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只大扇貝
明明馬路上車流不絕,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從未停止過,應憐還是覺得周圍安靜到像下了雪。
他不想和顧念遠說話,顧念遠同樣不開口,沉默地站在後面。
兩個人一前一後,有目光落在應憐身上,他知道顧念遠在看自己,頭皮發麻,莫名尴尬的同時還有些緊張,腦子裏想的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如顧念遠既然有司機早上還讓人專門去接,比如要不要現在扭頭回酒店說自己要用洗手間,然後再想辦法溜掉,幹脆放掉顧念遠的鴿子。
現在都已經這麽尴尬了,他實在想象不到兩個人坐同一輛車的場景。
而且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地址告訴顧念遠,認為這樣很沒有自尊為了首付,應憐租得有點偏遠,還是那種上下單獨出租的loft,燃氣都裝不了,和現在的薪資水平半點不符。
就算是以前,應憐在顧念遠面前自尊也是很強的,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在顧念遠面前的自尊是一種毫無攻擊性的自尊。
顧念遠的司機來得太快,應憐并沒有找借口跑路的機會。
直到顧念遠上前,拉開車門,站在車子旁邊等他上去,他才從那種類似神游的狀态中回歸現實,開始垂死掙紮。
“我加急的司機也快到了。”
顧念遠哦了一聲,依舊維持着之前的動作,“那我等你上車再走。”
應憐:……
“我想先去個洗手間。”應憐急中生智。
顧念遠總不可能說出等你一起這種話吧。
顧念遠的确沒說。
顧念遠很短促地笑了一聲,問道:“然後從酒店另一個方向出去,放我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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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故意,只是應憐的算盤都崩到他臉上了,一時沒忍住。
他想送應憐回去,發自真心。
應憐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熬了夜,沒有睡好,應該早點休息。
同時,他也的确想借這個機會,和他把一些話說開。
剛剛結束的飯局上,應憐挑了距離他最遠的位置落座,兩個人連交流的機會都沒有。
“……”
應憐不說話了,目光依舊充滿戒備,只是不準備再找借口偷溜。
他和顧念遠對視數秒,帶着一種近似視死如歸的心情上了顧念遠的車,打定注意上車就裝睡。
上車就上車,難道顧念遠還能中途開去郊外把他大卸八塊嗎?
他在外側的位置坐下來,心想顧念遠怎麽還不上車,就看見顧念遠走向另一邊,從左邊的車門上了車,在自己身邊坐下。
應憐毛都炸了,不理解怎麽有人副駕駛不坐,非要坐後面,使勁往車窗那邊挪。
裝睡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胎死腹中,應憐只好低頭玩手機,不停去屏幕右上角的時間。
幾分鐘過去,應憐才發現車子沒有發動。
他還沒來及扭頭問怎麽回事,耳邊響起一聲無奈的嘆息。
“去哪?”
原來顧念遠在等他報地址。
應憐沉默數秒,幹脆報了小區附近地鐵站的名字。
顧念遠讓司機開車,汽車發動機啓動的同時,前後座之間的擋板也升了起來,将汽車內部的空間分隔成兩個部分。
應憐依舊低頭玩手機,卻聽見顧念遠帶着無奈,又似嘆息一般喊自己的小名。
“真真。”
他聽見顧念遠這樣開口:“晚上風大,我只是想早點送你回去。”
應憐小名應真,“豪華落盡見真淳”的“真”。
小名是應女士起的,除了應女士,也就只有顧念遠會這麽喊他爸爸還是更喜歡喊他小憐。
過去應憐其實很喜歡被顧念遠喊小名,這代表他們關系匪淺,十分親密。
因為顧念遠是距離感很強的那一種人,他們小學三年級認識,升四年級的時候,顧念遠還是會客客氣氣喊應憐為“應同學”,極少時候才會叫應憐的名字。
當時還是應憐纏着顧念遠,讓顧念遠喊自己的小名,顧念遠才慢慢喊的,時間久了,也就成了一種默契,或者說習慣。
如今顧念遠依舊會下意識喊他的小名。
只是應憐已經不想聽他這麽叫自己了。
應憐幾乎是聽見“真真”這兩個字的瞬間就皺住了眉,垮起一張臉。
他扭過頭,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稱呼的介意:“顧念遠,我們很熟?”
言下之意:你喊誰真真?
他喊顧念遠的語氣似乎和以前鬧別扭時沒有多大區別,可顧念遠卻能很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以前,應憐喊顧念遠的名字,那個“遠”總會不自覺拉得更長,撒嬌撒得渾然天成,哪怕生氣也是一樣。
他現在已經不會在那個“遠”字上加重,故意把尾音往長了拖了。
顧念遠即欣慰他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幹幹脆脆,不拖泥帶水;又有幾分複雜
顧念遠依舊留在過去,停在那段突兀結束的親密關系裏。
他自作自受,作繭自縛,怎麽也無法邁出哪怕一步。
“抱歉。”顧念遠帶着點失落地垂眸,“我剛剛考慮得不是很周到。”
應憐點點頭,“嗯”了一聲,随手關掉了剛剛打開的小游戲。
空氣再度沉寂。
“不管怎麽說,謝謝你今天特地送我。”片刻後,他主動道謝。
讨厭顧念遠是事實,顧念遠專程送他,沒有讓他在馬路上傻乎乎等好幾個小時的車也是事實。
兩者并不沖突。
他不會因為和顧念遠有過龃龉,就覺得顧念遠活該欠他。
應憐又不是小白眼狼。
“應該的,我們畢竟認識了這麽久……男朋友怎麽沒來接你?”顧念遠話鋒一轉,裝作不經意地試探。
他心裏有一份很長的嫌疑人名單。
包括應憐的高中同桌,他們大學的班長,還有當時校學生會的副主席……
當然,也不排除對方是應憐在他出國之後新認識的朋友。
喜歡應憐的人太多,沒有顧念遠從中作梗,這個數量還會再翻上一番。
應憐說完謝謝就開始走神,心不在焉,耳邊隐隐約約聽到“男朋友”這三個字。
男朋友,什麽男朋友?
他壓根沒等顧念遠問完,想也不想,随口答道:
“死了。”
空氣猛地凝固住。
應憐慢半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恨不得當場從顧念遠的車上跳下去。
顧念遠也想不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好笑之中夾着幾分慶幸,還有一絲頭痛。
這實在是一個很應憐的回答。
“呃,他養的仙人掌昨天死了。”
應憐伸手摸了下鼻子,試圖打補丁,“他那個人比較重感情,仙人掌死了之後特別傷心,我就沒讓他來接,想讓他好好休息。”
早知道會嘴瓢,應憐發誓自己平時跑程序的時候絕對不會看那麽多情感類樹洞和段子。
他知道這個借口聽起來很蹩腳。
可是讓他幹脆承認自己沒有男朋友,或者解釋這麽回答是因為“死了的前男友才是最好的前男友”,那還不如幹脆讓他從車上跳下去。
應憐又開始後悔早上跑過去接機,又因為要面子參加飯局,意志不堅定地上了顧念遠的車。
“……話說回來,回國還能适應嗎,有沒有時差?”
他清清嗓子,沒給顧念遠任何回答男朋友這個話題的機會,“以後準備留在首都發展?”
應憐自認問的問題都沒有超過老同學這一範疇,并且語氣相當客套。
他不知道在顧念遠眼中,自己臉上簡直寫滿了自欺欺人。
顧念遠根本不需要繼續試探應憐任何有關他男朋友的事。
他知道應憐沒有。
要是所謂的男朋友真的存在,應憐剛剛就不會伸手去摸鼻子,更不會特地轉移話題了。
這對顧念遠而言,既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還有機會。
壞消息是,從那句脫口而出的“死了”,可以看出來他這個前男友在應憐心中實在沒有半點地位。
“嗯,打算留在首都。”
顧念遠回答,其實更好奇應憐為什麽會留下。
應憐不喜歡北方,嫌北方幹燥,水質太硬,飯菜更是不合口味,讀大學時曾有數次後悔為了學校過來首都讀書。
他還以為應憐畢業之後會馬上回家,或是在其他山清水秀的南方城市定居。
但算上大四實習,應憐已經在這家公司待了将近兩年還多了。
顧念遠想問,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問,以何立場、身份去問。
他默默将疑惑藏在心底,補充道:“沒有什麽不适應的,很驚喜。”
驚喜是因為遇到了應憐。
“挺好的。”應憐語氣幹巴巴,“而且這幾年環境也在治理,空氣确實比過去清新。”
他僵硬地和顧念遠聊了幾句,結束寒暄,重新低下頭,打開之前玩到一半的游戲。
尴尬還是有,卻不再像剛上車時那麽如坐針氈了。
青年沒有再緊貼着車窗,中途換姿勢的時候,和顧念遠稍微坐近了一點點。
司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高速,附近的地标逐漸換成應憐熟悉的模樣。
他快到了。
他收好手機,準備和顧念遠道別,轉過頭的時候,顧念遠的目光剛好也向他看過來。
顧念遠手上拿着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圍巾,款式幾分眼熟。
“不用,我家就在附近,而且天也不冷。”
應憐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表達了拒絕,又道:“謝謝你今天送我,早點休息。”
司機在地鐵站旁停車。
應憐沒有等人過來,自己主動拉開了車門,朝外面鑽。
顧念遠伸出去的手幾乎是剛碰到他,就縮了回去。
但應憐仍覺察到了。
他動作一滞,不解地看向車內。
“以後,還有機會當朋友嗎?”
他聽見顧念遠這樣問。
作者有話說:
小應,渾身上下只有一張嘴是硬的w
準備跑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