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束額發低垂在白離眼前,她掙紮地累了,也哭地累了。
她想起童兒給她的信。
從瑞王府遞出信,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她為何一定要給自己寫封信呢?
『若是有機會,還望姐姐能替我去看一看,念念。』
莊前的那顆楓樹,為何要自己去替她看?
等着一切結束了,翎王難道不會想辦法将她從瑞王府弄出來嗎?畢竟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姨娘。
白離想到這,身上突然冒了一陣冷汗。
難不成童兒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可為什麽。
好像有風吹過來,涼飕飕的。
門關了,窗也關了,按理說屋子裏不會有風。
床不是靠牆的?
白離看着屋裏的兩個侍衛,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二位大人,小女子有些困了,能否将那邊的屏風移過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但沒有動。
“姑娘家要入寝,二位大人難不成還要看麽?”白離輕嘆一聲,“有二位大人在,小女子還能跑了不成?”
這時,那兩個侍衛才微微點了頭,一齊去将屏風移了過來,将白離遮了個嚴實。
“謝過二位大人。”
白離賣力地動了動手腕,伸向腰間,摸出了一塊碎片。
這是剛剛跪在劉舟遠腳下時撿的,當時不過是想着要以防萬一,沒想到竟真的用得上。
碎片不算鋒利,白離先割的是手上的繩子,不大好弄,手上被割了很多道傷口,不斷地滴着血,可她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不管流了多少血她仍舊不會停下。
沒再哭了。
白離從來都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哭沒有用,眼淚是流給別人看的。眼下最重要的是離開這個地方,去瑞王府,去找童兒。
去看看她的童兒,是不是還活着。
不,一定還活着,她一定還在等着自己,等自己帶她去看莊前的紅楓。
多好看啊。
姐姐帶你去看,等着姐姐。
如果可以的話,想要回到來京城的之前,無論童兒怎麽哀求,白離都不會讓她回到京城。
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不應該糟蹋,該好好珍惜才是,不然,杜夫人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白離又想起杜府的那片火,想起自己的那個娘,想起夫人,她們原本都是普通的女子,卻宛若神明一般站在孩子們的前方。
火光撩起她的衣角時,像是穿上了一身鳳凰羽衣,美破了天際。
她的腰在早年生了病,挺直的時候會很痛,在白離的記憶中,夫人一直都略彎着腰。可那一天,火光中的她,背格外地挺直。
短短十八年,看了很多美景,春日的百花,夏日的池塘,秋日的楓紅,冬日的銀雪。沒有一個地方,能美得過那一場猶如地獄一般的烈火,烈火之中有着神一般的背影。
這世間沒有神,只有母親。
神明只會高高在上,母親會站在你的面前,為你阻擋所有的風雪。
窗外是漫天的飛羽,沒有人守着,也沒有人發現。
而一旁,卻恰好有一扇虛掩着的小門,一旁還有一件鬥篷,和一把傘。
見到這,白離心裏便明白了。
她回頭望了望,好似在雪霧中看到一個人,懶懶地靠在牆上。白離朝他笑了笑,扣上了帽子,撐起傘,朝着風雪裏奔去。
這一次,沒有神明,沒有母親,沒有沈游卿,有的只有自己。
風雪會讓人做夢,夢見暖洋洋的屋子,讓人舒适的爐子,簾子厚厚的,一絲風也露不進來。
一股夾着雪的風呼嘯着鑽了進來。
“你以為你走得掉?”翎王抱着手爐,半垂着眼看着沈游卿被人摁在門檻上。
“為什麽?”沈游卿露出利齒,朝翎王吼道,“為什麽騙我?不是說好的我的去留可以我自己決定嗎?”
“把他關進柴房,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他出來。”翎王冷冷地吩咐道。
“別耍脾氣了沈游卿,”翎王看着他,“你一生都沒吃過什麽苦,受過什麽挫折,我不希望到最後,你和你那個父親一樣,死在自己的脆弱之下。”
幾個人将沈游卿五花大綁了扔進了柴房,也不管他怎麽嚷,怎麽撕咬,任憑他消耗。
過了很久,裏面的動靜才逐漸小了下來。
敬川輕輕打開門,又拿了個凳子進來,與沈游卿面對面坐着。
“怪王爺嗎?”他道。
沈游卿不說話,眼睛看向一邊,衣服上還有齊少童的血。
“放我走。”沈游卿的嗓子有些嘶啞,他很疲憊,頭靠在髒兮兮的牆上。
“王爺不放你走,我哪裏敢放?”敬川痞痞地笑道,他看了看這間柴房,“王爺也是狠地下心,平時那麽寵你,現在把你扔在這麽個地方,連個炭盆也沒有,也不怕明天一早,發現你早就凍死在這破破爛爛的屋子裏。”
“那你來個屁?”沈游卿瞥了他一眼,吐了口帶血的唾沫。
“啧,”敬川別開腳,在地上撿了塊小石子向他擲去,打在沈游卿的身上,“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我在這裏陪着你就算不錯了,你還唾棄我?”
“滾吧,”沈游卿暗罵道,“我不需要你來陪。”
敬川兩只腿分地很開,手搭在膝蓋上,身子俯低,向沈游卿靠去,“讨厭我?”
“對。”
“最好,我還擔心你要是喜歡我,接下來的事,我還不好意思說呢。”敬川用一只手撐着臉,“想聽嗎?”
“不想。”沈游卿往牆邊靠了靠,半張臉都挨在牆上,冰冰涼涼的。
“關于你白姐姐的。”
沈游卿怔了怔,猛地回過頭,“姐姐怎麽了?”
他的心跳動起來,呼吸也有些沉重。
敬川沒有立刻說,而是看着沈游卿又是搖頭又是嘆息。
“你快說啊!”沈游卿顯得有些焦急,也只有白離的事能讓他如此不安。
“知道翎王今晚為什麽要你去瑞王府嗎?”
“為了我把騙回來?”沈游卿蹙眉道,“為了把我從閣裏支開?”
敬川打了個響指,“對啦!”
沈游卿掙紮着坐起來,“為什麽?”他腦子裏很亂,想不出什麽翎王将他支出忘塵閣的理由,除了一個,“姐姐?你們把姐姐怎麽樣了。”
“王爺說好的,他不會動姐姐!”
沈游卿又來了力氣,他眼睛紅地快要滴出血來,喉嚨裏發出嗚咽聲。
“哎哎哎!”敬川拖着凳子後退,“別靠這麽近,我怕。”
“你快說!”沈游卿嘶吼道。
“可憐你沒嘗過花魁娘子的味道,”敬川裝作一副哭臉,“不然我都不會這麽替你難過呢。”
沈游卿愣了半晌。
“怎麽了?不懂?”敬川笑道:“那我說清楚一點好了,你的白姐姐呢,”
沈游卿耳朵嗡嗡地,好像冬日的風聲全都鑽到了耳朵裏。
“身子是別人了的哦。”
聽不見了,好想聽不見,好想什麽都沒聽到。
“不僅身子是別人的了,過了今晚,可能都別人弄死了,羨慕嗎?是不是也想嘗一嘗味道?”
“你騙我。”沈游卿喃喃道,“有意思嗎?”
他覺得自己沒聽清,或是聽錯了,這麽離譜的事,怎麽可能會發生。
“看你眼睛紅得,”敬川癟了癟嘴,“何必自欺欺人呢?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樣會好受些,偶爾騙一騙自己也無妨咯。”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要死啦,這麽髒。”
“有的女人更髒呢。”他眯着眼睛,對着沈游卿笑道。
見敬川要走,沈游卿想要追上去,“你騙我!”他拉着嗓子吼道。
繩子綁住了腳,還沒起身就被絆了個結實。
“你騙我的!”
“你大費周章地過來,就是為了騙我嗎!”
刀子一般鋒利的風灌了進來,沈游卿的眼睛嘴巴耳朵,連着腦子似乎都被割裂開來。
敬川關門之前對着他搖了搖手,“再見哦。”
“你回來啊!”
“你騙我的!”
“我不信!”
門沒關嚴,下一秒就被風給刮開了,沈游卿的喊聲在這狹小的柴房裏回蕩了一圈又一圈。
“對不起,姐姐。”
“對不起。”
他用頭不停地嗑在地上,絲毫也沒覺得痛,血流在了地上,也順着他的額頭流到了眼裏,嘴裏。
鐵鏽的味道。
哇的一聲,沈游卿吐了一大口血,接下來是止不住的,如雨簾一般的眼淚,一滴滴地,接二連三地,落進血池。
沈游卿想,這是夢,是夢,只要明天一早醒來,他會拿着剛剛做好的木簪,替姐姐帶在發髻上,不算好看,但是自己用心做的。
廢了好久好久,樹都快被自己摘禿了,手都磨出血來,才勉勉強強做出來的。
可是風聲太大了,大到有夢也做不成,雪太涼了,吹進頸項裏,反複告訴自己,你沒有在做夢。
可這不是夢,是什麽?
難不成,要承認這是真的嗎?
門外除了風聲,再也聽不見別的。
不知過了多久。
沈游卿甚至連哭聲都發不出來了,他的喉嚨似乎被血堵住了,嘴裏除了血腥味,什麽東西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糖的味道了。
想要再見姐姐一面,哪怕是一面。
再也不奢求了,不奢求娶你,只求,能再見你一面。
風聲裏突然夾雜了什麽別的聲音,好像是腳步聲。
沈游卿的頭抵在地上,聽見風聲被關在門外。
“你又想告訴我什麽?”
“你滾啊!”
一雙腳走到了他的面前,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輕地想要扶起他。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