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沈游卿的眼睛被血糊住了,一張手絹輕輕地替他拭開。

“翠兒姐姐?”沈游卿喃喃道。

面前這個人,正是齊少童身邊的翠兒,她替沈游卿擦了擦臉,嘆了口氣。

“小聲一點,我放你出去。”她将沈游卿的劍放在一旁,又從袖子裏拿出一柄短刃,開始割繩子。

“等會你謹慎一點,從偏門出去。”翠兒一邊割繩子,一邊說道,“他們去喝酒了,要等一會兒才會來,你抓緊。”

“姐姐,他們說,白姐姐死了,是真的嗎?”沈游卿壓低聲音,可還是聽出有些嘶啞。

翠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的确是聽他們這樣說的。”

“不,我不信。”沈游卿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一定是假的。”

翠兒沒停下手裏的動作,割開一邊,又開始割另一邊,“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她擡頭看了看沈游卿,“你得自己去看才好。”

“好。”沈游卿賣力地将繩子扯下來。

“我跟了二位姑娘很久,童兒的死,也有我的一份,但我沒有辦法,這是王爺吩咐過的,”翠兒幫沈游卿取着繩子,“但是我也答應過她,會替她保白姑娘一命。”

她将劍遞給沈游卿,“雖然他們都說白姑娘會死,但我看院子裏都沒什麽大的動靜,說不定殺手還沒去。”

沈游卿接過劍,呼吸還有些紊亂,“姐姐還沒死。”

“快去吧,”翠兒拍了拍他的肩,“快去。”

沈游卿将血咽了回去,握劍的手又緊了緊,“謝謝你。”

“快去吧。”翠兒低着頭說道,不再看他。

沈游卿不再猶豫,鑽進了風雪。

風雪裏有摻着血氣的人臭味,禁軍裏三層外三層将瑞王府圍了個遍,吵吵嚷嚷地連只螞蟻也鑽不進去。

白離扶着牆,捂着嘴,鬥篷底下是早已顫抖不止的身軀。

血腥味一股一股地蹿進白離的鼻腔,沖撞不止。

她緩緩地跪下,再也忍受不住,幹嘔起來。

可胃裏沒什麽東西,倒出來的全是酸水。

她掐着手,咬着唇,滲出血來。

風呼嘯着,白離強撐着胃裏翻湧不歇的不适感,慢慢站起身來,緊緊捏着鬥篷,露出半張臉,順着牆根,壓着呼吸,朝瑞王府靠近。

她想知道,死的人裏,究竟有沒有她的童兒。

可戒備實在是太過森嚴,她只身一人,出現在這個地方,若是被人發現,只怕是連命也保不住。

她還不想死,她還有事沒做完,她還沒見到童兒。

不能死。

瑞王府偏僻的側門,白離蹲在黑暗處,冰冷的雪風幾乎快讓她失去知覺。

迷了眼,亂了心。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後一絲念想,好像做起了夢,看到童兒從小門中走出來。

白離沖過去,撲在那個人身上。

“是誰?”幾個官兵瞬間将她圍住。

“楊公子,”白離抓着冰冷的槍杆,朝着面前的人喊道,“是我,是我。”

楊斌皺了皺眉,看清了來人,趕忙叫人讓開,走過來扶住白離。

他如今身在禁軍,在秦教頭的手下做活兒,此時出現在這裏也并不意外。

“這是我的朋友,”楊斌朝着其他人說道,還裝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煩諸位不要告訴我舅舅,是我叫她過來找我的。”

“哦。”官兵們發出一整意味深長的唏噓聲,拍了拍楊斌的肩膀,笑道:“哥哥們都懂,去吧去吧,本來你就是來玩的,就是回府了也沒事兒。”

楊斌笑着道了聲謝,攬着白離便向一旁走去,待到沒有人了,他才放開。神情變得緊張而嚴肅,“白姑娘,你來這裏做什麽?”

白離取下帽子,撲通一聲跪下,眼睛紅紅地看着楊斌,“楊公子,求求你,能不能帶我進去?”

“白姑娘!你這是做什麽?”楊斌趕緊去扶她,可白離偏就不起來,抓着他的手,哀求道:“公子,我想再見見她。”

“你想見誰啊?”楊斌道:“你想見誰也進不去,別說是我了,就是我舅舅也不敢放你進去。”

他往後看了看,又說道:“你知道今晚死了多少人嗎?”他頓了頓,“死了十多個,裏頭還有瑞王妃!”

“我知道,我知道。”白離顫抖着說道,“我只是想再見見我妹妹,我只想知道她現在還好嗎?”

“你起來說!”楊斌低聲道,“地上涼,若是再跪着,我什麽都不告訴你。”

白離卻還是不起來,“我想進去。”

“進不去的!”楊斌有些惱,他也不管了,也跪了下去,與白離面對着。

“楊公子,”白離驚慌道,“你快起來。”

“你快起來!”

白離沒有辦法,咬着下唇,扶着楊斌一同站了起來。

“你妹妹是誰?”

白離抽了抽鼻子,抓着楊斌的手臂,耳邊一陣風聲吹過,“齊少童。”

冬日的風呼嘯而來,轟鳴聲直直地沖入耳膜,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聽得很清楚。

“死了,她還有兩個孩子,也死了。”

不知是何感覺,總之,像是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又或是石頭将心砸了個稀巴爛。

“自盡的。”

白離心裏的湖,平靜地像一灘死水,就連扔一塊巨石下去也起不了波瀾。

“但是驗屍的仵作說,她就是不自盡也活不了多久,體內有毒,已入骨髓,活不長,她兩個孩子也是被這種毒給毒死的。”

“還有可能,是她自己毒死的那兩個孩子。”

死水裏扔了沈游卿,突然激起了波濤。

“他沒救她,就因為她一定會死,所以就不救她嗎?”白離捂着臉,胃裏一整痙攣,她痛苦地蹲了下去,又吐了起來。

“為什麽不救她?沈游卿你為什麽不救她?”白離心裏嚎叫着,奔騰的恨意一下子快要淹沒她。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明白,為什麽翎王在知道自己以杜家的名義拉攏齊朗逸後,會那麽生氣。

他從來沒想過保住齊少童。

自己應該早就明白的。

在翎王将童兒弄進瑞王府時,自己就應該明白的,她們姐妹,都是廢棋。

沒有活着的價值。

就算當初他看在了杜家的面子上救了童兒,時過境遷,人心早已變了。

若他真的想要童兒活着,從一開始,就不會讓她進京。

瑞王一定要倒,齊少童就一定要在這種時候,為他創造最後一點價值,而童兒的價值,就在于割裂瑞王與顧家的關系。

真好笑,不是嗎?

杜家為了太子家破人亡。

翎王是為了太子報仇,可他從沒想過為了杜家報仇,臣子,在他們這些君王眼中,都是棋子。

“白姑娘,白姑娘你沒事吧?”

狂風過境,白離最後一處避難所被刮成了齑粉,那些她曾經擁有過的,即将擁有的,在這一刻,全都被這一場冬日的風,一一掠奪。

“我沒事。”

房子塌了,那就再建。

白離不會死,她會活着,替曾經的人,好好活着。

她的命很珍貴,不會為了大業而死,不會為了愛人而死,她會為着那些死去的靈魂而活。

記得那棵樹嗎?童兒,既然姐姐答應你了,姐姐就一定替你去看。

“楊公子。”白離的肩不再抖,她渾身的血早已凝固,她擡起那雙充滿了夢魇的眼睛,“能帶我去一趟杜府嗎?”

“杜府?”楊斌疑惑地問道。

白離點了點頭,“可以嗎?去了之後,我會把劉舟遠的事全都告訴你。”

楊斌絲毫也沒猶豫,扶着白離,替她撐起傘,在雪地裏徐徐前行。

打開杜府的門時,白離心中再也沒有了回家的感覺,好像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站在這裏了。”白離坐在屋檐的臺階上。“謝謝你陪我來。”

楊斌收了傘,靠在一旁柱子上。“我從沒來過這裏,小時候我陰郁地很,沒出過幾次門。”

他看着白離,“姑娘曾經是杜府的女子嗎?”

“童兒才是,”白離勾了勾嘴角,“她是世間最美好的女子,可惜,這世間,容不下她這麽美好的人。”

她伸手接了一片雪,“所以,人不能太美好了不是嗎,不然太容易死了。”

“我嘴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姑娘你才好。”楊斌微垂着頭,有些尴尬。

白離笑了笑,“不用安慰我,你肯陪我來這裏,我已經很感激了。”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吧,我把劉舟遠那蠢貨的事告訴你。”

楊斌的眼裏一下子放了光,他趕緊走過來坐下。

“真的有這麽在乎他?”白離問道。

楊斌躊躇了一會兒,才道:“嗯。”

“他不叫劉舟遠,”白離望着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叫柳元舟,是寒州柳氏的當家人。”

“什麽?”楊斌蹙眉道,“那他來京城做什麽?”

“柳氏與賀家,本來并駕齊驅,誰也不壓誰一頭,可是突然有一天,柳元舟的父親死了。”白離頓了頓,她坐直了些,接着說道:“他本來也是個纨绔子,在父親的庇護下張揚跋扈,可那之後,他不得不一邊承受着父親的死,一邊支撐起家業。”

“可他什麽都不會,被家裏的長輩欺負,被外人欺負,以至于柳氏的産業被賀家吞并了一大批。”

“他一天到晚嬉皮笑臉地,怎麽也看不出來是個當家人的模樣啊。”楊斌道。

“看不出來吧?”白離垂眼道,“心裏有事的人,不都喜歡用張皮來保護自己嗎?”

“賀家背後有瑞王,來京城,他是為了找自己的路。”

“所以他找了翎王?”楊斌問道。

白離想了想,“算是吧,不過...”

此時,院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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