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只大扇貝
假期總是過得格外快,應憐總感覺自己什麽都還沒做,時間就已經到了周日晚上。
之前勾搭過他的HR被他拒絕了幾乎大半,其中不乏再三表示薪資還可以再商議,态度誠懇的存在。
當然,拒絕的同時,應憐也委婉地告訴他們不是條件不夠好的問題,是公司的問題單休,但是讓他周日還去面試的公司,縱使還沒有到007那麽誇張的地步,但想來也不會太遠。
考慮單休已經是應憐極大的退讓了,單休的情況下還要加班,應憐可不想英年早禿。
他拒絕那些HR的時候正在新鄰居謝棠的家裏做客,聊到相關話題,還給這位剛從隔壁學校畢業的小學弟傳授了不少經驗。
什麽“想要雙休的工作,除非注明休息日非周六周末,否則要求周六周末面試的公司一律pass”“想要私人時間受到的打擾比較少,就不要靠近任何和銷售或者服務性質有關的崗位”……
說到後面,甚至連“開會畫餅的時候記得錄音或者保存相關截圖,以免未來跳槽該給的沒到位,申請仲裁沒有足夠證據”的話都說出來了。
謝棠還格外認真地做了筆記,态度端正,字跡清晰,應憐上樓的時候,還提着他為了表達感激特地點的大份奶茶。
盡管謝棠畢業于隔壁學校,也不妨礙應憐對這個小學弟兼鄰居的喜歡。
這和謝棠畢業的專業也有關系
謝棠畢業于文學專業,輔修哲學,和他爸爸有點像,都是那種比較典型,又沒有那麽典型的文科男。
典型的地方在于氣質,謝棠和他爸爸一樣,身上有有一種很溫和的鈍感,不典型的地方在于,沒有一般文科男那麽婆婆媽媽,普信文藝。
謝棠暫時沒有深造的打算,想邁入社會,去“象牙塔”之外。
只不過他這個決定做得有點晚,放棄保研之後,錯過了校招,加上專業受限有點大,目前還在投簡歷階段。
應憐看了他的簡歷,還幫忙改了幾份,用以應付不同的職位。
考慮到謝棠英語足夠好,母語水平,應憐建議他在投簡歷的時候可以将外企一并納入考慮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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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晚上的時候,應憐又收到了一杯奶茶,以及一份全家桶作為夜宵。
新鄰居青澀,臉皮有點薄,但也同樣上道,應憐很滿意。
尤其是第二天早上他起來上班,發現門口還放了份金拱門的早餐之後。
應憐禮尚往來,發消息去問謝棠,向對方确定今天沒有面試後,預點了自己很喜歡的一家煲仔飯給對方當午餐。
他因為新鄰居的好心情持續到邁進公司,被叫去總經理辦公室,并在總經理辦公室看到了顧念遠為止。
“嗯嗯,顧總你們聊,小應工作能力很強的,我一直覺得他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一員。”
總經理面帶笑容,從外面輕輕合上了辦公室的門。
門內只留下坐在辦公椅上的顧念遠,還有隔着一張桌子,站在他對面的應憐。
應憐從自己的包裏掏出打印好,簽過字的辭職信擺在桌子上,和顧念遠面對面坐下。
或許是因為已經提出辭職,公司再怎麽留也留不了他,他感覺自己的底氣要比上周五面對顧念遠時要強上許多。
他與顧念遠對視,語氣平靜:“這是我的辭職信,請您過目。”
辭職信上都是一些諸如“理念不合”“個人發展”的套話,顧念遠還是一個字不落,極為認真地看完了。
“雖然交接期完全能延長到一個月,但為了接下來項目的進展,我建議您和總經理他們最好不要這麽做。”
應憐嘴角朝上勾了勾,語氣輕松,“十二月會公司會有一個新的項目,如果不讓我參與,公司等于白付給我一個月的工資;如果讓我參與,在多支出一份項目分紅的前提下,公司還要承擔項目完成度不答預期的損失。”
這是光明正大的威脅。
他準備把自己變成一個燙手山芋。
公司不放人,等于留着他擺爛白付工資,就算強按着他的頭讓他做項目,他也有辦法把自己的進度弄得亂七八糟問就是個人能力有限,沒找到那些bug。
他看見顧念遠的眉頭皺起又松開。
最終,在一聲極為漫長的嘆息中,應憐的辭職信被重新放回桌面。
顧念遠重新看向他,眸子黑沉,蘊着極為複雜的無奈和酸楚。
“你不用辭職。”
顧念遠聲音很輕,解釋:“如果我的存在讓你感到困擾,請不要擔心,我明天就會回總部了。”
按照他母親原本的計劃,顧念遠其實會在這裏待到年底,然後帶着這家分公司今年的財報回去,參加董事會,然後,站在她那邊,為她做事,幫助她更好地維持自己在集團、以及家族內的地位。
他之所以回國,也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已經放棄和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血親的抗争,主動成為了失敗者。
對于失敗者而言,失敗的經歷再多一次其實也沒有什麽。
應憐不想再見到他,不希望再被過去幹擾,那他就主動應憐的世界裏消失就好。
應憐沒有必要因為他,再度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對顧念遠來說,能再重新見到應憐,知道應憐過得很好,已經是足夠大的驚喜了。
這樣的驚喜足夠讓他珍藏許多年,甚至一直到進入墳墓為止。
至于母親那邊……
顧念遠暫時不想考慮有關她的問題,也并不在乎自己會面臨怎麽樣的責罰。
青年垂下眸,安靜地等待辦公室內另一個人的回複,或者說,審判。
“……什麽?”
應憐下意識皺眉。
顧念遠将自己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應憐看着他,半晌,問道:“這是憐憫嗎?”
他不需要顧念遠的憐憫、甚至是退讓。
這種不合時宜的默契讓應憐本能感到排斥。
“顧先生,我想你弄錯了一件事。”
他聽見自己這樣說,“我選擇辭職,并不是你突然從國外空降過來的緣故,我不會僅僅因為一個認識時間比較長的老同學就就輕率地去做某項決定,我想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我選擇從辭職,僅僅是在進行後續的發展與規劃時,發現這份工作能帶給我的上升空間極為有限,恰好此時有更好的選擇向我遞出橄榄枝罷了。”
實際連簡歷都沒有投一封的應憐面不改色,侃侃而談,“如果你對員工的情況了解得更清楚一些,應該還能知道我現在的薪資與晉升前公司曾給的承諾不符,這也是促成我決定離職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陳述完,從椅子上站起來,決定單方面結束這場談話,好回去重新選公司投簡歷,盡早入職搬磚。
顧念遠叫住他。
“……那你為什麽剛剛說了那麽多,卻不敢看我呢?”
應憐眸子閃了閃,幾乎本能避開了他看過來的目光,也錯過了結束的時機。
他沒能潇灑地離開辦公室,像上次那樣只留給顧念遠一個背影。
“有嗎?”應憐還算鎮定地反問,“可能是您看錯了,何況說話的時候總是盯着對方的眼睛看其實不太禮貌。”
話是這樣說,但他的确不記得自己剛剛在說話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回避顧念遠的目光了,他那個時候腦子裏只有“趕快把話說完,早點從辦公室出去”這一個念頭。
“有的。”顧念遠說,“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
他又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
應憐不喜歡他的嘆息聲。
嘆息背後的含義可以有很多:悲傷,凄楚,釋然……可是在顧念遠這裏,所有的嘆息只有一個意思。
它代表無奈,及無奈背後混合的退讓和縱容。
從前應憐試圖使壞,想悄悄捉弄顧念遠但被發現的時候,顧念遠也會發出這樣的嘆息。
等他們讀大學,他和顧念遠意外重逢,同居,用各種各樣或時髦或落伍的方法追求顧念遠,嘆息就出現得更頻繁了。
從有意讓顧念遠解的心形函數,再到一眼就能看出來情侶款的手機殼……嘆息聲後,顧念遠總會讓他達成目的。
應憐忍不住掐了下手心。
“就算有,那又怎麽樣?”他幹脆承認道,尖銳得像刺猬,“我決定辭職是我的事,你不想在這家公司待,準備去繼承更大的家業是你的事,這兩者有任何關系?”
顧念遠被刺得愣了愣,沒來得及回答。
應憐也沒有給他回答自己的機會了,“再退一萬步來說,我不想看見你,和你再有牽扯,再聯想到自己過去有多失敗,多蠢,決定辭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難道覺得就憑你一句,‘我明天就回總部’,就能讓我更改決定?”
“你以為自己是誰?”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帶着點輕蔑地問顧念遠,“你覺得你以前都不可能勸服我的事,現在有可能做到嗎?”
顧念遠一時失去言語。
應憐問完,自己也忘了離開剛剛一連串的提問不僅是發洩,更是一種消耗,他現在并沒有多少力氣能從容站起來。
“所以,還是由于我擅自主張。”
良久,顧念遠開口,心中黯然。
“閉嘴,和你沒關系。”應憐幹脆地讓他閉嘴。
辦公室重新歸于沉寂,誰也沒有再說話。
在被總經理叫進來的之前,應憐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離職談話會發展到這樣不體面的程度。
他還是沒有控制好情緒。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血淋淋地揭開某些心照不宣的現實,把現場弄得這樣難堪的。
“當時那件事,完全是我的錯誤。”顧念遠斟酌着開口,“你沒有任何問題,也并不愚蠢,更沒有失敗,是我對不起你。”
現在顯然不是什麽談到過去的好時機。
在顧念遠的預設中,他們或許會在很久之後的一個雨夜,或者外面正紛紛揚揚飄着雪花的時候,坐在一起,很自然地從其他話題過渡到那個誤會,再解開它,慢慢消除它帶來的影響。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被重逢的欣喜蒙蔽了雙眼,以至于下意識忽略了戀人有多驕傲。
應憐當時有多喜歡他,現在就有多讨厭他。
顧念遠苦笑,不得不正視事實。
不僅是對應憐,對他而言,大二同樣是人生的巨大轉折。
他沒有辦法面對父親意外去世的事實,違背不了癫狂的母親,更沒有力量抗拒父親去世前的一切安排,偏偏沒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直到現在,顧念遠依舊會想起那種無力感,以及那種不過狂瀾中的飄搖一葉,無法掌握任何方向的狼狽。
他甚至沒有想過要怎麽才能從容在應憐面前開口,把自己最不願意在對方面前展露的那一面全部揭開,讓自己的戀人意識到這副皮囊下空空如也。
顧念遠不是什麽天才,更不完美,真正的天才是應憐。
顧念遠之所以能勝過應憐,是因為顧念語有一個不計支出,要求他不管什麽事都要做到最優的母親。
比起她的孩子,顧念遠更像是她的籌碼。
只有顧念遠足夠優異,她才能通過顧念遠獲得某個人的目光。
長久以來,應憐所喜歡,追逐的那個“顧念遠”,不過是一個虛僞的,僅用以粉飾太平,承載母親驕傲的假象。
他想,他寧願自己被應憐像現在這樣讨厭,也不願意面對揭開某些真相之後,對方可能投來的,帶有憐憫,甚至是輕蔑的目光。
他沒有主動在心愛之人面前坍塌,接受對方審視的勇氣。
如果注定不能和應憐走到一起,他寧願自己在對方心中曾完美過。
“……你在打感情牌?”應憐語氣倏地古怪。
“我只是在道歉。”顧念遠說。
他頓了頓,似乎思考如何組織語言,“之前并沒有來得及,在你辭職之後,可能也不會有機會再當面再和你說,所以還是抓住這個機會比較好。”
“哦。”應憐點點頭,“我收到了,我不接受,也不認為你有任何和我道歉的必要,我們可以繼續談離職的事了嗎?”
顧念遠當時不是沒有來得及和他道歉,留學之前,他回來辦過手續,特地在教室門口等過應憐。
他叫住應憐,和應憐說對不起,問應憐能不能聽他解釋。
應憐都幹脆無視掉了。
他把顧念遠當成空氣,更不要說去送機場顧念遠。
要是沒有現在這個意外,那應該是他這輩子和顧念遠的最後一面才對。
“當時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有不成熟的地方,你也不要想太多,以後還是……同學。”想了想,應憐這樣補充。
顧念遠嘴唇嗡了嗡,有點想指出應憐在說同學的時候語氣并不能說得上平靜。
可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開口,不想再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提問變得尖銳,豎起武裝。
喜歡也好,讨厭也罷,應憐心裏終究是有那麽一點在乎他的。
有這麽一點就已經足夠。
他又何必追根究底,非要弄清楚結果,弄得對方難堪呢?
也是時候該真正放手了。
“我不會阻攔你離職的決定,的确是公司做得還不夠好。”
顧念遠重新拿起應憐的辭職信,拉開抽屜,将它放了進去。
他試圖向應憐擠出一個對方曾經熟悉的笑容,卻失敗了,“也希望之後還能有合作的機會。”
“希望如此。”應憐有種終于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沖顧念遠笑了笑,站起來,“也祝顧總事業有成。”
顧念遠同樣站起來。
他們隔着那張辦公桌,禮節性地握了一下手。
應憐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關上門的那一刻,他連看到總經理那張臉都不覺得地膈應了。
應憐甚至心情很好地沖總經理笑了笑,“我們已經談完了,您可以進去了。”
總經理還以為他得到了什麽許諾,決定留下來,重新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心情同樣不錯。
他知道應憐和顧總曾經是同學,有人情因素在,加上他之前的許諾,總經理實在想不到應憐還有什麽再辭職跳槽的理由。
總經理很了解現在的年輕人,知道他們做決定的時候往往憑借一腔沖動,太過急躁,根本沒有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之後背後的利害關系,也不曾考慮過将來的發展。
是,他承認應憐的确厲害,名牌大學畢業,實習期沒過多久就晉升了項目小組長,在公司混得風生水起,也清楚應憐的能力和現在的薪資水平确實有點不太符合。
可是應憐才畢業多久啊?晉升得太快,讓公司和他同一批被招進來的其他員工怎麽想,再多歷練個一兩年,資歷提上去,升了主管,公司該給的肯定少不了他。
而且公司現在還是雙休,加班還會給員工點夜宵,報銷打車費,福利已經夠好的了,放眼望去,現在保留雙休還有高福利的公司還有幾家?
“顧總啊,小應是留下了吧?”
總經理臉上堆着笑,“雖然小應工作能力是強,但我覺得還是他還是有點浮躁哈,現在年輕人都是這個樣子,像顧總這樣沉穩有大局觀的太少見了。”
顧念遠只是很平靜地瞥了他一眼,而後,繼續将目光放到公司上幾個季度的報表上。
“他辭職了。”顧念遠聲音冷冷,“我已經和行政打過招呼,讓他們盡快批準,完成工作物品交接。”
“……啊?”
總經理茫然一瞬,随即有點傻眼,“顧總,這個時候放小應辭職,接下來的項目要怎麽辦。”
“我不是,我的意思是,顧總的決定沒錯誤。”他随即意識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您剛過來,可能對公司的的部門還不夠了解,小應在的部門是公司盈利的大頭,小應又是骨幹……”
總經理搓了手,又想起他們的老同學關系,“是,員工辭職公司确實沒有權利攔着,但我想着好歹讓他帶完下一期的項目嘛,帶完項目,再過個年,該拿完的都拿到再走,這樣多好哇。”
他沒有得到回複。
明明辦公室的空調溫度剛好,總經理手心卻不停往外冒汗,在等待幾分鐘裏,生出一種便随着焦躁的炎熱感。
“說完了?”
顧念遠看完總經理發給自己的財報,才重新擡眸。
青年語氣依舊沒有什麽波瀾。
被那雙眼睛盯着,總經理突然生出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背後的冷汗幾乎打濕衣服,“說完了。”
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多嘴了。
就算對放應憐辭職的決定不滿,他也不應表現得那麽直接。
“顧總……”總經理還想再說些什麽。
“我還以為你才是這裏的老板。”顧念遠神色淡淡。
“按照你的建議,留下應憐,等他幹完接下來的項目,那下下一期的項目呢?”
“你能保證,在公司拒絕他的辭職,以交接為理由強行将時間拖到項目完成,他會毫無怨言地為公司創造價值?還是在薪資和能力并不匹配的情況下。”
總經理忍不住擡手去擦冷汗,整個人卡了殼,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辯解,“這、這。”
他總感覺自己腦海中的那些想法,對面的青年之前就已經全部洞悉了。
就算是老同學,也沒必要讨公道到這種程度吧?
公司也沒有多虧待應憐。
“應該不用我教你接下來應該做什麽?”顧念遠收回目光。
“是,小應沒有用掉的假期,還有之前沒發的項目分紅我會讓財務一次性結清的。”總經理不住點頭,“我現在就和財務去打招呼。”
顧念遠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将鼠标捏碎的沖動。
“招人,填補員工離職的空缺,确保接下來的項目能如期進行。”
他深深看了總經理一眼,“財務那邊我會去看。”
作者有話說:
小應不知道小顧家裏的變故,和他家裏的一些具體情況(。)他只知道小顧家很富,開大公司,比自己家有錢很多,小顧當時回家說的也只是爸爸急症。
他氣小應,氣的是小應告別突然,又什麽原因都不說,只是告訴他決定,沒有等他。
并且其實也氣自己(?),因為他當時還挺無能為力的,小顧說走就走他也攔不住,然後小顧也不等他
他其實還喜歡小應的,他喜歡小應不比小應喜歡他的時間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