歡武晗的一絲誠意,這樣一個人,武思芳又怎會放心将弟弟嫁給她呢?

少年情窦初開最是難勸,這武晗可真不讓人省心,武思芳嘆了口氣,“我老早叫你離她遠一點…..你偏不聽!……..她沒怎麽着你吧?”

“姐姐說什麽呢?!”少年的臉紅了,他的芝麻姐時時說着動人的情話,時時撩撥他純潔的心,可到底還是記得姐姐的叮咛和兒郎該有的品質,只一門心思盼着有出嫁的那一日——然後皆大歡喜。

“那最好!趕緊把她忘了,再別去找她了,對你名聲也不好。你才十五歲,有的是時間尋找如意女郎。姐姐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嫁到好人家!”

武思芳信誓旦旦,可武晗不幹了,“姐姐說什麽話!她前幾日受了驚吓,都沒人安慰她…..她對我很好的…..”

受了驚吓?武思芳冷笑一聲,也就她這個傻弟弟才信!那白芝麻當真就那麽純潔?沒準那刺客也串通了白芝麻呢?不是說人還沒抓幹淨麽?要是….日後誰将這事兒翻出來做做文章,再扯上白芝麻,連帶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你小子覺得翅膀硬.了是麽?橫豎都得聽我的,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把你嫁給乞讨的都不會嫁給她!”無論如何,武思芳都覺得應該想辦法把弟弟的情愫給滅了。

“姐姐怎麽這樣?還說對我好,我如今沒母親疼,父親又不喜,……那嫁出去好了,省得礙你的眼….”武晗發現自己想要獲得一段認真美好的愛情實在是太難了,不由得眼眶微紅。

武思芳看着弟弟黯然的表情,心裏一緊。她不想讓他難過,但此刻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正惆悵着,豈料門口傳來一連串笑聲,“喲!武家小郎這是要嫁給誰啊?”

作者有話要說: 特此說明:

本章一無道長由親愛的讀者ivy友情客串,謝謝!

逗比小劇場:

武思芳:晁大就這樣交代了?不能夠吧…….

蘇珂安:表急,我最主要的工作是掃平一切障礙,把你和潘大帥哥湊在一塊兒。至于事情的真相嘛,當然只有一個,不過恐怕要等很久了…..哦呵呵呵

武思芳:.....早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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