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只大扇貝

蔥花還是灑了一點在湯裏面。

應憐神色自若,端起碗,舀湯的時候,順帶把那層金亮油花上的幾粒綠色也舀進自己的碗裏。

他本來也有飯前先喝湯的習慣,應女士培養的,說是這樣不容易長胖。

雞湯濃郁鮮美,四年過去,顧念遠的手藝不但沒有退步,反而比以前要更好了。

他在國外也是自己做飯嗎?

應憐說不好奇是假的。

他看來顧念遠其實沒有自己做飯的必要。

下廚太浪費時間了,國外又沒有嬌氣又挑食,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應憐。

……等等,說不定是有的呢?

顧念遠不常發動态,分開四年,應憐那個小號提示“特別關心動态”的次數屈指可數,基本都是非常無趣的學習相關。

在零星的,幾乎找不到日常動态之中,顧念遠也有一次發過自己在圖書館複習的照片,拍了書上某個很有意思的經濟學案例。

看得出來照片是随手拍的,鏡頭裏除了顧念遠在看的那本書,還有其它風格明顯不屬于顧念遠的物品入鏡,書上也有人影的輪廓看姿勢,應該是顧念遠拍照的時候,對方恰巧湊上來看。

應憐嘴裏的湯頓時沒有那麽香了。

顧念遠的距離感之強,應憐平生僅見,如果只是一般的課題小組成員或者同學,就算複習的時候坐在一起,顧念遠也絕對不會允許對方的東西超出某條距離線,更不要說突然把腦袋湊過去。

說不定對方就是顧念遠在A國的神秘室友,可能還是電影裏最常見的那種金毛藍眼睛,開朗又活潑,格外熱情的外國大狗。

他覺得自己必須承認,就算分手了,他對顧念遠确實有一些難以啓齒的獨占欲,甚至是得意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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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類似于“你們再怎麽喜歡這朵高嶺之花,再怎麽追求,他也不會放下身段給你們洗手作羹湯”的得意。

在成為顧念遠的戀人之前,他首先是顧念遠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是顧念遠從小照顧到大的弟弟,就像沒有一個人對他來說還會再比顧念遠特殊一樣,顧念遠遇到的人也不會再比他特殊了。

意識到顧念遠在國外經常給別人做飯,他不是滋味很正常。

應憐放下碗,興致缺缺地夾了一筷子生菜,有點想在桌子上所有的菜上都灑滿對某人來說是致死量的小蔥。

但他還是格外虛僞又客套地沖顧念遠笑了笑,誇顧念遠廚藝很好。

他心裏想的是“都冰釋前嫌了,灑脫點”,說出來的卻是:“你室友肯定能改變不少比如左宗棠雞這種中餐刻板印象。”

沒頭沒尾的。

顧念遠先是愣住,随即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青年習慣性抿了抿唇,解釋:“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

“吃不慣西餐,偶爾會自己下廚。”

應憐擡眼,有些驚訝道:“……我還以為你挺喜歡牛排的?”

他們以前出門去高檔餐廳吃西餐,顧念切牛排的時候動作總會比平時吃飯要稍微慢一點,往往應憐牛排切了一半,他才切下來的第一塊的最後一個小丁送到嘴邊,品嘗得格外細致。

還是說他其實記錯了?

“喜歡,不過不是經常吃,平時吃米飯更多。”

應憐莫名松了口氣,心想我就說我怎麽可能記錯。

“這幾年過得怎麽樣?”他主動岔開話題,去夾自己喜歡的糖醋排骨,“應該挺忙的吧。”

“還好。”顧念遠不置可否,“你呢?”

他說謊了。

顧念遠在國外極其忙碌,生活被學業和事業擠得滿滿當當,有段時間連睡眠都無法保證,合作夥伴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披着人皮的機器怎麽會有人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不參與丁點的娛樂呢?

他不知道唯有這樣顧念遠才不會過分沉湎在某種和過去相關的情緒裏,除了必要的休息,顧念遠也有自己的放松手段。

做飯就是顧念遠放松的手段,也只有把自己關在廚房裏的時候,他會允許自己額外再多想一會應憐。

出了廚房,顧念遠又是那個在外人眼中過分有天賦的同時還勤奮到不可思議的華裔了。

“很忙。”

應憐說完,又覺得這個詞不夠準确,換了個形容,“要幹的活挺多,沒怎麽回家,上次大學同學聚會也沒去。”

顧念遠沉默片刻。

“要我給你放假嗎?”又舀了一碗湯的應憐聽見青年這樣問,“叔叔和阿姨肯定很想念你。”

他擡頭,發現顧念遠正沉靜地注視着自己,瞳眸認真,看起來是真的想給他放假。

“不用,反正過年會回家。”應憐手腕抖了一下。

說起來,應女士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現在在給顧念遠打工。

還是繼續瞞着她比較好,不然她肯定又要說什麽諸如“那你還不好好抓緊”之類的話了。

他沖顧念遠聳了聳肩,“光是準點下班和雙休就已經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待遇了,我一進公司就請上十天半個月的探親假,就算是關系戶,也未免有點太不識好歹了吧?”

何況顧念遠下周還有個外地的合作要談,作為助理,他也需要一起出差。

應憐票都已經訂好了。

顧念遠嘴唇嗡了一下,有點想說“幾個月不來都沒關系”,又忍住了。

哪怕出于好意,這也是個過于傲慢,很不足尊重應憐人格的念頭。

“公司年假并不累積,可以在春節的時候用掉一部分。”顧念遠想了想,這樣說。

應憐正在和牛腩鬥争,聞言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意思是謝謝老板。

他還開始還以為這頓飯會很尴尬,實際上并沒有,除了談話內容不再那麽漫無目的地發散,兩個人的話都沒有以前多之外,一切好像和過去沒什麽不同。

話不多是正常的,畢竟他們現在算是嘗試重新開始做朋友,肯定不能什麽話題都談。

吃過飯,應憐幫忙收拾好桌子,回去的時候,顧念遠一路送他到門口子,他手裏又莫名其妙拎了一袋子冷凍好的幹蒸。

總得來說,也是賓主盡歡。

就是應憐在思考要怎麽回禮才合适的時候,感覺有點費腦子。

禮尚往來,請顧念遠到自己這邊來吃飯?可以,但是沒必要,他也就家常菜水平,跟顧念遠一比還差得遠,沒必要自取其辱。

何況顧念遠比較喜歡的牛排他還不會做。

至于出去吃,那就太正式了,而且首都是知名的美食荒漠,要找到價格合适,不會太鄭重又不會太随便,味道還好吃的地方有點難。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送禮。

送禮也有講究。

應憐知道顧念遠喜歡什麽,送什麽顧念遠會高興,但是他不準備送那些。

對新鄰居就應該客氣點,一下子那麽親密幹什麽,顧念遠誤會他對他餘情未了怎麽辦?

應憐用排除法排除了一些很明顯能增加顧念遠好感度的選項,但依舊沒辦法很好地做出決定。

換成別人,可能會選擇詢問朋友,或者幹脆借助搜索引擎。

但應憐的真正會去詢問意見的朋友也就那幾個,他拉不下臉,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和顧念遠的緊張關系已經因為某些原因而緩和。

至于網友?那就更不靠譜了。

應憐選擇求助AI。

他打開網頁,向AI輸入了自己的問題:送還可以當朋友的前男友什麽比較好?

中文博大精深,AI沒有理解他這個送是指送禮,告訴他送還前男友時最好保持禮貌和尊重,避免在公共場合或社交媒體進行争吵,解釋自己的感受時,要表達希望能保持友好關系的意願。

應憐:……

應憐默默在心裏罵了句人工智障,更正了自己的問題,着重強調了“前男友”和“禮物”。

AI用來輸入的指正閃爍了一會兒,這才緩慢地顯示文字。

【AI:送前男友禮物時,應該考慮他的興趣和喜好。可以送一些與興趣相關的物品,如他喜歡的書籍,電影或音樂。也可以送一些與記憶有關的禮物,如相冊或相框。也可以送一些實用性的物品,比如他喜歡的香水或手表,或者是一件特別的衣服或配飾。重要的是讓對方知道你還記得他,并希望他能夠繼續保持友好關系。】

應憐面無表情,心想你懂個屁,要是我想考慮他的興趣和喜好還用來問你嗎?

他忍住和AI争論,并調教這個AI的沖動,關掉對話框,退出了網頁,深刻意識到世上真正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要是選禮物能有編程那樣簡單就好了。

為了确保這個周末可以順利和應憐說上話,包括給應憐提前做一些早餐,顧念遠早在周四就已經把所有要處理的工作全都壓縮在一起處理完了。

以至于應憐和他道別回家後,很久沒有擁有過“空閑”的顧念遠居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他像一臺乍然停擺,被告知目标已完成的機器,坐在空蕩蕩的房屋裏,表情帶着些微的茫然。

也許我應該好好睡一覺。

顧念遠突兀冒出了這樣的念頭,被一通電話打斷了沉思。

過去的一周中,屏幕上的號碼曾經不分時間和場合地響起過許多次,但顧念遠沒有接。

上一次這個號碼聯系他的時候,顧念遠正在擀肉燕皮。

顧念遠站起來,把手機拿到陽臺,按下通話鍵。

如他所想,挾着憤怒的冰冷命令從屏幕的另一頭傳來,扼要簡明,不含任何溫度。

“明天回公司,不要讓我再通知你第二遍。”

意料之中的催促。

“我不會過去了。”

電話“嘟”一聲挂斷前,顧念遠輕輕開口,“公司的事情,本來就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那道聲音愣了一下,似乎沒想過他會拒絕。

“你在和我談條件?”

顧念遠聽見她這樣說,用很冷靜的語氣敘述:“你目前還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

“不是談條件,也并非征求您的同意。”

他偏過眼,看向隔壁光禿禿,又帶着一絲明顯格外蔥郁的綠意的陽臺,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外面太陽很好。

“我只是在通知您。”

青年淡淡開口,在說出這句話時,心中詭異地沒有升起半分波瀾,“時間不會等人,您最好盡快找到其它幫手。”

他以為自己會有一點舍不得,無論如何,顧情畢竟是他血緣意義上的母親,是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的人。

沒有顧情,世界上也不會有他。

顧念遠愛過顧情,在很小的時候。

後來那份愛在委屈和無法理解中又發酵成埋怨,甚至是恨,顧念遠恨她高高在上過分強硬,恨她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只把自己當成家庭必要的組成工具。

這份恨意一度在高中時抵達過頂點,到了大學,他真正意義上暫時遠離父母,又逐漸變得平和。

他的家庭已經是這個樣子了,他無法改變事實,只能嘗試去接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将它稍微變好一點。

盡管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在他的母親眼中從來不曾獨立存在,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願。

但真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顧念遠發現自己甚至非常輕松。

“……你覺得威脅我會對自己有好處嗎?”過了一會,對面聲音沉沉地問,“你是我的兒子,在外人眼裏,和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我讓你去公司是為你好,替你的将來鋪路,不去公司只會損害到你自己的切實利益,你以為這可以威脅到我?”

顧念遠嘴角嘲諷地勾了勾,又很快放下。

在讓他回國的時候,她可不是現在這套說辭。

出國之後,顧念遠一開始沒有想過能夠回國,他知道自己回國的請求不會被同意;後來和同學合作,開了公司,則變成了沒有打算回國。

他回國的理由也就只有一個應憐,但是他不敢去找應憐,回國毫無意義。

收到母親電話的時候,顧念遠其實有點驚訝。

電話裏的聲音帶着疲憊,也比印象中多了一分溫和。

她是這樣和顧念遠說的:

“在國外學了四年多,既然都畢業了,那就回來吧。”

“你父親讓你出去,你不可能真的不回來,畢竟這裏是你的家。”

“家裏除了我,也就剩下你了。”

顧念遠早就連恨都不去恨她了,顧情定時往卡裏打的錢他從來沒有用過,公司盈利之後,他更是把這些年她對自己的撫養成本翻了好幾倍,打回到了那張卡裏。

在知道如何聯絡對方的情況下,世上沒有哪對真正的母子會四年不曾通話,沒有任何聯系。

對顧念遠來說,顧情已經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他以為自己接到電話,不會有任何的波動,然而“家”這個字眼被反複提及,他依然有了片刻的心軟。

總不可能真的一輩子都不相見,老死不相往來吧?

人生還能有多少個四年?他已經沒有父親了,在這個世界上的确只剩下顧情一個親人。

“顧,你就當是開拓市場,順帶考察一下剛成立的分公司?”合作夥伴說,“如果你母親依舊在精神上虐待你,你完全可以再回來,也不會再給自己找原諒她的借口了。”

回國前一天,顧念遠看到了她讓助理發給自己的那些資料。

顧念遠并不意外,連失落都沒有。

也許我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借口回國。

他懷着這樣的念頭,在機場遇到了應憐。

應憐在他母親集團旗下的公司工作,而顧念遠願意為應憐留下。

應憐選擇辭職,他也沒有任何繼續待在母親公司的理由。

顧念遠像顧情,又不像顧情。

在他心裏,應憐要比市值數百億的財團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我一開始就說過,這是通知。”

青年輕描淡寫道,“您無權幹擾我做的任何決定。”

“顧念遠!”

挂斷電話之前,他聽見一聲毫不掩飾憤怒的呵斥。

然而顧念遠并不在乎,甚至有種渾身一輕的感覺。

他之前就已經不欠顧情什麽了,正式了斷,邁出這一步,要比他想象中還要輕松不少。

原本,按照顧念遠的設想,他和顧情應該在辦公室之類的場所見面,像商業競争對手那樣你來我往地糾纏一段時間,而後,顧情會意識到他徹底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她再也無法幹預他,就像沒辦法阻止他從辦公室離開那樣。

不過電話也沒什麽不好,這意味着他可以空餘出更多的時間去做其他事。

顧念遠神色平靜地将備注為“母親”的號碼拉進了通訊錄黑名單,轉過身,重新回到客廳。

才下午兩點,可是他現在就想給應憐發消息,問應憐晚上要不要過來吃晚飯了。

他想見應憐。

或許今天的确是個特殊的日子,處理食材的時候,顧念遠又接到一通來自大洋彼岸的電話。

來自合作夥伴丹尼爾。

“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已經快沒有時間陪女朋友了!”

丹尼爾如此抱怨,“顧,該不會你真的被你母親扣壓了吧?我之前就勸你申請綠卡的,這樣你就可以求助大使館了。”

顧念遠切完剩下的半截臘腸,才不緊不慢地開口:“短期內我不會回A國,我會留在分公司。”

“你可以讓溫莎當你的秘書,和你一起辦公。”

“謝謝你,朋友,但我恐怕這樣做她會立刻和我分手,并回德州去泡她的那些牛仔。”丹尼爾立刻換了一副格外誇張的貴族腔調,“相信我,世界上絕對不會有情侶願意待在一起時不去盡情放縱而是坐在辦公室裏審核文件。”

“有的。”顧念遠按照比例混好了兩種米,把它們泡在水裏。

“真真就很喜歡陪我分析股市走向。”

丹尼爾:“……”

“hey,bro,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就是你們分手的原因呢?”

他只知道自己合作夥伴,顧,有一個念念不忘或者說深愛的前男友,卻不知道兩個人是如何分手的。

顧念遠像是守着財寶吝啬的惡龍那樣,會在他炫耀自己和女友溫莎多麽恩愛的時候提到對方,卻又吝啬地隐瞞了和對方相關的信息,僅洩露出只言片語作為描述。

“很遺憾,沒有這樣的可能。”顧念遠說,“那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共同愛好。”

“如果有急事,或者遇到無法處理的狀況,你可以給我發郵件。”

他沒有給丹尼爾回答的機會,簡單囑咐幾句和公司有關的事情後,直接挂斷電話,“我現在要給他做飯了,再見。”

“等……”

丹尼爾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被挂斷電話,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合作夥伴後面那句話中的那個他到底指誰。

沒錯,肯定,那個“他”肯定是顧傳說中的那個前男友,他們學院裏多少人暗中嫉妒的對象。

不是說華國人對感情都很矜持?

顧不是說自己犯過很大的錯,怎麽才回國幾天,他們是怎麽又重新在一起了?

誰追的誰?

……

丹尼爾快要被自己的好奇心殺死了。

他沒忍住,給自己的親親女朋友打了個電話,問她近期有沒有出國旅游的打算,“顧和他的男朋友複合了,親愛的,你難道不好奇那個被他一直藏起來的寶貝男孩嗎?對,就是被他放在加密在相冊裏的那個……”

還在挑選禮物的應憐對此一無所知。

應憐挑挑揀揀,最終選了家品質還不錯的咖啡液作為回禮。

顧念遠喜歡喝咖啡,不過是現煮的那種。

應憐以前還托他爸爸的朋友,某個常年外派研學的叔叔,從世上最知名的咖啡産地寄過豆子回來,當兩個人正式戀愛的禮物送給過顧念遠。

要不是因為那段時間他跟在顧念遠後面炒股,金庫小有盈餘,應憐還真付不起。

給認識的叔叔轉完賬,後來又給顧念遠買衣服,應憐整個大二上學期都過得有點窮困,直到寒假回家收完壓歲錢,小金庫才重新充裕。

送咖啡液,說明他對顧念遠有好感,就像AI說的那樣,讓顧念遠知道他還記得他。

但是他送的是咖啡液,而并非豆子,則意味他對顧念遠的好感比較有限,知道他的喜好但是又不了解他的喜好。

簡直是完美。

總之,今天的應憐也覺得自己十分天才。

作者有話說:

小應:我,天才!

久等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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