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近日裏的京城倒是熱鬧,李家剛剛遭了殃,李和韻留下的那一大攤子人還沒收拾好,他的那樁案子也才結沒多久。突然一下子,這齊家又被扯進來了,這其中還連帶上了侯府,關鍵這還是一樁大案子。
酒樓茶館裏那些窮書生還沒掰扯完這事呢,忽然之間,不知哪裏來的消息,竟說道那殺人的齊家公子竟不是齊大人親生的。
故事說的繪聲繪色,不止齊家人自己翻了天,整個京城都翻了天,畢竟這種深宅大院裏的秘辛是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最主要的是,這京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齊家夫人,可是以溫婉賢良聞名的。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閑言碎語是少不了的。
齊府一下就變得門可羅雀,京中的名門貴婦紛紛與齊夫人掰清關系。
顧侯爺家的夫人前不久才沒了小兒子,整日在家中哭哭啼啼,連床也下不得了。但自從聽了齊家的醜聞後,竟是來了些精神,一面痛哭,一面拉着京中貴婦不斷放大這事的惡心程度。
侯爺如今本就不待見齊家,見自家夫人近日裏終于沒再那麽陰郁,也不管這事,由着後院裏的女人亂傳。
這下子,齊家的名聲算是臭了。
不出幾日,又傳出消息來說,齊夫人的醜聞不是外人亂傳的,而是她的親兒子,牢中的齊開華自己說的。
親生兒子傳自個兒母親的醜聞,從古至今,聞所未聞,最要命的是他還說他有證人,證明他所言非虛。
正當大家紛紛猜測這齊開華究竟瘋人瘋語,還是确有其事之時,一位女子敲響了鳴冤鼓,所告之人,正是那風口浪尖上的齊夫人。
“咦?這不是忘塵閣的葉琴姑娘嗎?”
“對對對!就是之前一直呆在李小公子旁邊那個!”
李家的事一出,京城中許多人都認得了這個女子。
“這就是齊開華說的那位證人?”
若說之前大家都還對齊開華抱有幾分懷疑,如今就是秉着個看熱鬧的心也是将此事信了個七八分。管它真真假假,有熱鬧自然要先看熱鬧。
白離披着件鬥篷,站在一處破爛的宅院裏,四處都是燒焦的痕跡。她很久沒來過這裏了,那個她曾經擁有過家的地方,和齊少童一起長大的地方,前吏部尚書杜謙的府邸。
她在等一個人。
沈游卿站在屋頂上,隐匿着身形,四處張望着,此時見到一個匆忙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從一處側門鑽了進來。
“姐姐,他來了。”沈游卿小聲道。
白離點了點頭,并未說什麽,仍舊打量着那些殘骸。
自杜府出事以後,這地方便再也沒來過人,那些還沒化作木炭的地方也是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灰。
白離伸出手,在根布滿了灰塵的柱子上,寫起字來。
“你是誰?”身後傳來詢問聲。
白離擦了擦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字,“齊大人,可認得這字?”
她等着人,正是如今的吏部尚書,齊朗逸。
這位齊大人身居高位,如今之事,他少不了頭疼。又在此時,收到了一件故人舊物,帶來此物的人只讓他去杜家舊宅一敘。
齊朗逸甚至顧不得家中的那些醜事,急匆匆地就赴了邀,卻在進門之時,見到了一位從未見過的女子。
他心中雖飽含疑慮,但還是走上前去一觀。
只見那上面只寫了一個字,童。
“童兒?”齊朗逸驚呼一聲,看向白離。
“不,”他搖着頭,“你不是忘塵閣的那位花魁娘子嗎?怎麽會是童兒?”
他雖不常去那忘塵閣,但那名動京城的花魁娘子他還是認得的,況且,白離今日并未做任何遮掩。
“大人這些年,過得可還安心?”白離淡淡道。
齊朗逸一邊搖着頭,一邊往後退,“你沒死?”
“難不成,杜家的人死完了,大人便會心安?”
那一年,瑞王誣告杜謙,致使杜家家破人亡,沒一個人活下來了。吏部重整後,齊朗逸成為了新任吏部尚書,而他并非與杜家毫無瓜葛,正相反,在他的仕途當中,杜謙的身影尤為重要,那是他曾經最為敬仰的人。而他進入六部,也正是杜建一手提拔的緣故。
當時與杜謙有過瓜葛的人幾乎全部下獄,唯有這齊朗逸不僅什麽事沒有,甚至還代替了杜謙的位置。
若說其中緣由,正是因為他的那位夫人,也就是當下深陷醜聞的齊夫人,姓賀。而賀家,正是瑞王的人。
“大人這些年,跟着瑞王,可曾做過噩夢?”白離一步步逼近齊朗逸,渾身散發出冰冷的寒氣。
“童兒這些年,可是日日噩夢,從未斷過。”
“不!你不是童兒,我見過的,別以為你蒙的了我!”齊朗逸一個踉跄,跌下臺階,他顫抖着身子,連話也吐不清楚。“你究竟是誰。”
白離沒想過真的蒙住他,索性直說了,“我的确不是童兒,可大人真的覺得,杜家沒人嗎?”她頓了頓,看着齊朗逸那雙灰蒙蒙的眼睛,“大人可還記得,童兒身邊,那個常常跟着她的小女孩?”
“是你?”齊朗逸突然想起來了,當年杜家幼女的身邊,的确有個女孩子跟她形影不離,連着杜謙都開玩笑說那是他的養女。“童兒呢,她還活着嗎?”
“活着,就在這京城。”
“活着?她還活着,”他喃喃道,“在哪?”
“我為何要告訴一個瑞王的走狗?”白離冷冷道。
“我不是!”齊朗逸突然擡聲道,“我,我那是迫不得已!”
白離冷笑一聲,“迫不得已?”
“我一直心中有愧。可當初,我上有老下有小,怎麽能...”齊朗逸搖着頭,“我沒幫過他!”
“可你置身事外,”白離再一次向他走近,“一句話也沒說過。”
“難道我一定要跟着他去死嗎!”
“你們讀書人,不都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杜大人教過你多少,幫過你多少,你以為你走到這個位置,真的就是靠你家那位賀家庶女嗎?那個替你生了個好兒子的,賀家庶女。”白離的每一個字,似乎紮在了齊朗逸的心上。
杜謙死後,他其實從沒安穩過。他害怕,日日夜夜地害怕。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包括白離也知道,什麽自伐,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杜謙根本不是畏罪自盡,他是被瑞王的人害死的。
齊朗逸想起往日的一幕幕,想起過往種種,想起杜謙待他的好。
他很長一段時間,郁郁不得志,甚至一度自暴自棄。而杜謙,是那個将他從黑暗的漩渦中拉起來的人,讓他的才能真正能夠施展開的老師。
他不是當不起吏部尚書的位置,只是他一直恥于用這樣拙劣的方法得到這個位置,眼睜睜看着那個人慘死在烏黑的牢籠之中,他甚至連伸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是你做的?”齊朗逸在這一個瞬間反應過來,“我夫人的事,你是做的?”
“對。”白離回答地很輕巧。“這是你應該受到的懲罰,不是麽?”
“我對不起杜大人,我知道。”齊朗逸扶住一根被火熏成黑色的木樁,“童兒呢?她還好嗎?”他有氣無力地望着白離。
“她不好,很不好。”白離道。“她本可以平平淡淡地度過餘生,可她一定要回來。我想,大人知道她想要什麽。”
“瑞王不會再相信我了,他本就不怎麽相信我,如今就更不會了。”
“你兒子殺了顧家的小少爺,想來侯爺也是容不得你的,這不正好嗎?”白離偏着頭,看着他,“當初你做不了選擇,如今,我逼着你做。瑞王的狗,你是當不成了,杜家的狗還是可以當一當的。”
“可是你們有什麽!僅憑着我,我什麽也做不到!”齊朗逸道。
“翎王。”
齊朗逸怔了一下。
“我們有翎王。”
“這麽說來,童兒如今是翎王的人。那李家的事?”齊朗逸喃喃道。
“也是我們做的。”
“你願意相信我?”
白離點點頭,“我知道,齊大人是個好人。當年的事,童兒其實沒怪過你,她一直都是明白的。”
齊朗逸聽着這話,忽而眼中一整酸澀。“真的?”
“童兒改了名字,”白離道,“知道是什麽嗎?”
齊朗逸搖搖頭。
“她如今,姓齊。”
那是個有風骨的男人,而此刻,他似乎不要那些風骨了,腿一下子軟了下來,只能依靠着那木樁才能站穩,他嘴唇不斷地哆嗦,“她,她信我。”他的眼眶中突然流出了淚。“她竟然信我。”
“她一直都信你。”
齊朗逸的頭發都已經花白了,此時卻哭地像個孩子,他用額頭不斷地撞擊着柱子,發出陣陣的嗚咽聲。
“我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她,為什麽要信我啊。”
白離的神色緩和下來,“希望大人,莫要辜負了童兒的信任,杜家沒了。但我希望,童兒能過得好,至少,日後能過得好。我們大家,都能過得心安。”
“你想讓我怎麽做?”齊朗逸悶聲道。
“我已經叫了人去官府,齊夫人做的錯事,該理清才好。我想齊大人應該也不願意将這樣一個女人,留在自己的後宅吧。”
白離看了看屋頂,
“此間不能久留,我看着這地也傷心地很,想來大人也是。”她朝着上面使了個眼色,“就先告辭了。”
待白離走以後,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靠着柱子,緩緩地滑坐了下去,就這麽愣愣地,擡頭看着天。
作者有話要說: 佛系第四天。
今天是冬至。
所以我要去吃羊肉湯。
吃了羊肉湯,冬天不會長凍瘡。
(雖然已經長凍瘡了)
(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