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是這場夢。

火,全是火,濃煙滾滾,一股一股撲面而來,寂靜的夜裏充滿了混亂的腳步聲和尖叫聲。

天上的明月變成了血色,夥同烈焰給整個夢境籠罩上了一片紅光。

“救命啊!救命啊!”像是地獄一般,每個惡鬼身上都裹挾着大火,男人和女人嘶啞的尖叫聲越來越刺耳,這些交織着不甘與怨恨的聲音,通通鑽進了耳朵裏。

“離兒!快帶小姐走!”

誰在說話?

重重朦胧的陰影之下,女人提着刀,站在火光之中。

“活下去,活下去,總有一天,太陽會出來的。”

你不走嗎?

“離兒,記住仇人的名字,永遠也不許忘。”

聲音漸漸遠了,火吞噬了惡鬼,吞噬了人,還吞噬了這個夜。

痛苦,悲恸,無邊無際的恨意充斥在胸膛裏,像是要炸開了。

“姐姐!姐姐!快醒醒!”

這是誰?這聲音怎麽會這麽好聽。

“姐姐!”

白離突然睜開眼,喘着粗氣,出了一身的冷汗,過了好一會眼睛才能聚焦。

Advertisement

沈三跪在床邊,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姐姐,又做夢了?”

白離斜眼看了看,周圍一片祥和,房間裏有着淡淡的熏香味,她起伏的胸膛終于漸漸平緩下來了,舒了口氣,“沒事。”白離輕輕推開沈三的手,撐着床坐起來。

“姐姐很久沒這樣了,近日來想必是憂思過多。”沈三半蹲着,拿個枕頭給白離墊着腰。

白離揉着太陽穴,閉着眼睛,淡淡說道:“去提些熱水,我沐浴之後你再進來。”她的頭很疼,很久沒做這個夢了,每次都像是被魇住一般,醒來久久回不過神。

沈三走後,白離的後腦靠着柱子輕輕撞了撞,像是這樣就能從那場夢中徹底回過神來。

沐浴之後,沈三正伺候着白離梳妝。

“姑娘,準備好了嗎?可需要丫鬟進來伺候?”門外響起瞿媽媽尖銳的嗓音。

“不需要!”沈三朝着門,惡狠狠道。他今日穿着身小厮的衣裳,服飾簡陋,盡力想遮掩住眉目間的俊氣,可不管怎麽說,仔細瞅起來,身上那不同于常人的氣質還是遮掩不住的。

“好好好,姑娘,車架已經備好了,随時都能出發呢!”瞿媽媽沒把沈三的态度放在心上,畢竟這沈三郎對她常年都是這個态度,以前還會覺得不大高興,但如今白離正當紅,也就不與這些計較了。

“嘁,催什麽催,催的這麽急,有本事她自己去啊。”沈三拿着盒銅黛,板着臉放在白離身邊。

“大清早的,別不開心,雖不喜歡瞿媽媽,也不至于她一說話你就不高興吧。”白離正當畫眉,拿起來一看,又給放回去,“拿螺子黛來吧。”

沈三一驚,忙道“姐姐,何至于!不就去瑞王府嗎?他們哪裏配看!螺子黛那麽少,姐姐用完就沒了。”

白離對着鏡子畫花钿,淡淡勾唇,“別亂說話,那可是瑞王。不過,我可不是為了他,只是今日高興罷了。”

沈三舒眉,這才去找那螺子黛,“姐姐畫遠山黛吧,好看。”

白離對着鏡臺,細細端詳,“好啊,那三郎來給我畫吧。”

一旁的沈三雙肩一抖,微微愣住,繼而面色鐵青,如遭重創一般,猛地撲向白離,“姐姐!莫叫三郎!”

白離猶疑,蹙眉道:“怎麽,別的姑娘們都能叫,輪到我這兒,還叫不得了?”

沈三頭搖的若破浪鼓一般,“不是的,正是諸位姐姐們都這般叫,我才不願姐姐如同她們一般。這三郎本是叫得親昵,可聽她們叫得多了,也不免覺得平庸起來,還滿滿的脂粉氣。”他伏身在白離腿上。

白離朱唇微抿,冷眼看他,一手拿起一旁的筆,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事兒精。”

沈三笑着摸了摸頭,“姐姐,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的。”他邊說邊起身,操起一旁的凳子坐下,作描眉勢。

白離側身,由着他畫,淡淡道,“忘了。”

“那我就再告訴姐姐一次,小生姓沈,名游卿。姐姐就叫我游卿可好?”沈三臉上微微泛紅。

某個星夜之下,白離身着一身粉色襦裙,扶着院門微微頓身,而後扭頭看向身後的少年,“敢問沈公子名諱?”

少年眼中似有星辰大海,露出他那如春風般溫暖的笑意,“小生,游卿。”微風吹起他的額發,像是昨日,又像是夢。

白離雙眸低垂,冷聲道:“沈三。”

沈三:“...”

“姐姐!”

“閉嘴吧你!”

“哦...姐姐快看!我畫的好看嗎?”

鏡子裏,白離額心點着花钿,朱唇透紅,遠山黛似混于煙雨朦胧之中,“好看。”

等穿戴好,時辰也不早了。

白離不由人扶,提裙而行,身後沈三抱琴跟着,一路聽着瞿媽媽的囑托。行至車駕,白離行了禮,便躬身上了馬車。

馬車不穩,有些颠簸,車內彌漫着淡淡的清香,不知想到了什麽,白離唇角微微上揚,指尖輕輕将車窗的簾子勾起一角,“游卿,莫把琴給摔了。”

沈三嘟囔一聲,繼而雙目一亮,把琴抱地更緊了些,歡聲道:“哎!摔不了!我摔了也不能讓它摔!”

瑞王府

瑞王府落于城東,宅子是皇上禦賜的,在京城中可以說是最大,最奢華的一處宅院。門前坐落兩具石獅,府門大氣別致,上書“瑞王府”三個鍍金大字。前半部是富麗堂皇的府邸,後半部是幽深秀麗的園林。府中建築均是莊重肅穆,明廊通脊,氣宇軒昂,幾處屋檐挂着頗具風情的小風鈴,微風吹過時,叮叮當當清脆入耳。

王府門口,管事的迎着客,朝廷無數官員紛紛踏入王府,瑞王周圍圍滿了人。若說起瑞王,在京城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當今聖上面前最得寵的兒子。

白離跟着府裏的丫頭,款款行至前廳,前廳擺了宴客的桌子,仆人們上上下下忙個不停,滿屋子都是碎碎的腳步聲。

“今日來的人多,都仔細些。”一個身着青蓮色華服,打扮雍容的女人站在前廳看着,見白離到,緩步走了過來。

白離向她行了禮,垂首恭敬道:“小女子白離,問王妃安。”

“起來吧。”瑞王妃拿着根絲綢帕子捂住口鼻,斜眼看向她,整個一副鄙夷不屑的樣子,“今日是大場子,莫要拿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來,若是給王府丢了面子...哼。”

白離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的,“是,王妃放心。”

瑞王妃不再看她,只對着身旁道:“走。”,便由侍女扶着出去了。

一位丫鬟前來,引着白離到了一架錦繡屏風後,那裏擺有一張長桌,一張軟墊。沈三将琴仔細放好,白離跪坐于軟墊之上。見四周無人,沈三低聲說道:“王妃還真是傲氣,不知童姑娘在這兒受了多少氣,怎的是她生孩子卻連人也見不到?”

白離一雙纖纖玉手,扶在琴上,撥了幾個音,“那是宣安侯的女兒,瑞王府的王妃,哪有你這麽說話的,看到孩子了嗎?”

沈三:“遠遠看了幾眼,圓嘟嘟的,可愛。我還聽下人們說,童姑娘如今生了孩子,又晉了姨娘,想來日子會好過許多了吧?”

白離神色低沉,“你懂什麽。”

此時屏風前出現了個瘦小的身影,聲音細微,“姑娘,齊姨娘邀你宴後,于王府花園西側角落的假山相會。”

“知道了。”白離手摁在琴弦上,眉心微動。

待那抹身影消失。

沈三低聲說道:“是翠兒姐姐吧。”

“嗯。”白離淺淺道。“別說話了,客來了。”

屏風外頭,各位男客們在仆從的引領下紛紛落座,交談聲漸起,廳內變得熱鬧起來,還沒有誰注意到這屏風裏頭,端坐着一個女人。

瑞王大笑着跨步走進,諸賓客皆抱手示意,道賀之聲此起彼伏。

王爺厚重的嗓音傳來,一下子壓下了其他人的話頭,“那就,開宴吧!”。

此言一出,侍女們魚貫而入,每人手裏都端着精致的吃食,依次在餐桌上放下,一時之間,前廳觥籌交錯。

丫鬟踩着碎步,入到屏風後,捏則嗓子,輕聲道:“姑娘,可以開始了。”

白離朝她略略點頭,玉指掃過琴弦,琴音潺潺而來,似山澗泉響,若珠環锒铛,時而高起入雲間,時而低垂入山谷,與觥籌之聲交相輝映,與人聲鼎沸相隔萬裏,忽遠忽近,有朦胧之感亦有剛硬之聲。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王爺這是請了位誰啊,這京城之中,下官還未曾聽到過這般如高山流水之琴音吶!”

不知此言誰出,前廳內頓時響起大人們的奉承之聲。

“諸位大人可在勾欄瓦舍聽過此音吶?”

“劉大人此言不妥,此下雖時風開放,可大人們也不是時時流連于這煙花之地。況且,這王爺請來的妓子哪裏是我等平日裏見的那些?此番是沾王爺的光,才能聽到如此絕妙之音!”

“是啊是啊,聽過此音之後,哪裏還聽得進那些凡俗之音!”

“諸位可以猜一猜,其實本王也沒見過這位小娘子,只是聽說她近來在京中頗負盛名,平日裏也見不着,所以此番才請來與諸位同僚助興罷了。”瑞王嗓音渾厚,透過人群與屏風,鑽入白離的耳朵裏。

“哦?近來在京中頗負盛名的女子?難不成是那忘塵閣花魁,白離姑娘?”一位大人問道。

頓時廳內交頭接耳,“聽說這位姑娘當上花魁一個月,還沒下過場呢!”

“這可是瑞王府請她,還敢不來嗎?”

“這花魁從未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是否真的如傳言那般驚世動人啊!”

白離從未取過面紗,正是這朦胧之感,讓京中關于她的傳言都具有些神秘之感,讓京中名貴紛紛趨之若鹜。

錦繡的屏風後,透過點點影子,這影子好似美酒,非得親自一嘗才能得其味,當白離的名字一出,廳中不少人都死命地盯着屏風,妄圖看出些端倪來。

“這美人撫琴若是只躲在這屏風之後,未免有些撓心了。王爺可否令人撤去這屏風,也讓諸位一睹這美人芳顏?”

看着不少人都跟着附和,瑞王招呼身後的丫鬟,低聲說了幾句。那丫鬟便在衆人的矚目下,進到屏風之後。

“姑娘,王爺問,這屏風能否撤去?”丫鬟俯聲問道。

白離點了點頭,示意可以。

沈三急了,跪坐在白離身邊,焦急地問道:“姐姐?”

白離一曲未畢,一掃琴弦,頭也不動地冷聲道:“你跟着下去吧。”

沈三捏着衣角,眉頭緊蹙,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站起身來,讓丫鬟來撤屏風,而他則跟着出去了。

白離今日面上仍舊覆了白紗,在一撥一掃之間,白紗動蕩。

面前的屏風被緩緩撤下,一點一點露出了身後之人。

白離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白紗,衣擺跟這袖口都很寬大,簡單梳了個發髻,斜插着只流蘇銅釵。她如雲間月,草上霜,林中鳥,如那琴聲,忽近忽遠,氣質清冷,令人琢磨不透。底下的賓客竟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竟都忘了,這白離仍舊是帶着面紗的。

在屏風被徹底撤下的那一瞬,琴音落下,白離緩緩起身,低着頭,一只手取下面紗,捏在手上,恭敬行禮道:“小女子白離,見過王爺,諸位大人。”

此時廳內衆人還沒從這一幕中回過神來。

瑞王率先打破這場面,笑着道:“久聞白姑娘盛名,今日終得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頓時,廳內氣氛才又熱鬧起來,齊齊贊嘆。

“果然,只有在王爺這裏,才能讓白姑娘以真容示人啊!”

瑞王雙眼緊盯着白離,白離并未露出怯意,仍舊如畫一般,一動不動地立在琴後。

“白姑娘琴彈得如此之好,不知能否唱首曲兒呢?”一個淡雅的聲音傳來。

衆人紛紛扭頭看向瑞王身邊,那裏坐着的是五皇子翎王,他說完這話後端起杯盞虛飲了一口。

坊間盛傳,翎王性恬靜淡泊,一派與世無争之态,如今年方三十有七,但從外表看來倒是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印象。喜歌舞,通音律,不過不常去那些勾欄瓦舍之地。

瑞王右手舉着酒杯,手肘撐在桌案上,看向翎王,調笑道:“看來這花魁當真是名副其實,連着翎王也有了興趣?那就請白姑娘為我們唱一曲吧。”

白離仍舊作行禮的姿勢,未曾擡頭,“只怕我那些風塵小曲入不得大雅之堂,恐壞了王爺的心情。”

“說的倒是,”瑞王低頭轉着手上的玉扳指,“那就來一曲大家都喜歡的,春江花月夜如何?白姑娘總會吧?”

白離點頭稱是,拂裙坐下,輕輕抖了抖袖袍,随即铮铮琴音傳來,白離朱唇微動,“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字字靈動,聲聲不息,“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詞句之間,雖仍舊裹挾着少許風月氣息,但在衆人微醺之時,這點點的風月氣倒更引人沉醉。

翎王與瑞王合着其他幾位王爺以及大臣們,在這黃鹂出谷的歌聲中舉杯慶賀,翎王身着藍金色華服,以玉冠束發,眼神輕柔,時不時用餘光瞟向白離。

瑞王舉杯敬向翎王,“今日這節目,可入五弟的眼?”他眉鋒高挑,鬓若刀裁,神情中帶着些許不屑。

翎王趕緊舉杯回敬,“恐這京城之中,再難找到第二個與白姑娘琴技歌聲媲美的人了,實在讓五弟有些流連忘返。”與瑞王比起來,翎王則顯得極為清秀,這一剛一柔之間,看起來還是這剛更勝一籌。

“不知承月幾人歸,落月謠琴滿江樹。”曲随琴聲起,亦随琴聲畢。

丫鬟來話,告知白離今日就到這兒了。沈三來拾了琴,随着一同出了前廳。

“姑娘,王爺說了,姑娘若是想走,這就可以給您安排車架,若是還想逛逛,也可以去園子裏走一走。”丫鬟在前邊說道。

“多謝王爺體恤,這外邊還有樓裏來的車架,随時能走,就不用勞煩王府了。不過,早聽聞王府內園景不凡,可否請姐姐引我去逛逛。”白離美眸輕揚,笑意盈盈道。

丫鬟點頭,“姑娘請随我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