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只大扇貝

顧念遠愣住。

應憐從小就被父母教得很好,從來不會随便罵人。

顧念遠印象裏,不算昨天喝酒之後給自己發的那些,應憐真正說髒話只有兩次。

一次在初中,為了他們剛畢業沒多久,強硬但負責的英語老師。

班上有幾個男生頂撞對方,上課的時候不但說悄悄話,還傳小紙條,在上面寫英語老師內衣的顏色,用侮辱性很強的詞彙形容對方。

應憐裝作伸手提問,光明正大地截獲了紙條,看到上面的內容之後下課直接進了班主任的辦公室,物理課過去一小半才回來。

那幾個男生當天下午就被叫了家長,放學的時候,他們看應憐這個班長的眼神都是憤恨的。

然後他和應憐在放學的時候就被堵了,堵在學校外面那家超市旁邊的小巷子裏。

顧念遠早就不記得當時堵他們的人叫什麽名字,只記得對方是當時被叫家長的人之一,他身後還跟着兩個穿着三中校服的人,剛剛沖應憐揮鋼管的就是他們。

三對二。

然而應憐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書呆子好學生,應憐發展得格外全面,學柔道的時候還去旁邊的劍術蹭了課。

顧念遠也和家裏退伍下來的保镖學過一些防身術。

應憐手臂挨了一下,也找機會搶過了鋼管,在巷子裏追着人跑,比起受害者,更像是挑事的那個。

那兩個三中的混混跑得快,意識到打不過就準備溜了,他們的同學被抛在後面,小腿結結實實被應憐抽了一下。

顧念遠則在巷子的另一個出口,給應憐放風。

應憐生氣歸生氣,剛開始也沒有罵人,而是很煞有介事地教育那個同學,問他知道錯沒有,下次還會不會随便侮辱老師,報複同學,甚至還反問他,如果有人像你對英語老師那樣對你的媽媽,你心裏會好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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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同學說管你屁事,我媽樂意,開始用社會話罵應憐。

氣得應憐臉色通紅,手下也沒有再留情,在對方不住求饒的時候,低低罵了一句畜生,面無表情地向對方表示“你媽媽生你還不如養一條小狗。”

第二次是大學。

隔壁班同學追求他們班的團委書記被拒,試圖在圖書館給書記下藥,未遂。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學校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希望兩位同學能私下溝通調解,連過都沒記,只挨了個警告的處分。

應憐當着系主任的面冷冷呵了一聲,“傻逼”兩個字的音量大到外面過來看熱鬧的其系同學都能聽見。

他罵的時候沒有指名道姓,所以系主任臉色鐵青,讓這位同學注意影響的時候,應憐又很無辜地和系主任對視,反問:“主任,我作為受害者的幹弟弟,半個娘家人,沒道理不能罵那個人渣吧?”

“主任你不要想太多。”他甚至沖系主任笑了一下,“我們心裏都很清楚畜生是誰,沒有要罵學校和領導們的意思。”

把征得書記同意,把這件事捅到網上,幫忙聯系各個大V的也是應憐。

後來輿論戰贏了,試圖性騷擾書記的男生被退學,她還特地請應憐吃了一頓特別貴的日料。

雖然理智上清楚應憐罵他是“豬”,未必就是和那些人是一個意思,顧念遠還是有種如遭雷擊的恍惚。

好像人生也跟着灰暗了。

而且畜生作為貶義詞只是泛指,應憐罵他甚至具體到了物種。

青年甚至開始下意識思考豬身上有哪些優點,試圖籍此來讓心情好受上那麽一點。

不要說反駁,應憐罵他,就算罵得再難聽,他也會捏着鼻子乖乖認下,連腹诽都不會有。

應憐是太陽,他所有的幸運,也是他藏在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

套用一句很著名的情書格式,應該這樣說。

顧念遠是應憐至上主義者。

“嗯……我是豬。”

短暫卻漫長的慌亂後,顧念遠這樣開口,眸子微微垂着,顯出幾分乖巧。

他其實應該再說點什麽的,可是顧念遠此刻想不到。他不知道要怎麽控制分寸感,才會讓應憐覺得自己不是在冒犯他。

回國後的幾次接觸,包括今天的面試,都是因為他沒有控制好分寸,總懷有一種僥幸,才會侵犯了應憐的邊界,導致應憐生氣、傷心。

應憐莫名被噎了一下,忘了自己之前想說什麽。

他仰着頭,定定甚至是瞪着他,帶着濃重的鼻音,問道:“……顧念遠,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什麽苦情劇的主角?”

顧念遠的眼睛很好看,目光總是清淩淩的,像初春冰涼的山泉水,他的眼睛狹長冷淡,帶着一點上揚的弧度,垂下眼時候,這點弧度便會顯得更加明顯。

應憐突然意識到,如果他們不是坐在這裏,他揚起臉,其實剛好會對上顧念遠的目光,撞進顧念遠的眼睛裏面。

顧念遠的瞳色要比普通人淺上許多,眉目冷淡,總會讓人産生一種疏離的印象。

應憐曾經無數次在顧念遠眼睛裏看到自己。

攔着顧念遠,不讓顧念遠檢查作業的時候;非要給顧念遠系寶可夢圍巾的時候;突然湊過去親顧念遠側臉的時候……太多太多。

他在顧念遠面前裏有太多樣子,從懵懂青澀,到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應憐還記得自己初中打過人,下手很沒輕沒重,顧念遠就堵在巷子的另一邊,半點都沒有開口阻止他的意思。事後,面對找過來的家長,應憐還沒來得及開口,顧念遠就已經先站出來了。

他管應憐管得很多,但和縱容相比,那點管教其實不算什麽。

不論是什麽樣的應憐,顧念遠在看向他的時候,眼底總會帶着很淺很淺的無奈。

拿應憐沒辦法,心甘情願由着應憐的那種無奈。

“就是。”

應憐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

他稍稍将視線移開了一些,停留在辦公室後面的書架上,“就算你是苦情劇的男主角,你有想過我嗎?我不是觀衆,是參與你生活的戲中人。我沒有上帝視角,不會感慨你有多可憐多委屈,為了一段誤會以及分別扼腕,嘆息。”

“我只會憤怒,發現自己被蒙在鼓裏之後,覺得可笑,無比諷刺。”

他勾了勾嘴唇,露出一個帶着苦澀的笑容,“我曾經試圖挽留你,問你能不能聖誕節之後再出國,是因為我打算去考雅思,讓你帶我一起走,我可以到國外之後再申請學校。”

他知道這是件現在看來沒有任何意義的的事。

他仍舊想說。

顧念遠面色如紙,心髒劇烈地震顫,伴随着仿佛要将他整個人的靈魂連同軀殼一同撕裂的痛楚,幾欲吐出血來。

四年前,顧念遠狼狽拒絕了應憐,害怕自己待得越久,就越舍不得。

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又是什麽時候能回來,能不能回來,也從來沒有想過帶上應憐一起。

應憐在國內有親人,有許許多多的朋友,他憑什麽讓應憐和他走呢。

……可是應憐那個時候是想跟着他出國,和他一起走的。

“我……”

顧念遠控制不好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我、我不知道。”

半晌,他嗡了嗡唇,倉皇且頹喪地說。

“那現在你知道啦。”應憐聲音很輕,随着這句話出口,肩頭長久以來的負擔也随之一松。

不是他不夠優秀,在顧念遠心裏沒有那麽重要。

也不是顧念遠有多人渣,故意當感情騙子。

是他自己以為了解顧念遠,顧念遠同樣自以為了解他。他們親密無間,卻又誰都不夠坦誠。

應憐有點遺憾,但更多還是釋懷。

他偏過頭,迅速伸手抹了一把臉,試圖讓形象重新變得好看些,然後重新回答關于規劃的提問。

這一刻,應憐才真正意識到,一切真的已經過去了。

他能将這件事重重提起,耿耿于懷四年;也能輕輕放下,坦然面對。

他已經可以足夠心平氣和地和顧念遠相處。

“……對你來說,我們的關系,是某種錯誤嗎?”

顧念遠不敢看他,“如果我當時沒有答應你,我們現在或許不會陷入現在這種尴尬的境地。”

這樣,應憐也不會因為他而傷心。

顧念遠喜歡應憐,毋庸置疑。

他高中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對應憐的情愫早就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範圍,應憐上大學開竅,追求他,他內心欣喜的同時,也同樣感到懼怕。

顧念遠不知道要如何去經營一段親密關系,沒有人教給過他,他周圍也沒有任何對象可以參照。

事實證明,他也的确不懂得如何去愛自己喜歡的人。

“不管是正确還是錯誤,都已經是過去時了。”應憐微微一怔,平靜地回答道,“非要說的話,雖然我現在有點讨厭你,但我并不後悔。”

“要是沒有其他問題,我就繼續談論職業規劃了。”

顧念遠有瞬間的錯愕,随即迅速反應過來,重新調整好态度,像個再普通不過的面試官。

他沖應憐微微颔首,道:“可以。”

應憐于是侃侃而談。

盡管他應聘的職位是前端總開發,主要負責公司內網的搭建和維護,不需要操心市場問題,更沒必要預設公司今後的發展路線和策略,可他的确是做了足夠多的準備和調研,才會格外自信地過來面試的。

一個成熟的職場人,不應該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展示能力的機會。

顧念遠全程沒有打斷。

應憐的思路清晰且足夠有遠見,就算他此刻來面試的是公司總經理一職,站在掌權者的角度,顧念遠也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應憐是真正的天才。

他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站在第三方角度,以考察審視的目光看待對方,顧念遠仍會感慨,忍不住為他驚嘆。

應憐同樣在心裏給自己打了一個不低的面試分數。

因為某些歷史遺留,這次面試确實發生了不太愉快的插曲,比想象中波折一些,好在結果尚能令人滿意。

“假如公司因為發展需要,将你調至不在個人規劃內的崗位,你會接受嗎?”

顧念遠問。

這其實也是面試常見的問題,應憐也已經提前準備了答案。

正式回答之前,他根據問題先預設了幾種情形,然後才不急不慢地開口,陳述自己的觀點。

“……總之,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為公司鞠躬盡瘁。”

當然,最後面那句完全就是套路到不能再套路,未夾雜半點真誠的廢話。

公司沒事我摸魚,公司有事我跑路。

“你的個人能力很強。”顧念遠好整以暇,實事求是道,“開發崗其實發揮不了你全部的才能。”

應憐心道哪裏哪裏,也就一般般強而已,從進辦公室起就緊繃的唇線卻不由自主舒緩起來,嘴角也微微向內陷了不少,臉頰右側,梨渦若隐若現。

他還沒想好怎麽謙虛得稍微得體一點,不那麽高調,便聽見了青年接下來的話:

“我還缺一位總助理。”

剛剛誇海口要為公司鞠躬盡瘁的應憐:……

毫無疑問,他遭遇了傳說中的面試仙人跳。

他懷疑顧念遠是故意在這裏等着自己的。

呸,詭計多端的資本家前男友。

“我認為你完全可以勝任。”

“主要決定因素的确是你的能力,但其中也的确有我部分的私心。”顧念遠好聲好氣,“假如這個調動和你的職業規劃完全背離,作為老板,我也會尊重你的決定。”

他沒有強迫應憐接受,只是很正常地征詢意見,給應憐提供另外一種選擇。

在顧念遠看來,應憐還願意當自己的員工,已經是相當大度,不計前嫌的表現了。

他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可也意味着,還有新的可能。

這份邀請有私心在內,更多還是出于對個人能力的信任。

應憐本科讀的金融,畢業之後搞計算機,全局觀和統籌能力卻半點不比顧念遠見過的那些MBA差。

好話壞話都差不多讓對方說完了,應憐實在沒什麽要額外補充的。

他仔細考慮了一下。

“……那麽,總助理的薪資範圍是?”

都可以,但是要加錢,人沒有必要和錢過不去。

作者有話說:

小應:我,冷酷無情打工人

下一張就安排他和小顧同居嘿嘿

接下來就是小顧追妻,然後發生波折(比如情敵之類的),最後HE完結啦,這本不長,20w字出頭的樣子。

然後就是OTZ這幾天要請個假,有點低燒,下班之後的碼字狀态不是很OK,争取下周二恢複更新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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