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幾日後,李府。
李和韻遣了所有的下人,一個人不安地在前廳裏來來回回地走動,時不時望向門外。他額上滲出了細汗,眉頭緊皺,四周的空氣就像凝滞了一般,寂靜中帶着慌亂。
自從李江途被家裏人抓回來以後,他便被關在了自己院子裏。未免他再出去惹事,李和韻下了令,不許任何人放他出來。
現下京城之中紛紛揚揚,皆是這李家醜聞,婦孺老朽都當之為一大笑談,而這些并不是李和韻最擔心的。那賭坊的老板好似是個混江湖的,誰都不怕,趁着李府一片亂,竟是上門要債來了,将李江途的事越鬧越大,其中還牽連起了他在忘塵閣的事。
那李江途在忘塵閣将顧文石的鼻子都打斷了,而那宣安侯府竟是沒有派人來計較這事,好似被打的不是自家的小少爺。
那些整天閑的沒事幹的窮書生,聚在一起将此事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入讨論,認為瑞王确有結黨之事,宣安侯府不與李府計較,正是怕這事鬧大了不好收場。
可這官場之中,又有幾人是真正不站隊的?瑞王常常侍奉皇帝左右,是當今最受寵的王爺,是個明眼人都會想到,這瑞王有的是儲君之相。
可結黨這事,大家都是在暗下說道一二,又有誰不知道當今聖上最忌此事。若這事真的被擺上了臺面,龍顏震怒,瑞王真的能依靠盛寵全身而退嗎?
要知道,前太子曾經也身負盛寵,最終一朝失寵,竟于東宮自伐了。
天威難測,瑞王也不得不小心為上。
那瑞王的确是為了将此事的影響降到最低,知道賭坊的人竟然找上了李府,便叫了李和韻趕緊将那些人打發走。
李和韻自然是沒有辦法,只好替李江途還了賭債。可誰知,這賭債竟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是李府有個戶部尚書,還有個在工部做侍郎的大兒子,那也不是能輕輕松松拿出這筆錢來的。
為了這麽個不争氣的兒子,又是勞心勞力,好不容易搞定了他的女人,現在還得替他還錢,李和韻氣極了。
他與長子李江順,近日上朝皆是戰戰兢兢的,連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生怕一個不小心,惹了皇帝生氣。
為了避嫌,李家人已與瑞王沒了聯系,不過上朝時能見上一面,可話是一句都不會多說。李和韻心中忐忑,想從瑞王那裏得些指點,可王府竟是什麽也不說,讓李和韻覺得更是惱火。
這日,李和韻再派了人去到王府,他心中急躁,絲毫冷靜不下來,只盼着王府能夠給些回應,可他最先等到的并不是王府的消息。
“父親!”不知過了多久,院內傳來一陣呼聲。
李江順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他顧不得什麽體面不體面,規矩不規矩,只怕是路上跑的太急,身上的官服也是亂糟糟的。
見他一副慌亂的樣子,李和韻心中愈加不安了起來,“怎麽了?怎麽回事?王府有消息了嗎?”
李江順滿臉的驚慌,“禦史臺,禦史臺那群人給皇上上了奏疏!”
“奏什麽!你說清楚!”李和韻抖着手,指着李江順道。
“不知怎麽回事,他們竟然翻出了之前城東市場改造一事,意思是戶部連着工部在裏面做了手腳,錢都流到咱們口袋裏來了,百姓叫苦連天。還把弟弟在賭坊欠了錢的事給捅了出來,說是金額巨大,不該是咱們家随随便便就能付了的!”李江順哆嗦着說道,顯然是被吓壞了。
“怎麽就不是咱們能付的了!皇上說了什麽嗎?”李和韻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問道。
“皇上說,近來國庫空虛,為了此事頗為煩悶,正想查一查那些貪官污吏。若此事是真的,必将嚴懲不貸,還交由文相負責了!”
“文相?!”李和韻搖搖晃晃地後退了幾步,撲通仰倒在椅子上。“完了,完了,全完了。皇上怎麽就會交給文相呢!”
“父親,現在該怎麽辦啊!”李江順趕緊上前扶住他 。
“我的人呢!我派去瑞王府的人呢!”李和韻拉住李江順道,他雙眼布滿了紅血絲,此時滿臉的衰老感和疲憊感盡顯無餘,再也不複昨日風采。
“哎!”李江順重重嘆息道,“我剛剛見了,他說瑞王只讓咱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不再多生事端。”
“那不是就和沒說一樣嗎!禦史臺?禦史臺!之前禦史臺一直是唯文相是從,如今這情形,難不成這是文相主意?”李和順幾乎渾身癱軟,連手也擡不起來了。
不過是聽了文相二字,李和韻便再難鎮定了。
當年瑞王一舉讓太子失了寵,而這太子偏偏又是個心理不太好的,杜府被抄後,他的老師杜謙自伐于獄中,而後那些與他多有瓜葛的臣子也陸續被貶,太子一時崩潰,竟是自伐了。
自那之後,當今聖上卧床多日,全由瑞王服侍左右,多得聖心。
而瑞王也不斷在擴張自己的實力,就在瑞王一黨逐漸壯大之際。前任宰相去世,推了新相上位,這新相便是時任禦史中丞的文君陌,甚是年輕,如今也不過二十八歲。不是是何緣由,當今聖上對其頗為信任,朝中大小事宜皆過其手。
作為當今聖上的孤臣,瑞王自然是千方百計想要拉攏他,可文相不為所動,甚至還曾給予過一些警告。自此,不管瑞王多得盛寵,朝野上下也不會只是他瑞王的人。只不過,文相不似皇上,并不反對結黨,就算知道也并不會告知皇帝,不加約束,但也不會過于放縱。
可文君陌畢竟是皇上的人,如今國庫空虛,早有查抄碩鼠之意,這李府偏偏此時送上門來,撞到了文相的刀口上,就只能怪自家倒黴了。
城東市場一案,李家的确從中貪了不少的錢,這也是李家為數不多,手腳做地不幹淨的一單,若論錢財,其實拿到手的不算多。
在李和韻心中,這文相是早早打算好了要拿他當那只雞,殺給別的猴看一看,就算你是戶部尚書,就算你的兒子是工部侍郎,就算你是瑞王的人,拿了國庫裏的銀子,只要他文君陌想抄你家,你就別想跑掉。
李和韻仰天悲嘆一聲:“若是文相的意思,即便是瑞王想保,他也保不了咱們啊!”
李江順伏在父親身邊,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父子二人相顧無言,心中滿是悲痛。
“大人!大人!”這時,一個下人模樣的人,匆忙跑了進來,慌忙之中,還被門檻給絆倒在地,他飛快地站起來,跪在李和韻的腳下,“大人,瑞王府來了消息。”
“快說!”李和韻坐起來,抖着手指說道。
李江順心道,先前王爺不是已經傳了話來了嗎,怎麽這又來了消息,但他已全然顧不得這些,俯首直勾勾望着那人。
那人先是抖得厲害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話。
“你快說啊!王爺到底說什麽了!”李江順把身子又低了些,不停地催促。
“王爺讓大人早日認罪,莫要壞了王爺的大事。”那人突然目露兇光,李江順沒有防備,只見銀光微閃,脖頸處忽地噴出血來。
“你!”他捂着脖子,栽倒在地,血從他的指尖噴湧而出,再也說不話出來,躺在地上痛苦地睜大了雙眼。
李和韻的臉吓地慘白,他猛地後退,卻掀翻了椅子,整個人摔在地上,指着那人道,“你是,你是什麽人!”
那刺客一步步逼近,滿臉都是被濺上的血跡,揚着詭異的笑,他轉着手中的短刀,在李和韻面前蹲下,将刀抵在李和韻脖頸上,輕輕拍打,“此事皆因小公子而起,如今聖上又讓文相來審此案,就連王爺也保不了你。若是你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王爺會很苦惱的。”
“你是王爺的人?”李和韻難以置信地問道,他嗓音嘶啞,不停地乞求,“別殺我,別殺我,我一定不會亂說話的。我跟了王爺這麽多年,王爺難道還不信我嗎!”他眼淚鼻涕混在一起,過于狼狽。
“王爺說了,只有死人才最令人放心,”刺客從懷裏拿出紙筆,放在地上,“不過,若李大人真的是個聰明人,那尊夫人和小公子也不是活不下來,對嗎?哦,對了,李大人還有位老母親呢。”那刺客伸出舌尖,舔了嘴角的血。
“聽聞李大人以孝子自居,想來是不願意母親在古稀之年慘死家中的吧?”
“你想做什麽!”看着脖頸上的刀口再度逼近,李和韻已然不敢動彈了。
“李大人可莫要得寸進尺,若是大人不樂意,李府上下全死光也不是不行的。”
李和韻徹底明白了,李江途在忘塵閣說的那番話,想必已經傳到皇上耳朵的裏,若是瑞王在這個時候保他,那就明擺着有結黨之嫌。往日李家伴瑞王左右,做了不少的事,這瑞王是想要在這時候殺人滅口,以免李和韻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他顫抖着擡起手,啞聲說道:“我寫。”
顫顫巍巍地握起筆杆,每一個字都如同血淚一般,述說着自己一生犯下的錯,當李和韻落下最後一個字後,一把短刀叮叮當當地落在地面上,他看着那把帶血的刀,又看了看一旁已經冰冷了的長子,他低聲問道:“尊駕之前說的,可作數?”
刺客翹着腿坐在椅子上,冷冷道:“王爺說的,還能有假?李大人,磨磨蹭蹭地,是想讓我動手嗎?”
李和韻閉了眼睛,狠了心,将刀放在脖頸處,始終沒能下的去手,可那刺客看不下去了,随手一推,随即血如鮮花般綻放。
血流了滿地,刺客歪着頭看了一眼李和韻,俯身去探他的鼻息,确認已經死了,将那張濺上了血的遺書放在他身上。
刺客并未立刻離開李府,而是閃身去了李二公子的院子,手裏還拿了根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