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只大扇貝

顧念遠穿着深咖色長大衣,逆光站在他面前。

青年身姿挺拔,眉眼深邃,五官俊美得像世上最頂尖的大師鑿刻出來的。他逆光站在那兒,神色極淡,凜若冰雪,如同被供奉在神廟裏的神像,高高在上,矜貴疏離。

他拖着一只很輕巧的黑色行李箱,在他們面前停下時并未開口,只微微颔首,就算打過了招呼。

直到應憐擡頭,他臉上的表情才出現些微變化。

應憐同樣愣住了。

四年沒見,他以為自己其實早該把顧念遠長什麽樣忘得差不多,可是,乍然看到那張臉,諸多和前男友一起死去的諸多回憶還是在他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發起了攻擊。

神州這麽大,十幾億人口,應憐覺得就算自己再怎麽倒黴,也不能撞上回國後的顧念遠。

偏偏顧念遠是公司空降過來的新老板。

應憐收起嘴角常挂着的那點惬意,後槽牙又開始癢了。

他面無表情,下意識往右邊挪了挪。

沒有了Lily的遮擋,胸前的鮮紅燦爛的“啊對對對”在陽光下愈發奪目。

顧念遠還是老樣子,非要說區別,大概就是要比他們分手的時候要更瘦削一些。

當然,也更高了,根據應憐目測,顧念遠現在至少要比他高出十厘米起步。

這個差距在四年之前還被應憐控制在五厘米內,穿個隐形內增高,他和顧念遠走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其實差不多。

現在差距乍然x2,應憐心裏莫名不太舒服,還有種相當微妙的感覺。大二之後他就不再長個了,再怎麽補鈣再怎麽加強運動都沒看到效果。

再聯想到現在顧念遠是他的新老板,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的頂頭上司,應憐頓時更加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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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遠同樣沒想過自己能有機會再見應憐。

當初應憐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他,就幹脆利落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

顧念遠趕回來,匆匆推開門,發現應憐已經搬走了。

屋子裏半點生活痕跡都沒有剩下,幹淨得像是從來沒人居住過。

他回了學校一趟,去辦手續,也去找了應憐,應憐連個眼神都沒過他,直接把他當成了空氣。

應憐不講道理,翻臉無情,顧念遠卻不覺得是應憐的錯。

本來就是他不對,他虧欠應憐,所以應憐不要他也很正常。

應憐上學早,生日又在草木蕭疏的十一月末,按周歲算,大二上學期快結束才剛滿十九,顧念遠要虛長他一歲還多。

他和顧念遠性格完全不同,赤忱熱烈,黑白分明,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

從應憐僵着臉,目不斜視從自己面前走過的那刻起,顧念遠就意識到他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數年過去,應憐看上去成熟一些,又似乎半點沒變。

青年視線鮮明的紅色字體上停留數秒,舌尖抵住上颌,将混着氣音的短促笑聲咽了下去。

顧念遠依舊喜歡應憐,四年來沒有一刻不想過他。

縱然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對感情有所奢求,可他任何能稱得上快樂、與溫情有關的回憶,的确都和應憐有關。

重新見到應憐,看見對方依舊鮮活、可愛,顧念遠那顆沉寂已久的心髒還是會不規律地跳動。

他不動聲色移開目光。

那一小簇早已熄滅的火苗卻突兀又熱烈,星星點點燃燒起來,愈燒愈旺,燒得他肺腑滾燙,荒蕪俱燼,露出厚重冰雪下被層封的悸動與情思。

……萬一,還有機會呢?

兩人之間的氣氛奇怪到連魏騰都看出了不對。

魏騰不動聲色,迅速伸手拽了拽正在發愣的得力幹将,向他使了個眼色,咳嗽一聲,陪笑道:“這是我們部門的……”

“我知道。”顧念遠輕聲。

他重新看向應憐,淡淡開口:“……好久不見。”

他的教養向來很好,之前主持項目被某個自以為是的董事指手畫腳,聽了一整篇洋洋灑灑狗屁不通的長篇大論,也沒有中途打斷過哪怕一次。

顧念遠只是不想聽到別人介紹應憐。

只有兩個完全陌生毫無接觸過的人,在見面時才會藉由熟人幫忙介紹。

顧念遠清楚幾乎有關于應憐的一切。

他和應憐從來都與陌生無關。

他知道應憐最愛的零食是仙貝,小學有一次支氣管炎還偷偷躲在被窩裏吃,被媽媽打過手心;知道應憐不喜歡吃蔬菜,能接受一切豆制品卻拒絕餐桌上出現的任何豆類;知道應憐每次心虛的時候視線總是不自覺向右瞥,說謊會下意識摸鼻子……

他甚至知道應憐鎖骨右側,接近肩膀的位置有一顆紅色的小痣。

他們曾經那樣親密過。

魏騰甚至來不及尴尬,就被這句話蘊含的信息量震驚到了。

他在公司待的時間比Lily還要久,一開始就是從總部那邊調過來的,也算是元老級人物,知曉的內情自然也更多。

集團董事,兼掌握百分之六十股份的大股東就姓顧。

顧念遠是對方唯一的繼承人,他們未來的大老板,決定一個分公司主管的去留,也就是點個頭的事。

應憐拼命忍住現場朝主管臉上吐唾沫的沖動,心想老魏但凡昨天晚上叮囑過他,或者早上喊他接機的時候多透露幾句,他也不至于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但凡知道新老板姓顧

就算和上司翻臉,這個月剩下的工資全扣完,火速被炒,應憐也不會跟着過來接機。

顧念遠是應憐這輩子絕對不願意再見到的人。

縱使他自诩大腦足足有128線程,也處理不了在面對顧念遠時那種格外微妙的複雜感。

“顧先生和小應認識啊?”魏騰嗓子眼發幹,短短數秒就在心裏完成了一次自檢。

還好,他平時待應憐不薄,下班之後偶爾有什麽緊急的活要交給對方,語氣也都客客氣氣,和藹可親。

應憐不至于從他手下的得力幹将直接翻轉成心腹大患。

應憐呵呵一笑,心想豈止是認識,還睡過。

應憐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生活方面其實有些嬌氣。直到去外地上大學,許多其他人初高中就習慣的事他才第一次經歷。

他嫌棄食堂飯菜不合口味,阿姨一個勺子能舀遍所有菜;又嫌宿舍的面積太小,床板太硬,新生報道還沒結束,就已經看起了校外租房。

應憐在一堆房子裏挑挑選選,拿不定主意,幹脆讓顧念遠幫忙參考。

顧念遠剛好在學校附近有一套公寓,說要是他不介意的話,可以直接搬去那邊住。

應憐也沒和他客氣,上網查過之後,按照市價八折一次性轉了半年的房租。

剛開學沒多久,公寓确實只有應憐一個人住,直到顧念遠發現他半夜睡不着偷偷爬起來點炸雞外賣,可樂還加雙份冰。

應憐已經忘記顧念遠那個時候是怎麽耳提面命,殷勤教育自己的了。

反正他當時覺得自己也快成年了,應該擁有吃垃圾食品的自由,表現得不太服氣。

結果顧念遠當天下午就搬進了公寓另一個空房間,成了他的房東兼室友。

他們開始同居,顧念遠給他做飯。

住着住着,他對顧念遠本來就朦胧的感情徹底變了質。

應憐從大一下學期開始追求顧念遠。

他感覺顧念遠明明對自己也有意思,可不知道為什麽,依舊追了顧念遠半年,顧念遠才點頭。

不過他們牽手和接吻幾乎是同步完成的,從談戀愛到上床只花了三天。

除了沒進去,他勾着顧念遠把該做的基本都做了。

沒本壘主要是顧念遠的問題,顧念遠不太行。

他們是同學,是鄰居,是朋友,也是曾經的愛侶,現在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應憐沒有沒辦法不讨厭他。

他聽見顧念遠“嗯”了聲,道:“認識。”

青年頓了頓,嘴唇嗡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應憐神色戒備,嚴陣以待。

“……以前在一起念書,是同學。”

最終,顧念遠如此開口,垂眸避開他的目光。

“差點忘了,我們小應可是top2出來的高材生。”

魏騰使勁拍了下自己大腿,馬屁格外迂回。

應憐心道還算識相。

說來奇怪,明明顧念遠沒表現得太熟,他應該是樂見其成,可心情卻沒有因此變好。

應憐巴不得和顧念遠撇清關系,仿佛兩個人從來都沒認識過,然而,真聽見同學兩個字,又無端生出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不滿。

一起念書的普通同學能滾到一張床上?

應憐忍不住去舔後槽牙。

他掏出手機,打開音樂軟件,搜索《愛情的騙子我問你》3d環繞版,直接拉到歌曲高潮部分,點擊播放。

在“啊,我問你,我問你,你的良心到底在哪裏”的悠揚質問聲中,應憐晃了晃手機。

表情敷衍,語氣格外不走心。

“不好意思,突然有個電話……顧先生剛剛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

顧念遠定定看着他,應憐與之對視,好不心虛。

忽地,他看見顧念遠笑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小應炸毛.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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