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背嵬揚威(六)

此時天地間一片蒼黃之色,連日陰雨,黃河水流比當初過河時激湍許多。李勇尚且沒話,第二隊的隊正唐偉卻插話道:“張将軍,此時大河波濤洶湧,與我們當日渡河時不同。咱們是不是要等雨停風歇之後,看看情形如何,然後再渡河?”

張守仁轉頭四顧,只見那雨水雖是不大,卻是密雨成線,細細密密的連成一片,籠罩在這一片天地之間。

他忍不住搖頭苦笑,向唐偉道:“不成。秋雨難停,這五六天來,老天就沒有消停過。咱們若是在這裏呆着,暴露了行蹤,讓敵人大軍圍上來,還不如渡河更安全些。”

見兩個隊正臉上仍有遲疑之色,張守仁冷笑道:“你們必定是害怕去得回不得,若是河水大漲,咱們過河後無法返回,被困死在東京四遭。或者,河對面就有大軍駐紮,咱們一過河就被發現,到時候難以脫身。我告訴你們,行軍做戰,最忌膽怯遲疑,為将軍者,更不能畏首畏尾。狹路相逢,勇者勝!”

背崽軍一向以輕勇彪悍聞名,兩個隊正此時被張守仁以膽怯畏戰的罪名訓斥,心中均是氣惱,當下向張守仁齊聲道:“既然如此,就請将軍下令。”

“很好,傳令全軍,立刻渡河!”

此時雨勢發大,然而號令一下,全軍将士卻也并不叫苦,立時從遮雨處行出,充氣放筏,不過片刻功夫,各人身上均已濕透。十二艘大筏子滿載人員物資,緩緩放入水中,各人将自己的戰馬缰繩牽住,牽着戰馬一同渡河。

河水沽沽而響,激流不住拍打着戰士們的盔甲,不時有大浪掀起,重重拍在戰士身上。每當有稍大點的浪頭拍來,全軍上下均是心懸不已,唯恐船小人多,抵受不住。不論背崽軍如何勇猛,卻也承受不住如斯的天地之威。

等皮筏行駛到大河中央,船隊前列眼尖的士兵突然齊聲叫道:“敵軍,對岸邊上有敵軍!”

張守仁心中一凜,急忙向對岸看去,煙水蒼範中,只看到一個個小小黑點,正在對岸來回游走。

他微微冷笑,向身邊的傳令兵道:“傳令下去,不準慌亂,不準叫喊。”

號令一傳,原來略有騷動的隊列立刻安靜下來。唯有沙沙的雨聲,和着河水的拍擊聲,聲聲入耳。

待筏子又往前行了片刻,岸上的敵人顯然也是見到,一隊隊敵兵慌亂起來,四散奔走。張守仁打眼望去,少說也有兩三千人,此時卻被這一小隊皮筏吓倒,亂哄哄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來回奔走。

此時筏過河心,風浪漸小,十幾艘皮筏漸漸聚集一處。原本被河水淹沒大半個身軀的戰馬也漸漸露出馬背。張守仁挺身立于船頭,估算着再有一柱香的功夫,皮筏便可靠岸。

他高昂頭顱,掃視四周。見整個背崽将士并沒有露出膽怯害怕的神情,不禁點頭。

“傳令,擊鼓!”

随着鼓聲響起,殺意彌漫。張守仁只覺得腦中熱血湧起,身邊雖然并不是自己原本的下屬,卻也是大楚最精銳的強軍。當此之時,能與他們并肩而戰,也是武人之幸。

他脫卻上衣,展露出上身雄健凸起的肌肉,反手拿起放在筏上的投槍,大聲喝道:“有敵無我,殺!”

這一瞬間,原本顯的文弱,甚至是庸懦無用的張守仁,竟如天神一般,威風凜凜,勢不可擋。

“有敵無我,殺!”

所有的背崽将士同聲而起,均是手提投槍,一起與張守仁同聲吶喊。

“張将軍,今日才覺得你不愧是背崽別将!”

張守仁斜眼一瞧,見是自己的親兵伍長,正以崇敬的眼神看向自己。

他微微一笑,扭過頭去目視前方,口中卻答道:“老子十六歲時就披堅執銳,上陣殺敵,身上的傷,全在胸前,沒一條在背後,就是這樣,老子才從小兵做到隊正。你們這些鳥蛋,以為老子是靠關系爬上來的,以為我不知道麽。”

衆親兵聽聞他說,這才拿眼去看,只見他胸前大大小小十餘處創痕,如同毒蛇猛獸般,盤踞舞動,背後,卻是光潔一片,半條傷痕也沒有。

各人聳然動容,齊聲贊道:“好将軍!”

他的傷痕,确是難得。也只有打起仗來,從來沒有以背後朝向敵人的人,才能如此。

張守仁冷哼一聲,喝道:“還看個鳥,各人把戰馬缰繩交給一個人拉好,其餘人以盾牌護身,向敵陣擲槍。”

衆人傳下令去,卻并不持盾,只是雙手拿起投槍,站在張守仁的身側。其餘的筏子上,也全然如此。

背崽軍都曾習雙手投槍,兩手一起扔擲,威力自然遠遠大過單手投擲。只是當着敵人矢石,敢于以肉體直面,卻并不需要防護的,也只有與瘋子一般無二的背崽軍士了吧。

不遠處的岸邊,敵陣已經聚攏成團,稀疏的戰鼓聲亦是響起。

随着皮筏越來越近,敵人的形狀亦是依稀可見。

“是僞朝叛軍。”

破舊的盔甲,黑瘦的旗手打着僞朝的旗幟,人員配備也如同大楚軍軍隊一樣。最前列的是刀手,矛手,然後是厚厚一層的弓箭手。

每個人的心中都是一寬,雖然當面之敵十幾倍于我,卻是被公評為天下戰力最差的僞朝叛軍。若是換了同等數目的蒙軍,縱是背崽軍再勇猛善戰,也必定無人可以逃生吧。

對面的叛軍開始讓弓弩手射箭,稀稀拉拉的箭矢先是全部落入水中,引的楚軍将士一陣哄笑。待距離又稍近一些,便有大量的箭枝在戰士的耳邊劃過,也有少數,插在楚軍将士的身上。

好在除了張守仁外,旁人還沒有瘋到将盔甲卸下的地步,大楚軍人的盔甲,卻是當世最精良的鐵甲,這些勁力很小的箭矢,根本無法穿透。就是穿透鐵甲,也是所入不深,傷害很輕。

離岸兩百步,張守仁傲然直立,雙手緊握着兩支投槍。

雨水直落,槍身冰冷。

一百八十步……

一百二十步……

八十步……

張守仁雙目圓睜,緊盯着對面敵陣中,一個騎馬督戰的軍官。看對方的模樣和姿态,最少也是個校尉吧。

運氣,發力,躬腰,直身,依次掄圓雙臂,用力一揮。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兩枝長三尺,各重五斤的投槍如閃電一般,在張守仁的雙手中飛出,不過眨眼功夫,已經飛越這短短的距離,如同毒刺一般,直紮入那個軍官的身體,洞穿而出。由于勁力太大,投槍之力不盡,一支插入地下,另一支卻又淺淺紮在一個叛軍身上,将他紮的慘叫連聲。

“好槍!”

所有的背崽将士均是同聲大叫歡呼,一時間,士氣大振。而叛軍卻被這一打擊弄的氣沮不已,齊聲嘆息。

八十步的距離,對弓箭來說,只是很短的距離。對投槍來說,卻是常人所不能及。張守仁投出的兩槍,不但勁力十足,準頭也是絲毫不差,是以這兩槍之威,立刻将兩千多叛軍震住,令他們心膽俱喪。

“衆軍投槍!”

行至五十步時,河水漸淺,船身越發穩固,亦是投槍的最佳距離。

張守仁一聲令下,兩百餘人四百多支投槍瞬間投出,帶着尖嘯飛向對岸。和輕飄細小的弓箭不同,每一支投槍都是勢大力沉,發出巨響,數百支集結在一起的威勢,縱是千萬人的弓弩出隊伍,也是遠遠不及。在首當其沖的叛軍眼裏,每一支投槍都帶着可怕的尖銳響聲,磨的發亮的鐵頭閃着寒光,離的越近,槍頭越發的大,仿佛直沖着自己的臉,急速飛來。

在如此的重壓之下,叛軍原本就散亂的隊形立刻潰散。中槍的人紛紛倒地,或是當即死去,或是慘叫哀嚎。

每個背崽士兵各自配有六支投槍,此時不需人令,兩手輪換,激射不停,投槍如雨洩地,不住追擊着四散奔逃的叛軍,使得敵人的陣營越發混亂。任憑叛軍軍官如何威脅打罵,再也無法約束逃散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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