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只大扇貝

應憐頭也不回,揚長而去,決絕又帶着點狼狽地鑽進了地鐵站。

他住的小區就在地鐵站另一個出口,步行不超過五分鐘。

進了小區,站在電梯裏面,應憐才如釋重負般,發出一聲沉重的喘息。

明明今天才十點不到,他卻累得像前段時間天天加班到淩晨一點半。

不管是早上的接機,還是晚上那場飯局,一切的一切,最終都停在顧念遠在他下車時說的那句話上。

“還有機會當朋友嗎?”

電梯最終停在十七樓。

應憐下了電梯,習慣性拐彎,站在左手邊第二道門前開始輸密碼,按下最後一個“#”號鍵,突然覺得剛剛未免太便宜了顧念遠。

分手當然還可以做朋友。

但那是在新鮮感過去,戀愛雙方發現性格習慣都不夠契合,決定好聚好散,互不虧欠的情況下。

他和顧念遠沒有好聚好散,誰欠誰更多一時半會也沒辦法理清,應憐實在想不通顧念遠有什麽立場說這種話。

顯得顧念遠好像有多成熟多開明,多大人不記小人過似的。

也更加襯托出應憐有多麽耿耿于懷、斤斤計較,又是何等地對那段其實根本不值一提的過往念念不忘。

顧念遠憑什麽?

應憐咬住嘴唇,莫名有種很沒意思的感覺。

他心不在焉地上了樓,發現門把手上多了個牛皮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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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子裏面被零食塞得滿滿當當,上面還貼了張便利貼。

來自樓下的新鄰居。

對方今天下午剛搬過來,過來拜訪的時候發現應憐不在家,幹脆留了個便利貼。

便利貼上還寫了聯系方式。

應憐嘆了口氣,進門打開冰箱,拿了點水果,拎着一袋分享裝仙貝重新下樓,敲響了新鄰居的門。

新鄰居是個學生氣很足的青年,帶着圓框眼鏡,看見應憐,還有點愣神,“你、你好。”

青澀得一眼就看出來是今年剛畢業。

“晚上好。”

應憐笑眯眯提起手裏的仙貝還有猕猴桃,報上姓名的同時,口中流暢吐出了一串數字。

“樓上WiFi的密碼。”

“哦,哦。”青年這才反應過來,很是拘謹地側過身,讓出一道縫隙,“你要進來坐會兒嗎?”

“不好意思,屋子裏有點亂,有幾個地方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好。”

應憐把東西塞過去,站在門口和對方簡單聊了幾句,這才婉拒了新鄰居的邀請。

他注意到自己拒絕的時候,青年似乎松了口氣,又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等收拾好我再來做客。”應憐于是眨眨眼,“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周六周末一般都在家。”

他踩着拖鞋上了樓,打開浴室的風暖還沒幾秒,就聽見外面傳來幾分帶着急促的敲門聲。

是新鄰居。

對方看上去更無措了,結結巴巴地補充了自我介紹,又問應憐要了聯系方式,提出要平攤網費。

應憐和他交換完手機號,才告訴他不用。

上網服務是當時辦手機卡附贈的,本來也沒花錢。

何況之後的事也說不準,人家剛搬就收網費,怎麽都有點不近人情資本家那味了。

對方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應憐轉身,從冰箱裏拿了罐鮮奶給他,笑眯眯道了晚安。

“你,你也早點休息!”

鄰居支支吾吾下了樓,下樓的時候,臉還是紅的。

他順手通過了對方的發過來的好友申請,打上備注,想了想,再後面的括號裏加了個數字8。

謝棠是應憐的第八任鄰居,也可能是他在這裏的最後一任鄰居。

剛剛畢業,新進入社會的大學生身上或多或少會有一些所謂的“學生氣”。

應憐入職沒幾個月就成了策劃小組長,開始面試自己的組員,他應屆生見得多,青澀拘謹成新鄰居這樣的卻沒遇過幾個,一時之間還有點懷念剛剛讀大學的時候。

給新鄰居回了個晚安的表情包,應憐順手點進自己的同事小群。

裏面正聊得熱火朝天,有人@他@了好幾條,最新的一條甚至在幾分鐘之前。

大家都對空降過來,年輕帥氣據說背景還特別深厚的大老板很好奇。

主管老魏又在閑聊的時候沒管住嘴,透露了應憐和對方曾經是同學,讨論到新老板的時候,大家難免會@應憐,希望應大組長能發善心透個底,給大家解決一些疑惑。

應憐一目十行翻完了之前的記錄,發現同事們關注的點無外乎就幾個。

新老板真有這麽帥嗎?純天然的?

到底什麽背景?

是不是單身?

以前讀書的時候有沒有什麽比較刺激的富二代八卦啊?

……

總之都是些應憐懶得回答,也不想去關心的膚淺問題。

他決定當做沒看見,手指一松,屏幕內容很自然跳到了最新冒出來的群聊消息上。

應憐目光倏地一凝。

【小唐不當高僧:怎麽還在聊,新老板就新老板呗,一個不學無術就過來鍍金摘果子的富二代有什麽好舔的。】

【小唐不當高僧:還不知道學歷裏有多少水分呢,就在這裏舔什麽高富帥海龜,不會還有人不知道國外大學有錢就能上吧?】

【小唐不當高僧:沒看見你們@應該沒問題人家都不回嗎,什麽意思看不出來?】

三句話,剛剛還熱火朝天的同事群瞬間冷場。

有和事佬出來哈哈了幾句,說大家也就下班随便聊聊,不用這麽較真。

反正打工人再怎麽操心也操心不到老板頭上。

應憐因為新鄰居又重新回到水平線上的心情又開始變得微妙。

他盯着小唐不當高僧的頭像,過了片刻,才将對方和隔壁組的剛轉正沒多久的開發對上了號。

應憐記得,因為諧音,這位名叫唐森的同事在部門開會的時候被調侃過。

印象裏确實是比較自我,有點憤世嫉俗的一個人。

放在平時,不管對方怎麽臆測,應憐最多翻個白眼,也就把消息随便劃過去了。

打工人有牢騷是多麽正常的一件事!

就是他脾氣這麽好的人,每次加完班都會在心裏罵幾句老板傻逼。

然而唐森發洩情緒的對象是顧念遠。

應憐活了二十三年,唯一心服口服,渾身上下只有感情方面略有瑕疵的顧念遠。

青年忽然就有點不是滋味,心想:你算哪根蔥啊,你就敢這麽說?

回過神來,應憐已經在群裏跟了老長一串消息。

【應該沒問題:确實,沒什麽了不起的,也就是高中不做奧數輕輕松松指點省一,學習當副業,晚自習在家裏寫策劃書招商方案還能輕輕松松高考710的水平。】

【應該沒問題:不會有人知道國外大學寬進嚴出吧?你別管新老板怎麽進的,反正新老板大二出國從頭開始念,一年修完了H大的MBA,你行你也上呗。】

應憐回完消息,就幹脆退出聊天軟件,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丢,幹脆在床上挺起了屍。

他本來打算洗完澡之後立刻睡覺,現在連澡也不想洗了。

應憐盯着天花板,忍不住發呆、走神。

一牽扯到顧念遠,他就變得拖泥帶水婆婆媽媽,不像自己了。

說到底,唐森說顧念遠怎麽樣是唐森的事,他當然有讨論、揣測其他人的權利,他為什麽要主動跳出來幫忙解釋呢?

顧念遠是顧念遠,應憐是應憐,他們橋歸橋路歸路,早在四年前便已經沒有了任何關系。

理智上,他清楚自己剛剛不應該回複,也知道沖動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等下周上班,可能全公司都知道他和新老板關系以前确實很好,是私交很親密的老同學了。

應憐倒是不在意別人私下怎麽議論,會不會說他舔領導,打感情牌。

他只是不想和顧念遠被一起提到。

可是情感上,又有個聲音告訴他這樣做并沒有任何錯。

是唐森不會讀空氣在先,就算他的回複火藥味确實很沖,也在其他人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更重要的是,就算他用小號隐身浏覽顧念遠空間的時候說了對方不知道多少壞話,但這不會妨礙顧念遠依舊謙遜穩重、品學兼優,猶如天上那輪恒常皎潔的月亮。

他只是說了實話,把顧念遠的優秀告訴了那些對顧念遠不了解的人,并非有意誇大事實,迎合吹捧。

理智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情感回答,因為正确。

但理智的正确與情感的正确并不相同。

矛盾之中,應憐耳邊似乎又響起來顧念遠在自己下車時問的那句話。

他問,還有機會當朋友嗎?

有那麽一瞬間,應憐想他當時要是沒有追求顧念遠就好了。

那樣,他只會覺得顧念遠出國也不提前說,沒有兄弟義氣,兩個人單純因為時差、因為邁向成熟關系漸漸生疏就好了。

在那樣的情況下,顧念遠找他重修舊好,他就算嘴上不說,心裏也會很高興的吧。

偏偏他和顧念遠談了戀愛。

應憐有自己的驕傲。

寧願将一件曾經漂亮貴重的瓷器在地上摔得粉碎,不可複原,将它當未曾存在過,也不願意去修複上面的細微裂痕。

他固執、苛刻地認為那件瓷器就應該是完美的,拒絕任何瑕疵出現。

從這點來看,應女士說他幼稚,其實一點都沒有錯。

應憐翻了個身,從沙發上把手機撈回來,撥通了家裏的固定電話。

固定電話在客廳,距離房間還有一定距離。

他們家隔音很好,要是父母睡了,鈴聲不會打擾到他們。

等待音響了幾秒,很快就被接通。

應憐癟着嘴巴,帶着點委屈地叫爸爸。

“別,我可不是你爸。”電話那頭的應女士聳了聳肩。

“老文,你兒子叫你。”她讓應憐稍等一會兒,因為他心心念念的爸爸正在廚房用枇杷炖秋梨。

應憐發現接電話的是她之後,又幹巴巴地喊了一句媽媽。

應女士語氣驚奇得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

“老文,你兒子喊我媽媽了耶!”應女士生怕廚房裏的人聽不見,還特地提高了分貝。

應憐随母姓,但應女士工作忙,母子兩個關系不親。

他幾乎是爸爸文宜修帶大的,小學的時候還會很端正地喊媽媽,到初中,就幹脆“應女士應女士”的叫了,這麽多年也沒改過來,只在極個別情況下,才會重新喊應渺媽媽。

應女士印象裏,兒子上一次喊自己媽媽,還是大二突發奇想,要跟着小顧一起去留學。

應憐被她臊得臉頰發燙,“……我以前沒喊過你?”

“這不是喊得少嘛。”應女士打了個哈欠,格外理直氣壯,“找你爸爸什麽事?”

應憐聽見他家木地板的聲音,猜測她應該是邊說話邊往廚房的方向走。

“沒事。”應憐深深吸了口氣,“就是剛剛做了一個還算重大的決定,準備通知你們一下。”

他不等應女士提問,直接開口:“我準備辭職。”

既然他面對顧念遠時會變得不像自己,那就換一個不會再重新見到顧念遠,讓他想起自己曾經還有那麽一件瓷器的環境就好了。

“……什麽?”應女士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她當初就不贊成應憐找計算機方面的工作,說那是青春飯,打算托關系讓應憐回家進銀行。

是應憐偏要留在首都當開發,還要定居買房,就連文宜修都沒勸動。

怎麽好端端就開竅轉性了?

“我準備辭職。”應憐冷靜複述,“但是不回家,不進銀行,不去你的律所打雜。”

應女士:。

“哦,知道了,那你辭吧。”

應女士翻了個白眼,那點探究的心思頓時滅掉了。

人生是自己的,父母不能操縱應憐做選擇,應憐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

她和文宜修只能相信并支持,在不涉及大是非多情況下無條件給應憐當後盾。

“要是哪天養不活自己,記得回家。”

話還沒有說完的應憐:……

他本來打算在電話裏隐晦地傾訴一下煩惱,此刻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還是不要讓父母知道這件事比較好。

尤其是應女士。

應女士至今覺得應憐當年分手是小媳婦式的無理取鬧。

她還嘲諷過應憐,說除了顧念遠,絕對沒人受得了和應憐談戀愛。

理由是自己兒子什麽脾氣她自己心裏清楚。

應憐也想在應女士面前争口氣。

然而他的擇偶标準參照的是顧念遠,就不能沒辦法甩出顧念遠十八條街,至少也得在某個方面強過顧念遠。

要求低一點,放個水,再不濟也得和應憐自己的水平差不多。

然而別說是和顧念遠比了。

到現在為止,能和應憐勢均力敵的對手,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還都曾經是他的情敵。

作者有話說:

小應(的文字)還愛他

但是小應可驕傲了,讓他低頭不可能的,小顧還要努力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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