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忘塵閣花魁不再戴面紗了,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京城。

白離自在瑞王府露過臉後,面上那層白紗被她裁成了手帕。當天晚上閣裏開門的時候,取了面紗的花魁在樓裏兜了一圈,見到白離真容的客人們興奮了。

此後一段時間,忘塵閣的生意愈漸火爆,人人趨之若鹜,都想一睹花魁真容。

“忘塵閣是撿到寶喽!”

“花魁娘子這是要下場陪客了?”

“能請到花魁娘子的,無不是朝廷大員,當朝權貴,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

一時之間,京城之中紛紛猜測,究竟誰會是第一個請到白離作陪的人。

“姐姐,主子來了。”沈三在白離耳邊附耳說道。

白離站在湖邊的游廊上,湖面微風陣陣,不遠處的畫舫上傳來女子的陣陣嬌笑,一位腦滿肥腸的大人一把掐上她腰間的軟肉,女子腰身一軟撲進那人的懷中,一片聲色犬馬。

白離擡指,将一縷垂下的青絲輕輕別于耳後,“走吧。”

若說白離住的樓閣在整個忘塵閣中是最不顯眼之處,那就更沒人能想到,在那棟樓閣之後還有一處更不顯眼的地方。

房間裏燭光搖曳,沈三開了門請白離進去。那裏面站着兩個侍衛,見白離進來,皆是點頭示意,而在他們背後則立着一個屏風。

“白離見過王爺。”

一個穿着淡藍色袍子的男人端坐在屏風之後,他面前放着一張案幾,案幾之上的兩杯熱茶還冒出絲絲熱氣。

“坐吧。”男人嗓音清朗。

白離在案幾另一側緩緩坐下,低垂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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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有一年沒見過王爺了,不知王爺近日可好?”

那個男人正是不久之前出現在瑞王府上的翎王,他今日仍舊是一副柔弱之态,可他的眼神卻多帶了幾分鎮定自若之感。

翎王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他端起面前的茶盞在手中把玩。“六年前,姑娘不過十二歲,如今不知還記不記得仇人的臉啊?”

白離的眼神淡了下去,她輕笑了聲,“臉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名字可是刻在血肉裏的,永遠都不會忘。”

“那就好,”翎王伸手從身上拿出個卷軸,用左手指尖輕輕推向對面,發出了些硬物摩擦的聲音。

白離看着面前的卷軸,心中一喜,但沒有表現出來。

翎王舉杯敬向白離,嗓音淡淡地,開口道:“今日本王就以茶代酒,恭賀白姑娘榮登忘塵閣閣主之位。”

“小女子定不負王爺厚愛,祝王爺,心想事成。”白離掩袖,舉起茶杯一飲而盡,一旁的燭火跳動,在地上映出二人的影子,那黑影晃動,似乎掩飾着,壓抑着什麽難以言說的東西。

兩盞空空,白離面前的卷軸未動,她兩只手又仔細地放在案幾下,目光低垂。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一年了,想到去年你入京時,這身上還沒這種呼之欲出的風塵氣。”翎王的目光在白離身上掃視,眼中盡是欣慰,“當年若英說你堪當大用,我還不信,如今倒是讓我信了八分。”

白離唇角微動,終于是把頭擡了起來,她的目光與翎王對撞,竟是半點沒有膽怯之色,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由內而外的自信。這一點似乎與翎王過于相似,外表上看起來,一人嬌弱一人淡雅,可骨子又是什麽樣子,誰都琢磨不透。

“要為王爺做事,自然不能是個等閑之輩。”白離心中明了,這翎王其實永遠不會全部信她。但白離不在乎,她要的東西,八分信任已經足夠了。雖說自己僅僅是個棋子,但她如今已然拿到了這忘塵閣閣主的位置,那她就一定會将自己變成翎王手下那顆最為重要的棋子。

誰說女子就不能攪動風雲了?她偏不要做這京城中随波逐流的浮萍。

那年入京,齊少童進了瑞王府,而白離則被塞到了個院子裏,當她知道自己以後要進青樓的時候,其實她興奮了。

當朝時風開放,上至宰相下至普通百姓,青樓這種地方聚集了這京城中最複雜的人,最多的消息,而這忘塵閣作為京中最有名的青樓,它的客人,決計不是那些凡塵俗客。那些你探聽不到的官家秘聞,那些不可告人的污濁,在青樓的燈紅酒綠間、紙醉金迷間、酒肉色|欲中、狂歌痛飲之後,那些可以置人死地的東西,便就順着女人的腰肢潺潺而來了。

怎麽才能做那顆最有用棋子?怎麽證明自己是那只最好的貓?

白離就是最好的貓,她的臉能讓所有人放下警惕,一個眼神能讓男人沉醉,可她沒有爪子,她需要爪子。

不露臉是神秘,是壓抑,壓抑過後才有更加洶湧的東西。為什麽在瑞王府露臉?是為了要爪子。

她知道,忘塵閣這種地方,表面上是青樓,可裏面有着的,是刀。

看着那到手的卷軸,最好的貓終于有了鋒利的爪子。

“近日朝中多有議儲之聲,皇上也有這個意思。”翎王的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動,“我們是該有些動作了。”

“王爺既然肯給我機會,白離定當竭盡所能,就是不知道王爺想要什麽樣的動作。”案幾旁的茶滾了,咕嚕聲作響,白離撈了袖子,拾起茶壺,給杯裏添了茶。

“近日國庫空虛,皇上正愁呢。”翎王看着杯裏的茶漣漪陣陣,“有些東西不需要太大動靜,一顆石子就能激起浪來,這主要是看選石子的人是不是有雙慧眼。”

翎王從來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在白離心中,他這種人是最恐怖的,他能隐忍,就算是眼看着敵人将自己最愛的人奪走,他還能忍,眼看着對方一步步上了高臺,他還要忍。

白離桌下的手輕輕搓了搓手帕,莞爾道:“我這剛好有顆碎石子,不如王爺先看看這浪夠不夠大吧。”

翎王的手停了下來,他看着白離的眼睛,“既然有現成的石子,那我就等着幫姑娘推波助瀾了。”他扶着案幾站起來,白離也随他起身。

沈三見二人談完,笑着走過來,對着翎王道:“主子。”

翎王看沈三的目光很是溫柔,他一手懸在腰前,一手按上沈三的肩,“不仔細瞅瞅你還真不知道,去年不過比你白姐姐高些,現在倒是已經和本王一般高了。”

沈三看着一旁的白離,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沒滿十七呢,明年主子再仔細瞅瞅,我肯定比主子還高。”

翎王笑道:“你小子,好好跟着你白姐姐,若是惹了麻煩,我就把你給換了。”

沈三滿臉驚愕,忙道:“我幹得好好兒的,不會惹麻煩的!”

“好好好,本王這就走了,有什麽事記得回王府。”翎王拍了拍沈三的肩。

“恭送王爺。”

“恭送主子。”

等侍衛門将帶上,又過了好一陣,白離才轉身回到屏風後。

沈三饒有興趣地跟了過去,“姐姐跟主子都談了什麽呢?亂七八糟的我也聽不懂,什麽是忘塵閣閣主啊,閣主不是瞿媽媽嗎?”

白離在案幾前坐下,一只手緊緊攥着那卷軸。“你就是心太大了,王爺當年讓咱們來青樓,難不成是想讓我給他賺錢的嗎?”

沈三屈膝在白離身邊跪坐下,眼神直直盯着卷軸,“當然不是,但我也沒仔細想過,姐姐快打開看看。”

白離輕輕拉開封軸的帶子,指尖撐着一角,緩緩将卷軸滾開,一個個人名,密密在紙上排開,白離按捺住內心的欣喜,繼續打開,一個做工精細的步搖正靜靜地躺在卷軸上。

“姐姐,這步搖是主子送給你的禮物嗎?”

那是柄漂亮的金步搖,上面綴有一顆珍珠,四周雕花刻蝶樣式繁雜卻格外好看,流蘇之上兩邊墜有蝴蝶紋飾,中間墜的是個小圓球,球裏像是放了細小的珠子,白離拿起來晃一晃,還有些脆脆的銀鈴聲。這不是那種最金貴的釵式,但也不普通,總之也不是常見的東西。

沈三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銀袋,喉結微動,雙眉緊蹙,“真好看,等我以後攢夠銀子,也要送給姐姐這樣的禮物。”

白離輕笑,将那步搖遞給沈三,“游卿替我帶上吧。”

随着發髻間插入那柄步搖,白離輕輕晃了晃,伴着那流蘇響動的聲音,她的眼睛在卷軸上審視着,忽而又停在了一個位置,拿着指尖在那個名字上滑動。

“游卿。”白離喚道。

“嗯?”沈游卿現在滿眼都是那好看的步搖,一手捏着腰間的袋子,輕輕掂量。

“別想了,你那些錢買糖吃都不夠,柳老板進京了嗎?”白離的眼神始終沒離開過那個名字。

沈游卿點了點頭,道:“進京有些日子了。”

“見過他了嗎?”

“見過的,熟着呢。”

“那李二公子怎麽樣了?”

沈游卿似乎有些搞不懂白離的問題,他想了想說道,“他啊,我看每天玩得挺開心的呀。”

白離笑着搖了搖頭,仔細将桌上卷軸裹好,放在袖子裏。沈游卿見他起身,伸手去扶,白離搭着他的手起身,卻一不小心磕到了案幾,差點摔着。

“姐姐小心。”沈游卿急忙抱住她的腰,卻不知正是他這一用力,白離本沒什麽事,這下卻被他攔了腰抱進了懷裏。

白離的頭靠在沈游卿的胸口,一只手又緊緊抓着他,二人就以這樣一個姿勢暧昧地靠在一起。

白離輕咬下唇,先把手猛地收回來,看着自己腰間的手,語氣冷冷地說道:“還不松開?”

沈游卿的心已經跳地很快了,臉也紅紅地。

沈游卿前十五年,一直待在翎王府,讀書寫字,學功夫,可他不是個消停的人,只有跟着師傅學功夫時他才最認真,其他事情幾乎都是睡過去的。十二歲的時候,翎王見他練得不錯,讓他做了暗衛。

十五歲的時候,白離進京了,翎王沒問他,直接就把他扔給了白離做侍衛。沈游卿沒覺得不開心,甚至還樂在其中,他陪白離梳妝,陪白離練舞彈琴,在夜裏陪白離在院子裏看星星。約有七八個月,白離從沒出過那個院子,每日會有姑姑來,教白離很多東西,沈游卿不懂那些是什麽,但他是她的侍衛,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這個女人真好看,沈游卿心裏經常會這樣想,他那時候不懂,自己為什麽會在見到白離的時候心跳加速。

有一天,他回王府,問翎王白離以後會去哪,翎王說,去青樓。沈游卿知道青樓是什麽地方,那天晚上是他唯一一次沒陪在白離身邊,第二天回去的時候眼睛紅紅地,任白離怎麽問他都沒說話。

他問了很多人,那些人告訴他,他有喜歡的姑娘了。

沈游卿喜歡白離,他會保護白離,他不會讓青樓那些男人欺負他的白姐姐一絲一毫。

那天晚上,他在王府,跪在翎王屋前一整夜,才終于讓翎王答應,不讓他的白姐姐去賣身。

沈三郎無財無勢,這是他唯一能為他喜歡的人争取到的了。

沈游卿慌張地把手松開,沒敢擡頭。白離沒管他,快步走向門口。

“姐姐,你生氣了嗎?”

白離嘆了口氣,回身看向沈游卿,“你的糖呢?”

沈游卿手足無措地在懷裏掏出糖油紙,手指顫抖着打開,“這呢。”他遞了出去。

白離拿了兩顆,她一顆含在嘴裏,一股蜜意散開,剛剛還有些緊繃的身子逐漸放松下來。随即,她把剩下的那顆塞進沈游卿的嘴裏。

“我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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