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既然翎王發了話,白離自然是不再管齊家的事了,只聽說齊大人休了妻,其餘的事想來是為了大人的面子,給壓了下去。

只是此事早已成為京中笑談,齊府的面子也算是丢光了,年關将至,這府裏也見不着熱鬧氣。

白離倒是樂得清閑,上次答應了沈游卿,說是要給他做個荷包,學了兩日,終于是算有了些成果,至少穿針是學會了。

只是還沒開始做,那手上就紮了血窟窿,急地沈游卿是把屋裏的針全給翻出來扔了,說什麽也不許白離再做。

不知不覺,外面早下起了雪,她趁着沈游卿出門,趴在窗戶上看雪。

她沒再帶步搖,知道這東西沒用了,那個叫做阿諾的姑娘肯定已經接替了她的位置。

她替葉琴贖了身,給了她銀子,之後再沒見過。

齊開華還待在牢裏。

白離這幾日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是齊朗逸托人帶來的,道他與翎王已經在整理各路案宗,收集各方證據,做好了為太子,為杜家翻案的準備。

對此,白離倒是心感詫異,沒想到他們的動作會這麽快,或許是想趁着瑞王還在養精蓄銳,想要迅速将他擊潰,畢竟想要扳倒瑞王,太子一案乃是最致命的,但同時也是最難的。

從目前的形式來看,雖然有文君陌的部分支持,但瑞王在朝堂上仍舊壓了翎王重重一頭。況且,在瑞王手中還有一張最大的牌。宣安侯府手握兵權,連着皇帝也要忌憚他幾分,這翎王在此時發力,很難不被倒打一耙。

冒着如此大的風險也要在此刻行動,唯一的解釋就是翎王的準備其實不夠充分,拖得越久,對他來說越不利。

但他既然敢翻太子案,就說明還是有很大勝算的,至少皇上那頭,他篤定了皇帝對太子仍有感情。

兄弟相殘,乃是家族中的醜聞,但皇家何來親情可言。

對于翎王來說,那個死去多年的太子是他唯一能認作哥哥的人。而對于瑞王來說,每個皇子都是他踏上至尊之位的阻礙。

Advertisement

仔細想想,瑞王這人其實并沒有什麽過人之處,只是恰好有了一個有權有勢的好丈人和一個備受盛寵的好母親。

對于太子來說,他最大的錯誤就是過于善良,一生順風順水,導致對于兄友弟恭這個詞過于相信。

不然,僅憑着瑞王這個生性嚣張,有勇無謀的王爺,怎麽可能扳倒當朝太子?

翎王對他的哥哥太過了解了,他蟄伏多年,又在瑞王的愚蠢之下壯大,他很清楚,只要他安安靜靜地做個王爺,瑞王是不會太早找上他的。

畢竟,皇子太多,瑞王要先挑冒頭的來處理,因此幾年下來,京中只剩下了他們兩個王爺。

如今,翎王展露出所有的棱角,急匆匆地想做個了斷。

太子一案過于敏感,此事之後,二虎相争,必有一亡。

『姐姐。漸入寒冬,懇請珍重。睽違日久,拳念殷殊。

童兒近日常念起往昔,本以為小時候的日子更值得思念,可這些日子,竟日日懷念起離京的那幾年。若不是姐姐在身邊,那幾年的日子該多難挨。記得莊前的那棵楓樹,秋天的時候,火紅火紅的,我最喜歡爬上去玩了,惹得姐姐擔心,挨了打,還是不消停。若是有機會,還望姐姐能替我去看一看,念念。

上一次的冬至,姐姐煮了白蘿蔔,現在想起來,真是不知道怎麽這麽簡單的吃食姐姐都做不好。

若是日後嫁了人,最好是嫁給沈哥哥,想來只有他才不會嫌棄姐姐了。

言不盡思,再祈珍重。』

白離合上齊少童的信,她眼睛有些紅。童兒沒給她寫過信,這是第一次,正巧今日正是冬至,她回憶起往昔種種,竟像是在做夢,不似真的。至于那棵楓樹,她倒還是記得清楚,既然童兒念着,那日後若有機會,一定帶她去看看。

念念二字,有些暈了,她撫摸着那處,深深嘆了口氣,仔仔細細将信收起來,免得看了再傷心。

一定有機會的,一定會一起回去的。白離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着,希望這一天不遠了。有了齊府的面子,翎王一定會護着童兒,不會讓她再受傷了。至于自己将會如何,白離還沒認真想過。

她擦了擦眼角,拿起另一份開過的信。

這信是柳元舟離開之前,托人送來的,只說寒州那邊有事需要處理,他得先回去,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信中附了首小曲,說是楊斌會在冬至這天來訪,讓白離唱給他聽。這人已經走了,白離就算不想,也不能拒絕了,于是這幾日都會抽些時間來練練這首曲子。

風吹着薄薄的信紙,發出簌簌的響聲。

“姐姐!你又杵這兒吹風!”沈游卿從屋頂上翻下來,白離已經見怪不怪了。“生病了怎麽辦!”

“我沒事!”白離抱怨道:“你怎麽這麽聒噪!別關我窗戶!”

“雪雪雪!全是雪!有什麽好看的!”沈游卿嘟囔着,拿了手爐過來讓她抱着。

“你快把衣服脫來烘着,別靠近我!”白離推着他,心想着這沈游卿怎麽日日不消停,下着雪也要出去亂跑。

“是,”沈游卿道,脫了衣服挂在炭盆邊,這年紀的男子火旺的很,大雪天地也穿個薄衣裳,像是不知道冷。“怎麽又拿着這信來瞧,再瞧幾次都會背了!”

白離輕笑一聲,食指尖輕輕點在他的額頭上,“今日就是冬至,楊公子晚上該來了,我不拿出來再看看,到了晚間,唱不好怎麽辦?”

沈游卿抱住白離,在人前他不能道出和白離的關系,背地裏就肆無忌憚了,“真讨厭。”

“怎麽了?”白離擡頭問道。

沈游卿吻上她的發心,“今日有廟會呢,熱鬧的很,我想和姐姐一起去。這下,不知又會耽誤多久。”

“廟會?”白離把頭靠在他胸上,有些低落,“我哪裏能去。”

“晚上悄悄地去,那裏人多,姐姐換件素衣裳,稍稍遮掩一下,沒人認得出來。”

白離想了想,“既然游卿都這麽說,那就去吧。”

“嗯!”沈游卿笑道,“姐姐記得早些打發了那楊公子。”

“好。”

白絮紛紛,大地上呈現出表面的安寧。忘塵閣其實是一只金籠子,沒人能在裏面翩飛。沒出過籠子的金絲雀實在是沒見過世面,以為這片安寧便是她畢生所求。

可安寧哪裏會這麽容易,終究是片刻的,也終究是狹隘的。

雪雖然冰冷,但外面有大片的天空。

籠子裏雖然溫暖,但總歸是有代價的。

白離坐在屏風後,玉指輕輕撥弄着琴弦。

“伫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1】”

窗戶開了個小縫,冰冷的風輕輕吹了進來。

屋裏的炭燒得正旺,白離的臉微紅,宛若一片紅霞。

帶着雪氣的風鑽進她的頸窩,沒覺得冷,反倒是很舒适。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沈游卿坐在屋頂上,他沒進屋,拿着酒,細細地品着。今夜是小雪,他這人就是這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管你是刮風還是下雨,別說下雪了,就是下冰雹,他沈游卿若是想坐在屋頂看月亮,那他就要頂着風雪看。

長長的睫毛上凝着雪水,他拿手接着雪,不過一會兒,便化成了水。

有些東西很脆弱,你越想抓緊,它流逝地越快。

今夜看不見月亮,只有心裏的那盞幽月。

但他心裏是歡快的,只盼着屋裏的事早早地結束,他好帶着心愛的女子一道出門。

“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楊斌趴在案上,看着酒若涓涓細流般流進杯盞之中,就是溢出來了也沒在乎,任憑冰冷的酒水打濕衣袍。

他眼睛紅紅地,但沒哭。

他也沒醉,但卻如醉了一般。

“誰都不在了,留我一個人好沒意思。”他喃喃道。

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白離琴聲漸停,屋內歸于一片平靜。

“這首曲子,真好聽。”楊斌輕輕勾起唇角,“應景。”

“忘塵閣裏不該彈這種曲子,本就是消愁之地,該彈些歡快的。”白離輕聲道。

“那姑娘為何要彈給我聽?”

白離緩緩起身,走出屏風,“還以為楊公子是知道才來的呢,原來,不知道啊。”

楊斌擡了擡酒壺,沒再倒了,“這就是他給我帶的話嗎?”

“也許吧,他可能就是想膈應公子您,知道什麽東西應景,便來什麽。”白離接過楊斌手上的酒壺。

她看見案上多出來的杯子,竟也平白生出幾分傷感來。

“公子何必讓自己這麽辛苦?”

楊斌撐起身來,袖袍上還滴着水,他垂首道:“我也不想啊。”

“公子不是說,可以不要以後嗎?”白離眼中帶着一絲憐憫。

“說不要,便真的能放得下嗎?”楊斌憔悴了好多,他本不是這樣的性子,如今也被一樁樁的事給磨平了。

“我取了字。”

白離靜靜聽他說着。

“他說他是舟,孑然一身,随波逐流。”

“人不渡他,他不渡人。”

“舟遠無人渡,可我願化成風,去渡他。哪怕只是一寸,我也想讓他靠岸。”

楊斌舉杯笑道:“揚風渡舟,楊渡舟,姑娘覺得這字取得如何?”

“可有的船,不是沒人渡它才不靠岸的。不想靠岸的船,無論公子這陣風是疾是徐,它都不會靠岸。”白離道。

“這有什麽關系,我樂意。”他放下空杯,擦了擦嘴角。“我要去舅舅手底下做事了。”

“好事啊。”白離端着手腕為他斟酒。

“他不叫劉舟遠,姑娘能告訴我,他究竟是誰嗎?”

“日後若有機會,公子還是親自問他才好。”

“什麽時候才會有機會呢?”楊斌趴在桌上,輕聲嘆氣。

“好酒好地,今日又是冬至,公子就莫要這般傷感了吧。”白離道,“琴也彈了,該唱給公子聽的曲子,也唱了。不如,找幾位姑娘陪陪公子吧,醉一遭,醒了就該忘了。”

楊斌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個兒醉吧。”他望向白離,“日後若有渡舟能幫得上的事,姑娘就差人來找我吧。”

“但若是有他的什麽消息,也請姑娘給我帶個信兒。”

白離俯身行了禮,只留那楊渡舟一人,在暖和的雅間裏獨自買醉。

沈游卿坐在屋頂上,吹了好久的冷風,終于是覺得有些冷了,手指有些僵。他活動了一下關節,拿起酒壺,卻沒想到一個不穩,那酒壺竟脫了手,咕嚕嚕地滾了下去,不過一會,下面傳來輕輕的破裂聲。

作者有話要說: 哇,我哭出聲來。

不小心點錯,提前發了哎。

【1】柳永,蝶戀花·伫倚危樓風細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