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只大扇貝

應憐也沒想到自己的辭職手續可以辦得這麽順利。

財務打款格外快,把工牌、相關設備全部交還給行政,由行政簽字後,他拿到了自己的離職證明和之前進公司簽的合同,和這家公司正式解除了勞動關系。

他問同事借了個紙箱,把自己放在辦公桌上的臺歷、水杯之類的雜物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向自己之前的小組長叮囑了兩句之前結束的項目相關的事情,在同事們的祝福中潇灑離開。

甚至沒待到中午下班。

回到家,随便拆了幾包仙貝糊弄了午飯,應憐才開始思考下一份工作的問題。

按照他本來的預計,至少會拖個一兩個星期才會放人,在這段拉鋸交接的時間裏,他完全能敲定下家,無縫銜接。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份簡歷都沒投。

天寰集團旗下的公司不考慮,單休或者大小休暫時也不考慮,應憐在招聘網站上篩選了一圈,差點沒忍住發私信問網站客服你們缺不缺程序。

标簽不夠完善,篩選功能做得異常糟糕,差點逼死應憐這個強迫症。

應憐果斷換了另一家據說可以直接和老板談的網站。

盡管本科學的那些東西依舊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腦子裏,但在當了兩年多的程序員,已經具備一定工作經驗的情況下,應憐暫時不打算另投其他行業發展。

金融已經過氣了,現在的版本答案是計算機。

雖然應憐的确知道怎麽理財,以前讀大學的時候還借顧念遠的賬戶實操過不少回,勉強算具備經驗,但理財畢竟有風險。在本金不夠充足,生活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的情況下,還是慎重一些比較好。

在他的人生規劃裏,股票證券是在交完首付之後才應該考慮的用于減輕房貸壓力,充盈自己的小金庫。

新打開的網站的搜索和篩選功能依舊有點問題,不過尚在應憐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這家網站最起碼不會在應憐排除單休标簽之後,依然孜孜不倦地給他推薦那種明顯給了廣告費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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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憐挑感興趣的崗位投了幾份簡歷,滑動鼠标滾輪繼續往下翻,挑挑揀揀,漫不經心。

觸及某個标簽時,青年目光倏地凝固。

他發現了一家急招程序開發的外企,雙休下午茶一應俱全,薪資還算可觀。

最重要的是,加班算錢,不算調休。

應憐下意識坐直,迅速點開新的網頁,在搜索欄輸入那家公司的名字。

跳出來的詞條不多,百科界面也很簡單,明顯新建沒多久。

應憐換了個搜索引擎,挂上梯子,又根據百科提供的信息檢索了一遍,确定大洋彼岸的A國确實有這樣一家實力尚可,發展速度極快的公司之後,重新切回招聘網站。

半個月前剛決定入駐國內市場,難怪會缺人。

應憐忍不住用舌尖去抵後槽牙,把之前發出去的簡歷在原有基礎上用英文又修改了一遍,這才投進HR的郵箱。

這家外企取代了行業頭部的大廠,成了應憐的首要應聘目标。

可以的話,應憐也不想去大廠加入單休大小休行列,和同事卷生卷死。

投完簡歷,他甚至給HR發了一條禮貌周到的消息,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表達了求職意願。

消息顯示未讀。

等待的這段時間,應憐給之前順手置頂的聯系人發了條消息,問對方晚上有沒有空,要是有空,就出來吃飯。

這頓飯還是應憐半年之前欠的,一直沒空還。

對面很快就發過來一連串的問號,末尾,還用了一個小小的感嘆號來表達自己的受寵若驚。

【許靈樞:太陽今天也沒從西邊出來吧。】

應憐發出一聲混着好笑的短嗤,沒理會對方的貧嘴,又問了他一遍去不去。

這周之內他都有時間,錯過不候,欠的那頓飯也一筆勾銷。

【許靈樞:有有有有,大老板出差,小老板這幾天給我們放假了,不用去醫院,地點你定?】

應憐回了句老地方,發現手機剩餘電量不多,就把手機放到一旁充電了。

網站後臺,之前聯系的HR也發了消息過來。

很客套的回答。

首先感謝他對公司實力的信任,簡歷已經轉發至老板郵箱,讓他耐心等待,最後期待能一起共事雲雲。

應憐回了個對方一個[玫瑰]表情,順着對方的話又客套幾句,這才正式結束和HR的交流。

他訂好下午的鬧鐘,睡了一會,出門的時候已經五點多。

【許靈樞:我到了,人呢?】

應憐慢吞吞回複說在路上,讓對方先點菜,順便把桌子上的二維碼也發給自己一份。

【許靈樞:……】

【許靈樞:不是吧,都半年多沒見了,您就不能表現得稍微積極點?】

【Mer:不能。】

【Mer:再廢話放你鴿子。】

對話框頓時安靜了。

應憐對此很滿意,在地鐵上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趁着信號還過得去,下載好招聘網站的app,登錄了自己的賬號。

簡歷顯示已查收,狀态依舊是未讀。

之前投的那幾家倒是已經有人給他發了面試邀請了。

本着雞蛋不能全放在一個籃子裏的原則,他又多投了兩家。

今天這頓飯吃完,接下來的幾天,他應該都會在各種面試中度過。

應憐邁入那家位于商場五樓的茶餐廳時,剛好六點整。

青年朝店內巡視了一圈,在靠窗的角落看見了某個正低頭奮筆疾書的娃娃臉。

許靈樞家世代從醫,父母都在醫院任職,所以,在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毫不猶豫報了臨床的5+3。

所以在其他同學紛紛邁入社會,開始掙錢養家的時候,許靈樞依舊得苦哈哈寫報告交作業,操心至今還沒有任何着落的畢業論文。

應憐和許靈樞整整當了三年的高中同桌,關系很好,哪怕大學隔了幾個區,沒課的時候也還是會經常見面,約在一起吃飯。

這家茶餐廳就是他們以前常來的地方。

應憐伸手,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許靈樞被吓了一跳般,驀地回神。

“吓死我,憐憐你怎麽走路沒聲。”許靈樞把報告收進自己的帆布包裏,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圓眼鏡。

“是你太專注了。”應憐在他對面坐下,只字不提剛剛的故意成分。

“主要是之前沒寫完……怎麽突然有空喊我吃飯?”

許靈樞咳嗽一聲,有點尴尬地轉移了話題,“上周叫你去看電影,你不是還說自己在加班。”

之前周六周末他都見不到應憐的人,今天還是工作日的晚上,實在有點稀奇。

“哦,我把老板炒了。”應憐才想起來聊天的時候自己沒把辭職的消息告訴他。

青年神色平淡,語氣稀松尋常,落到許靈樞耳中,無異于突然引爆的深水炸彈。

“不是吧。”許靈樞不自覺瞪大了眼,“你們公司這麽沒眼光,居然舍得開你。”

他們高中的座位是按照成績排的,能和應憐當三年同桌,許靈樞成績其實也不差。

但好學生和好學生之間也有鴻溝。

應憐是那種随随便便拿省獎,在外面參加比賽,不上課還能輕松考年級第一的妖孽。

他一學期能拿到的榮譽比許靈樞從小學到高中得到的獎狀還多。

就算升入大學,在一群天之驕子裏,應憐依舊是最耀眼的那個。

國家獎學金拿得輕輕松松,在許靈樞還在為期末考試發愁,通宵複習的時候,應憐已經差不多連下學期的內容都全消化完了,還有餘力喊他上網游戲。

除了應憐之前總在嘴裏念叨,聽得他耳朵都要起繭子的那個顧念遠,許靈樞還真沒見過有誰能比自己的高中同桌優秀。

應憐甚至可以在加班的空隙中接外包,邊做邊和他吐槽那些奇奇怪怪的甲方,能把短短的一天過出至少三十六個小時才能有的效果。

不管怎麽換位思考,許靈樞都想不到應憐被炒的理由。

“是我把老板炒了。”應憐強調,“……那家公司現在的老板是顧念遠。”

“那也……”

許靈樞迅速反應過來,改口道:“炒得好,我之前就說你們那個公司不行,只讓騾子幹活不給騾子喂食,加班到半夜還開組會,研究牲都不帶這麽苦的。”

研究牲好歹還有老板畫通訊和工一的大餅。

至于為什麽顧念遠突然成了應憐的老板,充滿求生欲的許靈樞不敢問。

應憐以前介紹他和顧念遠認識過。

許靈樞印象裏,每次他喊應憐出來玩,應憐身後總是會跟着個顧念遠,兩個人好得就和連體嬰似的。

不過那是在他們分手之前。

兩個人分手沒多久,顧念遠其實聯絡過他,向他打探應憐的近況。

他那時剛好在應憐新租的房子玩,品鑒某人嘴裏“天上有地下無”廚藝,當小白鼠。

許靈樞帶着某種私心,隐晦地試探了幾句,差點被應憐當成砧板上正在剁的大排修理。

哪怕現在,許靈樞依然記得應憐系着圍裙,在他面前揮舞着菜刀,面帶微笑,詢問自己中午打算吃什麽的樣子。

應憐好像還會柔道。

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每學期的體育都在挂科邊緣試探的男大學生,許靈樞弱小,可憐,且無助。

這件事甚至一度成為他午夜夢回時的心理陰影。

哪怕應憐現在是個天天坐辦公室的程序員,許靈樞也絕不會懷疑他的戰鬥力。

反正吊打許靈樞肯定輕輕松松。

他這幾年從來不拐彎抹角詢問應憐的感情狀況,除了本來就膽怯,也有一部分害怕遭遇武力鎮壓的原因畢竟打探這個,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繞過顧念遠。

“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想到過去,許靈樞苦哈哈地開口,“不會還當程序員吧。”

應憐點點頭。

盡管有點想不通,許靈樞還是“哦”了一聲,沒有再問。

“不管怎麽說,離職快樂!”

他很快就恢複了平時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沖應憐眨眼,“要不要來一杯?我之前聽服務員說他們家新品的評特別火。”

喝酒勉強能算在應憐不擅長的事情裏,但他也只是喝不了烈酒,那種度數不高,口感相對柔和的調制酒類喝幾杯都沒問題。

明天暫時沒有面試,加上和許靈樞确實有一段時間沒見了,聊天的時候小酌幾杯也沒什麽。

應憐沒有意見。

許靈樞點單的時候格外大方,“小老板昨天剛發了補助,我請客,嘿嘿。”

應憐貼心地提醒他今天這餐由自己結賬。

于是許靈樞又多點了兩杯,喝到臉上微微醺,眸子亮晶晶地盯着應憐看。

“憐憐,你真的不考慮換一行啊?現在程序員健康問題可嚴重了。”

許靈樞邊說邊掰手指,“脫發還都是小事,我們師姐實習的那個醫院前幾天剛剛有個程序員加班加進ICU,差點就沒搶救回來。”

應憐無聲挑眉,有一種幹脆把他丢在茶餐廳買單自己回去的沖動。

然而許靈樞好像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眼神裏的威脅似的,叭叭個不停,“還有啊,上次我們隔壁那個師兄半夜還當助手接了一個腸胃炎的,但是送醫院送得太晚了……”

“這裏氣候那麽幹燥,好吃的店都沒幾家,還不如一中旁邊那條小吃街東西多。”

導師有讓他繼續在自己手下深造的打算,不過許靈樞還是更想回家。他實在不知道首都有什麽好待的,一眨眼快六年過去,依舊沒喜歡上這裏。

可以的話,許靈樞希望應憐能稍微考慮回家鄉發展。

他清楚自己的這個念頭有點自私,可人都是自私的。

許靈樞承認應憐和顧念遠确實般配,可他們畢竟已經分手了四年,顧念遠現在出現又算什麽呢?

“……腸胃炎?”應憐愣了愣,不解。

“急性。”許靈樞解釋,“好像是身體差,平時作息又不太規律,有心血管病,加班沒注意吃了變質的事物,有症狀的時候也沒當一回事。”

“一般肯定不會這麽嚴重,但是身體不好,遇到并發症,自己又不重視,沒有及時去看,就……”

許靈樞嘆了口氣。

聽說那個急性腸胃炎患者被發現的時候已經休克了。

應憐不由怔忪,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許久,他才如夢初醒般從莫名複雜的思緒中抽離,下意識問道:“急症的死亡概率很高嗎……?”

青年未曾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蒼白。

“不高,但還是要具體看人。”許靈樞說。

他喝得确實有點醉了,自然也沒有發現應憐的表情變化。

應憐沒有追問許靈樞這個“具體”,他默默舉起面前的杯子,一口悶掉在燈光下微微漾着琥珀色光澤的酒液。

接下來聊的話題,他有些記不清了。

和許靈樞告別,打車回家的路上,某個曾經被他忽略的細節在應憐腦海中反複回蕩。

他和顧念遠分手的直接原因是顧念遠有事請假回家,和他聊天的時候突然表示決定出國。

從顧念遠請假到回學校辦手續,中間的時間一共三天。

應憐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上的樓,進的房間。

或許是因為後面喝了很多酒,或許是上樓的時候他仍在不可控制地回憶曾經,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靠在沙方上了。

連燈都沒開。

他向來為自己極佳的記憶能力驕傲,可在此刻,這項極為突出的特長顯然成了某種負擔。

應憐想起在顧念遠在教室門口等待時微紅的眼眶,想起對方眼睛裏的血絲,莫名疲憊的眼神。

……顧念遠因為父親急性腸胃炎住院而請假。

他問顧念遠怎麽突然回家,聽到顧念遠說父親腸胃炎,是怎麽說的呢?

“你平時多和助理打招呼,讓他盯緊點呗,按時吃飯”“放心,叔叔好好休養,肯定能很快康複的”“你早點回來呀”……

從應憐有印象開始,顧念遠的父親身體就不太好,風度翩翩之中,總給人一種蒼白瘦削,下一秒就會被風刮跑的脆弱感。

顧念遠當時的回複是“你不知道……”

應憐記得那串省略號,也記得在那串省略號之後,顧念遠沒有再和自己提有關父親的話題,而是讓他記得按時睡覺,晚上不要偷偷點夜宵。

他登錄了自己好幾天沒有上過線的小號,盯着好友分組裏那個孤零零的賬號,盯着那片蔚藍的大海,良久良久。

他的确什麽都不知道。

應憐不無恍惚地想。

顧念遠什麽都沒有告訴他。

……顧念遠憑什麽不告訴他?

他有一種即刻沖到顧念遠面前,揪住對方的衣領,質問對方的沖動,哪怕質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比四年前乍逢顧念遠背叛還要深切的憤怒噴薄而出。

黑暗之中,應憐冷冷笑了一聲,點進那個備注為“究極扇貝”的聯系人,手指在屏幕上點得飛快。

他輸出了個爽,把顧念遠批得狗血淋頭,直到發洩完心口所有的郁氣,才把手機甩到一邊,低低罵道:

“傻逼。”

應憐完全忘了自己此刻正披着初中同學的馬甲。

作者有話說:

小應:傻逼!以為自己在演苦情劇嗎!臭豬!

(酒醒之後)

小應:。傻逼是我

小應是敢恨敢愛,有錯誤會及時承認的小應,就算小顧決定一輩子不說,任由他誤會,小應自己發現,也會主動找小顧溝通,向他道歉的hhhh

小顧家庭的隐情後面會提到,總之就是在東亞多數家庭都不能稱得上健全的情況下也是裏面最不健全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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