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離坐在船上,懷裏抱着小黃狗,她目光低垂,手輕輕地順着毛,“你知道嗎,人要是活得太精明,會很累的,若是什麽都不去想,不計較後果,不計較得失,活得該多輕松。”

她輕笑一聲,笑裏透露出萬般的無奈,“傻一點才好,就叫你小傻好了。”狗狗睡得很香,為了不讓它受颠簸,白離一直把它抱在懷裏。

這幾天,她幾乎沒怎麽睡,一直跟着柳元舟在船上跑,跑了幾十艘船,光是眼神都能把他給殺了。

今天雨逐漸小下來的時候,白離見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船,總覺得沈游卿就在上面,當即讓靠過去,一聽說是個獨行的小公子,白離覺得八九不離十,就是他。

先是怕他跑了,也沒進去先瞅瞅,直接叫了人推門進去,聽見沈游卿一陣陣的嘔吐聲,白離覺得心都被絞得稀爛,總覺得是自己害得他這個樣子的。

可最終是不願意見他的,還威脅了柳元舟去對他說些不好聽的話。當沈游卿找出來的時候,她心裏慌得要死,匆匆忙忙跑上另一艘船,趕緊叫船夫開走。

她還沒做好相見的準備,雖然知道沈游卿不會怪她,但還是不敢見。

她的小郎君,該擁有一段更好的人生,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再也不要相見了。

為什麽不願意見呢?

白離為自己想了很多的借口,為了沈游卿沒救她的童兒,為了自己把他一個人扔在了京城,為了他可以做一個閑散王爺。

白離害怕再見他時,會忍不住地想起翎王,哪怕是童兒最後的遺願,白離還是不願意就這麽看他順順利利坐上太子之位。

她比沈游卿早一步到了寒州碼頭,立刻叫柳府的馬車送她去吳婆婆家。

能躲一時是一時,若真到了非見不可的地步,她再去也不遲。

“這茶有些陳了,姑娘別介意。”吳婆婆弓着腰,為白離倒了一杯茶。

小傻一到了這地方就蹿去和其他小狗狗們玩了,弄得全身都髒兮兮的,還被別的狗狗趴在身上咬耳朵,白離見了直發笑,連忙對着吳婆婆道謝。

“婆婆別把我當成什麽金枝玉葉的小姐,什麽茶都無所謂的。”

“柳老板沒有來嗎?”吳婆婆在白離身旁坐下,顫顫巍巍地從桌子底下拿出只酒壺,一打開就能問道濃烈的酒香。

“沒有來,府上有客人,他要招待呢。”白離看着婆婆,問道:“婆婆很喜歡喝酒嗎?”

“茶沒味道啊,”吳婆婆放下酒壺,“只有在酒中,才能品到滋味。”

白離望着杯中的茶,她喝了一口,覺得異常地苦,“這茶很苦啊,怎麽會嘗不到味道啊。”

“苦也能算味道嗎?”吳婆婆笑道,她伸出食指指着白離的心,說道:“茶苦心,酒暖心。你喝苦茶,只會越來越清醒。”

她又晃了晃自己的葫蘆,“喝醉了,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人,人活一世,不能太清醒了,苦不算滋味,醉才是。”

“你心裏有事,該喝酒,不該喝茶。”婆婆擺手說道。

“可是,醉了做的事,只能算是一時沖動,醒來會後悔的吧。”白離目若秋色,滿是悲涼,沒有一絲生氣。

“姑娘是和柳老板吵架了吧?”

白離尴尬地笑了笑,“不是,我和柳老板就是朋友而已。”

“哎,老婆子還有活兒沒做呢,姑娘請自便吧,床我已經收拾出來了,若是累了,就進去睡一會兒吧。”吳婆婆笑意盈盈地說道,她撐着桌沿慢慢起身。

白離趕忙去扶,“婆婆,我幫您吧。”

吳婆婆擺了擺手,“不用了,自己的事,該自己做才好。”她弓着背,步履蹒跚,踽踽而行,嘴上還念叨着:“事情放在那裏,可不是說不做,它就沒有了的。”

白離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那茶是越喝越苦,最後徹徹底底苦到了心底去,苦到連覺也睡不着。

她愛沈游卿的,可能沒有游卿愛她那麽深,但她是愛的。的确苦茶會讓人越來越清醒,白離覺得自己幾乎快要被這種清醒吞沒了。

她看着在自己身邊熟睡的小奶狗,鼻子尖還冒了個小泡泡。怪不得柳元舟會在第一時間說它叫沈游卿,白離現在真覺得很像,軟綿綿地,對這個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

白離越發覺得自己過于狠心,把這麽個傻狗子扔在京城,沒了翎王,誰護着他?她不敢去想這些日子,沈游卿在京城是怎麽過來的,都只說他得了什麽恩寵,可背地裏的苦又有多少呢?

這些日子,不是沒想他,其實每夜都在想他,夜裏驚醒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叫的還是沈游卿。離開他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人早已埋在心間了,并不是說抛舍就抛舍的。

她想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不得不回到游卿身邊的理由,哪怕是假的也好。

白離一晚上沒睡着,還是早晨的時候才微眯了會兒眼,起來的時候快到中午了,一出去就見着吳婆婆摘了菜回來,準備中午做飯。

她幫着在水池邊洗着菜葉,“您沒有孩子嗎?”

“死了好多年了。”吳婆婆笑着說道,好像一點都不難過,“你不知道,十幾年前,這裏發了場瘟疫,要不是當年柳老板他爹心善,請來名醫,還分文不取,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老婆子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一點難過的表情都沒有,倒是白離覺得有些自己說錯了話,怕惹了婆婆傷心,接連道了幾次歉。

“好孩子,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死亡并沒有多可怕,最重要的是過好當下,曾經怎樣,那都已經過去了,未來怎樣是我們不能預料的,只有過好今天,你才不會有那麽多的後悔。”

白離将菜收拾好,放在籃子裏,轉頭對着吳婆婆問道:“今晚,我陪婆婆喝一杯吧。”

“好啊。”吳婆婆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我家裏還藏着壇老酒,既然今晚有姑娘作陪,老婆子就把它拿出來。”

“好!”白離笑道。

“好酒配美人咯!”吳婆婆顫顫巍巍地往屋子裏進去。

白離坐在凳子上,捧着臉,想到自己少女年華就這麽匆匆流逝,心裏竟為此泛起些傷感。此後的半生,自己再沒有一個可以稱作是親人的人了,孤身在這繁華的世間飄蕩,若是沒有一個停歇之地,該是多可憐。

寒州,是個風景很好的地方,可她不可能在這裏安家。

這裏飄蕩着幾縷孤魂,那是她曾經去到杜府的原因。

自記事起,她的身邊一直有一個女人,是她帶着自己住進了京城杜家。白離很想叫她母親,可她從沒同意過,她常常說白離不是個金枝玉葉的人,不能像杜家的小姐一樣活着。

那個女人說,白離的出生是一個錯,因為她生成了一個女兒,所以這一生都只能在泥地裏打滾,除非仇人已死。

可那時候的白離不懂,她沒見過父親,沒見過母親,不知道為何自己生成了女兒身就是一個錯。

女人在京城的時候,經常會帶着自己去一個地方,隔得老遠地見一個男人。她就像一個瘋婆子一樣,搖晃着白離,反複讓自己記清那個人的臉,反複讓自己在家中寫着那個人的名字。

可是不懂就是不懂,哪怕寫了一萬遍恨字,終究不是不懂的。

直到杜府的那場火,一瞬間,十二歲的白離就懂了了。

“那個名醫,是個什麽樣的人,婆婆還記得嗎?”白離喝了一口酒,的确是老酒,烈地燒心,回味又是甘甜。

“女人,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就像姑娘這般好看。”吳婆婆小口嘬酒,她眯着眼睛,細細地打量起白離,“仔細看來,姑娘的眉眼倒是和她有幾分像的。”

白離輕笑,低下了頭。

“哎,時間長了,也記不大清,姑娘別放在心上。會醫術的女子不多,像她一樣的名醫,就更不多了,不知道她如今過得怎麽樣。要知道,當年她來看病的時候,還有了身孕,剛剛才一兩個月,就不辭辛苦地日日照料我們這些人,希望這樣的好人,該是長命百歲才好。”

好人哪裏能長命百歲,這個世間,多得是惡人活千年,好人只會短命。白離在心裏冷笑了幾聲,想到沈游卿那個可憐的父親,就算他的權利地位再高,可最終害死他的,不還是他的良善嗎。

酒過三巡,吳婆婆說她有些困了,白離将她扶了回去,自己一個人在院子裏獨酌。

“要是游卿找來,我跟不跟他回去呢?”白離趴在桌子上,暈乎乎地想着這個問題,數着花生米,一遍遍問自己要不要回去見他。

“若是他找來,我就跟他回去。”

此後三天,白離每日都陪着吳婆婆在夜裏暢飲,完了再酣醉在屋裏,卻并沒有等來沈游卿。別說是沈游卿了,連個人都沒從大門走進來過。

就在白離為此沮喪的時候,她終于等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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