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只大扇貝
顧念遠看得出來,應憐很喜歡謝棠。
他上一次從應憐口中聽到這麽多對其他人的褒揚,還是在大學,在院學生會和校學生會的一次合作裏。
應憐很欣賞校學生會那個大他們一屆的副主席。
口口聲聲參加學生會好混學分的應憐,在加入學生會後态度格外積極,簡直當成事業在幹,才過了一個學期就成了院學生會骨幹,力壓一衆學長學姐,成了下一屆學生會會長的有力競争者。
那次合作,校學生會副主席和應憐剛好分到一組,活動持續了兩天,應憐前後忙了至少一周。
那段時間,顧念經常從他嘴裏聽到學生會副主席的名字,什麽效率高,什麽善解人意體恤同學,什麽合作起來特別舒服……類似的話差點聽到耳朵起繭子。
應憐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追他了,卻好像沒有意識到在追求對象面前如此頻繁地誇另一個到底是一件會讓人心裏有多惱火的事。
偏偏顧念遠在應憐心裏從來都是光風霁月,很有風度的那種形象。
聽到應憐念叨諸如“你不知道他啊?學校八卦論壇除了你之外的另一個主角就是他,和你并稱雙璧的那個”,“不過人家人氣要比你高一點,畢竟是那種我溫柔鄰家初戀型”之類的話時,顧念遠只能默默把醋往肚子裏倒。
畢竟只是一次合作,他不想給應憐留下小氣的印象。
而且對方的是數學,基本和他們不在一個教學樓上課。除了運動會外,學校大規模的活動一年也不會有幾次。
顧念遠強行大度。
然而合作沒過去多久,顧念遠就在熟悉的教室看到了打着“興趣”旗號堂而皇之過來蹭課,和八卦論壇和自己并列的方見微。
明眼人至少顧念遠這個明眼人能看出來,方見微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有只有一個,那就是追求應憐。
作為應憐的室友,顧念遠理所當然成了方見微戒備并收買的對象,即便顧念遠油鹽不進。
并且,顧念遠毫不懷疑,要不是他們在校外住,方見微甚至還會找理由經常過來串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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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應憐的戀愛雷達從來都很遲鈍,沒有意識到方見微的追求,甚至還因為方見微對他的忌憚,在幾次試探的過程中誤會了方見微。
……應憐後知後覺以為方見微在追求他,把方見微當成了自己的情敵。
應憐在情敵面前向來很直白,意識到這點之後,直接在某節課下課的時候把來蹭課的方見微叫出了教室。
“我喜歡顧念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端着水杯,裝作要出去倒水的顧念遠聽見應憐這麽說,腦子裏很自然就浮現出了應憐這個時候的表情很認真,嚴肅,應該還會有點兇,眼睛特別亮……
顧念遠于是特別放心地去倒水了。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看到過過來蹭課的方見微。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
應憐已經和他分手了,就算因為過往的相處,心裏還殘留了一點對他的喜歡,但那點喜歡在突如其來的、對誰的好感面前起不到半點阻擋作用,只能看着應憐對其他人的好感摧枯拉朽,在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幹脆地表明心意。
顧念遠并不熟悉謝棠,但他确定自己對謝棠的簡歷有印象。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應憐的父親有些相似,所以他多看了幾眼。
顧念遠很尊敬文叔叔。
應憐确實會對這種類型有好感,會考慮把謝棠帶出去給其他朋友認識也正常。
想到此處,顧念口腔中苦意彌漫,光是勉強維持風度就已經竭盡全力,完全做不到發自內心地祝福他們。
“你滿意就好。”
顧念遠幹巴巴地擠出來半句話。
“也不是我滿意,光是我滿意也不行。”
應憐對他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更沒有聞到空氣裏隐約彌漫醋香味,“你是老板,能力就算再好,也要你滿意,覺得适合才能用吧?”
“萬一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結果小謝性格和你不搭呢。”
顧念遠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自覺失态,帶着點狼狽地垂下眼,“……這種事沒必要太着急。”
“未雨綢缪嘛,現在競争這麽激烈,小謝跳槽怎麽辦?”應憐鳗魚上撒的海苔碎挑出來,“我又幹不了太久。”
顧念遠心律愈發不平穩。
他飛快回憶自己剛剛想事的那幾分鐘裏應憐到底說了些什麽,是不是錯過了很重要的信息,不然應憐怎麽會突然提到辭職。
是他做得太明顯了嗎?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辭職。”顧念遠嗓子陣陣發幹,帶着不正常的啞。
“不知道。”應憐也只是随口一說,“……可能要等攢到房子的全款,無牽無挂?”
買房的目标還沒有達成,他目前也沒有很具體的打算。
之前他只是想把首付存好,現在工資翻了不止一番,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全款的事。
原本看好的那種大平層可能有點困難,但是普通平層,攢一攢,應該還是可以的。
顧念遠:……
說實話,有那麽一瞬間,他有點後悔自己為了讓應憐更心甘情願地留在公司,在原先的基礎上給他的薪水提高了30%。
“準備在哪裏買?”顧念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需要幫忙嗎?我有幹房地産開發的朋友。”
“就在首都,地段還在看。”應憐表示不需要幫忙,“反正是之後的事,現在不急着定下來。”
顧念遠相對客觀地評價:“首都的房溢價很嚴重。”
他原本還以為應憐會在老家,或者小城市買房子。
“需求決定市場嘛,就相當理財了。”應憐終于挑完了海苔,心情頗為愉悅地眯起眼,“就算自己不住,也可以租出去……到時候每個月的旅游基金不就有了?”
說起來,他最開始決定在首都買房,其實沒想到理財和房地産保值的那一層,純粹就是有心結加死倔,怎麽想都想不開罷了。
顧念遠母親住在首都,算半個首都人,高中轉走,就是回首都念的書。
在首都買房,多少有點不甘心的意思在。
不過現在兩個人已經把該說的都說清楚了,他心裏面那點糾結也已經散得差不多,心思重新活絡起來,自然就會考慮那些沒考慮過的事。
其實也不是一定非要在首都買房。
“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首都一套房抵外地好幾套了,要是在外地買,或許還能多加個不是很大的那種門面。”
應憐想了想,“到時候出租,或者自己開個書店或者花店之類的,都很方便。”
而且只要地段合适,門面房是不愁出租或者賣的。
他感覺自己的思路完全打開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顧念遠不由怔忪,想起來他們确認戀愛關系後,應憐也說過類似的話。
顧念遠的欲求向來很淡漠。
他被當做提線木偶,被當成母親完美的作品,家裏未來的門面,獨獨不是一個獨立的人而成長。
哪怕被父親帶着獨自生活了近七年,在父母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前,他和父親之間的相處勉強能歸到正常父子的範圍,可童年對他的影響早已根深蒂固。
他習慣按部就班,很少表達自己想要什麽,也沒有什麽想要的。
和應憐在一起後,計劃最多最遠的,也只是假期有沒有辦法把公司的事情提前處理完,陪應憐出去旅游,或者回家。
顧念遠其實沒有考慮過将來。
将來對他太遠了,和應憐在一起的時間更像是偷來的,他珍惜都來不及,又怎麽敢肆意地去描摹透支。
那天晚上,他們休息之前,應憐把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像個暖和又不太安分的小太陽,扭來扭去,幾分鐘換了好幾個睡姿。
應憐哼哼唧唧了一會兒。
就在顧念遠以為他快睡着了的時候,應憐突然把頭擡了起來。
床頭的燈昏黃暧昧,反而襯得他眼睛更亮,如同浩瀚的繁星,“顧念遠,我們畢業之後去海邊定居好不好?”
“比如說Q市R市之類的。”
他報了一長串城市的名字,好像這個念頭已經在腦海中醞釀了千百遍,“公共設施很完善,消費不高,節奏也慢,走在路上會有海風,住起來肯定很惬意。”
于是顧念遠就順着他的話往下想了。
應憐喜歡大海,聽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聲音,去海邊玩的時候整個人都格外放松,所以他也喜歡大海。
顧念遠說:“好。”
這個單薄的承諾仿佛是某個不得了的開關,應憐的話匣子一下就被打開了。
明明他們才正式确立關系剛剛幾天,他卻表現得好像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初中開始愛情長跑,一畢業就領證結婚那樣,開始就海邊定居的未來操心起了各種各樣的事。
顧念遠安靜地聽他念叨。
應憐一會兒說:“我上次看了一下新聞,估計那邊的工作不太好找诶,差不多衆生平等,薪資普遍都不高,你會不會覺得太委屈啊?”
顧念遠想了下,搖頭,說:“不會。”
萬一應憐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畢業之後就把分公司選到那裏,以公謀私一回。
應憐頓時就笑得很開心,過了小半天,又冒出新的想法,“不然我問我爸借錢開個店吧?這樣比較自由,要是我爸不借,我就告訴應女士他在我高中那會兒偷偷藏私房錢買線裝古籍的事。”
“顧念遠,你覺得開什麽店比較好……你想開什麽店?”
他聽見應憐這樣問自己,想了很久,也沒有得出一個比較好的結論,不管是經營什麽樣的店鋪,都可能有虧損的風險。
應憐就伸手在他胸膛上畫圈圈,催促他,“快點想,你再不告訴我,我都困了。”
“喜歡什麽就開什麽店嘛,不過我覺得你肯定不會開超市,每次去超市買東西你都好速戰速決。”
顧念遠就開始想自己喜歡什麽。
久到應憐已經昏昏欲睡了,他才想出答案,“書店……?”
看書是顧念遠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那就開書店吧。”應憐迷迷糊糊地回答,“我不喜歡新華書店,我喜歡那種店面很小,書放得很密集的小書店……最好有兩層,下面只賣自己喜歡的書,上面賣咖啡,這樣我們就不用另外招店員了。”
等應憐嘟囔完,又翻了個身,拱進了旁邊的被窩,顧念遠才弄清楚他的意思是讓自己兼職咖啡師。
也不是不行。
那當店長的應憐會給他發工資嗎?
或者他來當店長也可以,應憐負責看書,喝咖啡。
他們可以早一點結束營業,晚上吃過飯之後,一起選一本書看。
要選一個視野很好,足夠開闊,有落地玻璃窗的店面,應憐喜歡看各種各樣的風景,不過比起城市的霓虹,顧念遠覺得他會更喜歡靠近大海一點。
床頭燈在應憐睡熟之後就關了,顧念遠當天晚上卻失了眠。
他頭一次思考自己的将來,應憐的将來。
他們兩個人的将來是糾纏在一起,不會分開的。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開心,同樣也導致他遲遲無法入睡。
他在這件事的時候,熟睡的應憐手腳正在不安分地擺動,張牙舞爪,橫行霸道,像個威武的螃蟹。
好在新換的床夠大。
就在顧念遠準備往邊上再靠一點,免得應憐不小心撞到自己,把手腳撞疼的時候,應憐又八爪魚似地黏了上來,嘴裏還說着夢話:
“……炒……養家……教我……”
“命令……異議……我才是……嗯……”
不過,結合他們這段時間每天都在幹的事,顧念遠大概能推測出來一部分含糊不清的內容。
應該是“要炒股,我可以靠炒股養家,顧念遠,你要教我炒股”,“這是命令,不準有異議,我才是一家之主”……?
也不知道夢裏的應憐到底拿了什麽劇本,又遇到了多大的虧損。
顧念遠幫他把背角掖好,過了幾天,托人在Q市看好了一套海景房。
視野和采光都很好,也沒有太偏僻,晚上的時候,可以看到對岸的燈塔,有一種靜谧的氛圍。
用來開書店很合适。
他們可以開半年書店,休息半年,在休息的那半年應憐想去的地方旅行,在書店的牆上挂上各種各樣的照片。
應憐可以和書店的讀者,或者路過的游客分享那些他覺得有趣的事。
要是應憐喜歡,他們可以把旁邊的房子也買下來居住,這樣想什麽時候開店,什麽時候關店都可以。
反正家就在旁邊。
可惜他到底是沒有來得及告訴應憐。
那家只裝修了一個框架的書店沒有開成,更沒來得及被當成應憐二十歲的生日禮物送到他手上,連帶顧念遠尚在構想中的男士對戒一起。
顧念遠突然有點想重新找人裝修那套房子。
應憐還有可能願意當書店店長,或者書店店長的什麽人嗎?
“我……”
青年嘴唇嗡了嗡,默默咽下某段過往,重新組織好了語言,“開業可以邀請我嗎?”
顧念遠這樣問。
“送花籃嗎?送花籃就邀請。”應憐輕快地說,“或者賞臉剪個彩也行。”
仿佛他真的準備再過不久就辭職去開書店或者花店,潇灑躺平了似的。
顧念遠說:“好。”
又問:“可以當鄰居嗎?”
“……什麽?”應憐訝然,過了數秒,才反應過來顧念遠說的鄰居不是指現在,而是自己尚在樓市售賣,甚至可能是在建狀态的商鋪。
盡管心裏覺得除非破産,否則顧念遠堂堂一個公司老總怎麽也不至于閑到去小城市買商鋪的地步,應憐還是沒有貿然答應。
話說回來,如果顧念遠都能破産,那世界上的大部分公司也沒什麽活路了,社會經濟估計得全面崩盤吧。
應憐心不在焉,含糊道:“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到時候再說?”
“真決定了肯定告訴你。”
他其實是個比較随便的人,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幼兒園的其他小朋友問他以後要不要一起上洗手間,應憐應付他們說可以,但最後也沒有和他們一起去幾回;初中有同學問應憐要不要去自己家玩,應憐也說可以,不過後來兩個人誰也沒想起來那個同學放學的時候沒有喊應憐,應憐也沒有特地提醒……諸如此刻事數不勝數。
很少有人會把一句明顯是随口說出來的确認當真,更多的時候,都是承諾過就忘了。
顧念遠不同。
顧念遠是格外認真的人,尤其是對待應憐。
不管話裏面到底有幾分随意幾分敷衍,只要應憐說了“好”,或者“可以”,顧念遠就會真的去做,并且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從小到大,顧念遠從來沒有失過約,不信守過任何對他的承諾哪怕只是明天要給應憐帶三包仙貝這種小事。
現在想起來,應憐覺得自己當時恨不得恩斷義絕世上查無此人,也是因為接受不了向來言出必行的顧念遠第一次失約,就失約了個大的。
他沒等顧念遠開口,迅速跳過了這個被自己不小心扯遠了的話題,“我是真的覺得小謝不錯,而且其他同事對他的印象也很好。”
午休之前,他甚至還發信息問了其他幾個和謝棠有接觸的同時,問他們新來的實習生工作能力怎麽樣,得到的回複都是工作能力強,就是有點害羞,身上的學生氣很明顯。
學生氣這種東西,放在社會上練一練不就沒了?老油條都是鍋裏滾出來的。
顧念遠沒有說話。
應憐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發現他的确在聽,淺淺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我記得最近事情還挺多,這周有個招商晚宴,下周你還有兩個差要出。”
事情的确挺多,而且顧念遠記得應憐的生日也沒幾天了。
不能過分親密,也不想顯得生疏,他還沒想好要送應憐什麽樣的生日禮物比較合适。
“11月月底确實很忙。”顧念遠點頭,“下個月會稍微好一些。”
“……要不然下次出差,或者招商晚宴你帶小謝去?我遠程給小謝當場外援助。”應憐相當不解風情地試探,完全沒有聽出來十一月底這幾個字的弦外之音。
他的确有過生日的習慣,不過往往是生日前一天,或者兩天,掃一下日歷,或者是生日當天收到他爸爸和應女士的生日紅包,才會想起來哦,我得過個生日。
應憐去年生日在辦公室加班,怎麽檢查都沒問題的程序一跑起來就bug不斷,勉勉強強de完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連來自父母的紅包都忘了收。
今年這個日子還沒到,除非顧念遠直接說出口,否則他絕對不會意識到。
顧念遠其實很想問他“你就這麽喜歡謝棠?”,或者直截了當地告訴應憐“他的工作能力連你的一半都不到”,又擔心開口之後,自己僅剩的形象也會崩塌。
顧念遠進退兩難,深刻覺得應憐在這方面的粗神經簡直是一把雙刃劍,甚至想幹脆把這個實習期還沒過的新人直接外派出國反正丹尼爾前幾天才打電話抱怨過文件太多處理不過來,派個人過去幫忙不是很正常的嗎?
“到時候再說。”顧念遠只好把這個皮球暫時推回去。
“招商宴會在這周日。” 應憐提醒。
“要是帶小謝去,我得提前告訴他,讓他做好資料儲備,加個班。”
顧念遠:。
“我會有安排的。”他深深吸了口氣,并決定等新人實習期一過,就找個理由把對方外派出國,去總公司學習。
危機要掐滅在萌芽之中。
萬一應憐對謝棠的好感,真的能萌發點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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