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只大扇貝
直到下班,應憐都還在琢磨顧念遠早上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念遠并不常笑,從小學開始。
他成熟,穩重,做事情格外細致,遠超同齡人。
就連向來不喜歡這個年紀小孩的應女士,都對顧念遠贊不絕口。
升上初中,他臉上的笑容就更少了,應憐印象裏的僅有的那幾回還都是被自己氣的。
顧念遠總愛管着他。
小學生應憐單純好哄,加上本來就很崇拜顧念遠,把對方當成追逐的目标,基本是顧念遠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初中生應憐不一樣。
初中生應憐主觀能動性極強,認為他憧憬顧念遠是一回事,顧念遠管這管那又是另一回事。
顧念遠不讓他挑食,不讓他吃那麽多仙貝,不讓他用電子産品看小說……
他開始陽奉陰違,口口聲聲我媽媽都沒有你管得多,嫌顧念遠太煩。
顧念遠并不看那時候流行的少年漫,以至于新學了日語的應憐當時有種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認為顧念遠肯定聽不懂。
他拿着漫畫書,以介紹內容,鍛煉口語的名義和顧念遠叽裏呱啦,實際內容上全是對顧念遠的吐槽。
顧念遠氣笑了把他剛剛說的話複述了一遍,還改了幾個明顯有問題的文法,問他:“本當?”
應憐還在震驚狀态,本能想否認,結果不小心,習慣性地回答道:“本當だ!”
顧念遠于是又被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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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眼中,顧念遠霁月光風,可遠觀不可亵玩,是朵不近人情的高嶺之花。
只有應憐知道顧念遠這個人其實很小心眼。
像他了解顧念遠那樣,顧念遠也了解他。
應憐叛逆期提前結束,至少有一大半是顧念遠軟硬兼施,弄得他不敢造次的功勞。
顧念遠笑容最多的時候,是在他們的大學時期。
那會兒應憐情窦初開,春心萌動,在顧念遠面前乖得不像話。
顧念遠做飯,他幫顧念遠系圍裙;只要顧念遠一拿起pad,他立刻會把筆遞過去;每天上課,他都會給顧念遠占風景和視野都是最好的座位。
顧念遠笑起來像三月初的春風,有一種溫柔的冰涼。
然而早上對方那個突兀的笑,不屬于應憐見過的任何一種。
大抵是多年餘威猶在,他心裏其實有點發憷,生怕顧念遠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手段在等着。
這不代表晚上的飯局應憐就會故意缺席。
他剛開始确實有随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的打算比如突然胃疼、對象身體不舒服之類的。
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未免太不暢快,顯得他見到顧念遠有多心虛似的。
要心虛也應該是顧念遠心虛,有免費的高檔商務餐吃,他為什麽不去蹭?
是,确實是他主動甩的顧念遠,但這也是顧念遠有錯在先。
顧念遠回了趟家就突然要出國,過幾天就動身,半點準備都沒有給應憐。
那時他們還睡一床被子,無話不談,聊有關未來,有關愛情。
他們準備畢業旅行去高原,找一個節奏緩慢的沿海城市定居,計劃找和所學完全無關的工作。
應憐從來沒考慮過以後畢業要不要順便再去國外讀MBA,給學歷上個雙保險。
大二出國,如果不是交換,拿不到現在學校的畢業證。
他問顧念遠非去不可嗎,得到了顧念遠的肯定回答。
顧念遠當時的行為,對應憐來說其實是一種背叛。
但即便如此,應憐也願意為顧念遠妥協。
這次分別和中考之後那次意義完全不同,應憐接受不了異國戀。
他早就習慣不管做什麽都和顧念遠一起,其實很依賴顧念遠。
應憐咨詢了好幾家機構,得到的回複都是正常走申請流程至少要幾個月。
他做好了和顧念遠先去國外,再慢慢申請學校的準備。
為此還和家裏吵了一架。
父母并非不贊成他留學,他們家和大富大貴雖然不沾邊,但供一個應憐還是相當輕松,綽綽有餘的事。
他們只是覺得這個時間點出去得不償失,應憐的決定過于莽撞。
他甚至什麽了解都沒有做過,更不要說具體的規劃和打算。
主見極強,從小就怎麽讓人操過心的小孩在的人不省心的時候才格外折騰。
應女士甚至差點請假打飛的來首都和他面談,讓他再好好想想,不要輕率地作出可能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應憐從小沒有在他媽媽面前低過頭,在某些方面,他有一種格外死心塌地的固執。
小學二年級還是一年級,學校組織春游,班主任需要父母雙方監護人簽字,應女士和他開玩笑說除非你今天當着爸爸面承認媽媽才是最好的,不然我就不簽。
應憐倔強地不開口。
就算後來應女士向他道歉,在家長準許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還裝了一書包應憐最喜歡的零食賄賂他,他也依舊沒去。
他向人生中第一次向媽媽低頭是為了顧念遠。
可是顧念遠甚至連一點點的妥協都不願意給他。
他問顧念遠能不能稍微晚幾天,準備聖誕節給顧念遠一個驚喜,拿着自己的雅思高分和顧念遠出國。
顧念遠回答不能。
于是應憐所有的委屈全在這兩個字裏爆發了,他又不死心重新問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依舊是不能。
應憐祝他出國順利,在國外一切都好。
顧念遠回了謝謝兩個字,顧念遠正在輸入。
應憐拉黑了顧念遠,給大一加的租房中介發了幾條消息,當天下午就搬去了新的房子,又在電話裏向應女士乖乖認錯。
時隔四年,想到這些事的時候,應憐依舊會有一種本能的難堪,以及委屈感。
他關掉電腦,漆黑的屏幕映出一張沒有多少血色的臉。
青年俊秀白皙,眸子漆黑,嘴唇抿得很緊,心情不佳,肉眼可見。
他和項目組的其他同事打過招呼,提醒最後走的人關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Lily發現他臭着張臉,路上還調侃了幾句。
“Lily姐,顧……就是我們那個新老板,要待多久啊?”應憐不想喊顧念遠的名字。
聽到他這樣問,Lily先是訝異,随後目光又多出幾分了然,“具體不清楚,反正應該待不了幾天。”
她誤會了應憐和顧念遠的關系,還以為他們以前是那種關系不太好、有過別扭的同學。
應憐讨人喜歡,氣人的本事同樣也大。
之前有個項目結束,總經理給全部員工開會,半個字不提之前承諾的放假,大家敢怒不敢言,是應憐悄悄切斷PPT投屏,遠程控制了總經理的電腦,把總經理之前承諾的截圖,還有動員大會的錄音放了出來。
總經理氣到面色鐵青。
他知道是應憐做的,偏偏沒有證據,也拿應憐半點辦法都沒有好幾個已經做完的項目都是應憐在負責維護。
應憐的工作能力太強,要是給應憐穿小鞋逼應憐跳槽,或者幹脆想辦法開除應憐,公司得至少招三個人才能補上空缺,做得還未必有他好。
應憐也清楚這點,才有恃無恐,當着面和總經理唱反調。
Lily并沒有見過學生時代的應憐,也不清楚他和新老板具體有什麽摩擦。
應憐讨厭他們的新老板,态度半點做不得假。
只是……他們的新老板,似乎完全不是那樣想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無意中瞥見的那個眼神。
只覺得壓抑至極,驚心動魄。
“那我能把之前攢的假一次性請掉嗎?”應憐又問。
他的各種假期加在一起,至少還有半個多月。
Lily噗嗤一聲,笑了:“你想什麽呢。”
“那我一周請五天,分三批……?”應憐不死心。
Lily慈愛地看向他。
應憐癟了,撇撇嘴,沒有再說話。
“大老板和你又不在一個樓層。”Lily嘆氣,頗有些哭笑不得,“你上下班反正遇不見他,請這麽多假幹嘛。”
“你不懂。”應憐也不說原因,接連嘆了好幾口氣,“反正我想請假。”
Lily幹脆不理他了,也忘了重新提醒他記得叫車的事。
飯局氣氛格外客套,應憐眼觀鼻鼻觀心,覺得包括老魏在內的主管,還有他們的總經理不是過來吃飯,是過來做工作彙報,順便怕馬屁的。
吹捧完顧念遠年輕有為,幾個邁入中年的公司高層又不可避免談到了自家子女。
就連老實本分,安安靜靜當背景板,領導轉桌他夾菜的應憐都被cue到了好幾次。
作為襯托顧念遠鮮花的綠葉。
跟着參加飯局是應憐自己選的,在顧念遠面前他不能露怯,何況他确實不如顧念遠。
應憐忍了。
他沒想到自己和領導非親非故,領導扯子女的感情問題都能扯到自己身上。
“我家小絲什麽都好,就是眼光不太行。”市場部主管這樣說,“找朋友怎麽也要找小應這種吧,名牌大學畢業,就算比不上顧總,也是一等一的有為青年。”
說着,他伸出筷子。
應憐轉桌。
市場部主管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魏騰就帶着幾分得意地開口:“那你算盤可打錯咯,我們小應可搶手了。”
“他和對象感情好得不得了,還穿情侶裝呢。”
市場部主管看了一眼應憐身上套着的那件衛衣,微微愣住,理解不了現在的年輕人。
啊對對對,是什麽意思?女朋友說得都對?
上桌以來,顧念遠臉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
青年眸光有瞬間的錯愕。
他看向應憐,突然覺得被對方套在身上的那件衣服沒那麽可愛了。
顧念遠想象不到應憐和其他人走在一起,肩并着肩的樣子。
應憐對上他的視線,莫名驕傲地挺起胸膛,發自內心地感謝主管老魏,以及自己并不存在的現任。
應憐又快樂了。
然而他的快樂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飯局結束,下樓,幾乎所有人都提前約了司機,打到了車,只有應憐排隊150+。
“早知道我就再提醒你一遍了。”Lily無奈道,“我還以為你記得。”
應憐剛開始的确記住了提醒。
只是他今天接機的對象是剛好回國的顧念遠,意外來得像夏天的暴雨,打亂了他所有的步調。
他今天上班心不在焉,代碼都錯了幾行,更不要說想起來提前預約司機。
“那你要不先上來,我叫師傅過一段路再把你放下去?”
她無奈歸無奈,也做不到把應憐一個人丢在路邊,“前面應該好打車一點。”
應憐眼睛亮了亮,剛要點頭,就看見他們的新老板上前一步。
“我讓司機送他。”顧念遠說。
晚高峰司機忙着接單,就算加錢,多半不願意再繞上大半圈,有人願意送肯定是好的。
就是應憐要委屈一下。
Lily其實也考慮過拒絕,可顧念遠畢竟是老板,和應憐還是舊相識,送人回家,名正言順。
她總不能在老板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拂對方面子。
職場沉浮多年,Lily身上早就沒有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了。
“謝謝顧總……那小應就交給你啦。”
她略帶歉疚地看了應憐一眼,關上車門。
現場只剩下應憐,以及顧念遠。
應憐:……
他瞬間覺得這個世界不能好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職場小妙招:領導夾菜我轉桌,大家學會了嗎x
翻譯一下當時小應和小顧的對話。
小顧:真的?
小應(下意識):真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