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卿卿可憐
教坊司後山,車夫在前頭開路,齊舒志和唐禮之跟在後頭。
對于欣賞完歌舞就出來爬山這種事,唐禮之此生還是第一次做。教坊司雖有後山,但沒有哪個人來此是為了爬山的。況且他們也不走從教坊司上山那條小路,而是從山另一邊沒有路的地方上山。
一路上雜草蟲蛇怪石木刺可是将兩位大少爺折騰壞了,唐禮之雙手托着自己的衣擺,頭發被樹勾的一團糟,喘着粗氣道:“我的世子爺唉,你好好的爬山做什麽?”
齊舒志剛欲說話,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麽尖銳的東西,他低下頭一看,頓時沉默了。唐禮之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立刻吓的一蹦三尺,“啊……什麽東西?這是什麽東西?哎喲喲頭發……我頭發又被勾住了……”
車夫聽到動靜趕忙退回來,彎腰撿起齊舒志腳下的東西,看了看道:“這還是個孩子呢。”
那是一顆沾滿了泥土的頭骨,教坊司裏死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那些犯婦入了樂籍的女子死去,也沒有親人替她們收斂屍骨,不過拖出去往後山一扔。長久以後,後山之上白骨累累。
齊舒志心裏難受的厲害,知道自己找的地方快到了。他幫唐禮之把頭發解救下來,再往前走了幾十步,便看見了一片墳堆。
唐禮之也不知是累的還是吓的,早已經兩股戰戰,“來這兒幹嘛呀……來這兒幹嘛呀?回家歇着不舒服嗎?”
這些墳堆有些只是一堆不知姓名的荒墳,有些用木板做了個墓碑。風吹日曬雨淋,墓碑腐朽破敗,不少連上頭的名字都看不清了。
好在這些墳也不多,齊舒志很快便找到了一堆小小的墳包。墳包前有一塊木頭墓碑,上面沒有寫名字,只在中間雕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此處埋葬了一位苦命堅韌的女子。齊舒志嘆了口氣,沖着這梅花墓碑拜了拜。唐禮之問:“這是誰的墳冢?”
忽然前方草叢裏傳來沙沙的聲音,車夫上前一步擋在了齊舒志身前,接着草木晃動從裏面走出一位頭發灰敗的老婦人來。老婦人手裏拿着鐵鍬,一雙渾濁的老眼裏充滿着警惕。
上午去的教坊司,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自打陸老爺子讓齊舒志自己查這件事之後,便不再管他每日到底在做什麽。齊舒志一身狼狽了回了家,立刻就準備沐浴了。那山上也不知有什麽,回來之後身上就癢的厲害。
這天晚上他終于和外公楊氏表哥弟弟一張桌子上吃了頓晚飯,吃飯期間齊玉锵時不時欲言又止的看着哥哥,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很想知道突然變成大忙人的哥哥在忙些什麽。
夜裏齊舒志躺在床上睡不着,鄧曉敲門進來,又奉上了一疊更厚的紙。十三年前那樁案子确實有很多疑點,當年蕭然剛剛勝任戶部尚書,現在的戶部尚書劉懷也剛剛當上戶部侍郎。蕭然上任後翻閱往年賬目,卻發現賬目不對,居然有驚人的虧空。
他立刻進宮将此事禀明了皇上,一個多月之後他卻被劉懷帶着罪證參到了禦前,緊接着就是抄家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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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讓齊舒志有些意外,本以為這件事是劉懷為了上位而栽贓陷害,現在想來卻不盡然。劉懷當時剛剛升遷不過月餘本身在戶部都沒站穩腳跟,不管是誰,哪怕再想上進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的将上官拉下馬。
而且那些虧空是真的,造成那些虧空的很有可能是前任戶部尚書,可皇上居然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反而這麽容易就相信了劉懷制造的罪證。鄧曉垂手站在一旁,道:“這件案子年數久遠,很多證據都沒有了。屬下已經讓人去了當年乞骸骨的前任戶部尚書寇大人的老家山西,少則半月多則一月便會有消息傳回來。”
齊舒志點了點頭,看向另一疊紙,道:“這些又是什麽?”
“這些是查當年案件時,順便收集的劉尚書這些年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證。”頓了頓,鄧曉道:“屬下覺得這些對世子應該有用。”
齊舒志嘴角抽了抽,将紙放下,“你做得很好,很晚了歇息去吧。”
第二天早上唐禮之黑着眼圈起床洗漱,昨天晚上做了一晚上的噩夢,一閉上眼睛就是那顆骷髅頭。他心慌的厲害,準備去學堂享受聖人正氣的洗禮,好去一去晦氣。
剛洗完臉早飯還沒來得及吃呢,下人跑過來道:“少爺,齊世子來找你了,說是在外頭等你。”
唐禮之:“……”
出了門便見齊舒志的馬車停在門口,唐禮之神色複雜的道:“這麽早就來了?”
“嗯。”齊舒志的臉從車窗露出來,“上車吧,去大理寺。”
“啊?”唐禮之為難的道:“不是說不讓探監嗎?”
“哼。”齊舒志一挑眉,“不讓做便不做,那我還是京城第一纨绔嗎?”
說得好有道理……
唐禮之上了車,馬車行駛在路上,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反應過來了,“這似乎不是去大理寺的方向吧?”
“嗯。”齊舒志點點頭,“反正要去大理寺,順便就帶上章大小姐吧,讓她一解相思之苦。”
章大小姐穿着男裝小臉煞白從後門出來,一上車就埋怨道:“不會讓個丫鬟來傳消息嗎?幸好我爹上朝去了,不然麻煩就大了。”
齊舒志連連抱歉,馬車飛快的駛向大理寺。大理寺卿早朝還沒回來,留在這兒的大理寺少卿是個膽子小的。齊舒志借着看望好朋友梁東的名義,用自己的身份狠狠吓唬了他一通。最後他一想反正這梁東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皇上也沒有明确下旨,看看也不打緊。
三人進了大理寺監牢,大理寺少卿擦着汗給他們帶路,“就在前頭,快到了。”
齊舒志停下腳步,問道:“那位一起進來的霜霜姑娘關在哪兒?”
大理寺少卿一愣,“啊?不是說只是來看梁東的嗎?”
“看一個是看,看兩個也是看。”唐禮之道:“我們兩個去看梁東,他去看美人,也不耽誤你的事,你叽叽歪歪做什麽?”
“唉,也罷。”大理寺少卿沒法子了,“世子您跟我來吧。”
雖說是在大理寺不好探望,但想來周辰理是打點過的,是以霜霜還是一個人一間牢房,裏頭桌椅板凳床一應俱全。齊舒志過去的時候,霜霜正坐在桌旁懷裏抱着琵琶似乎是在發呆。
讓大理寺少卿退下,齊舒志走過去輕聲道:“霜霜姑娘。”
霜霜回過神來,瞧見了齊舒志,便嫣然一笑,“世子您來了。”
她放下琵琶步履輕盈的走過來,“你又來看我,真好。”
齊舒志就這樣仔細的瞧了霜霜許久,直到霜霜不适的撇過頭去,齊舒志道:“我已經查到兇手是誰了。”
“哦。”霜霜怔了一下,随即若無其事道:“是嗎?”
“你不該留下八音這兩個字。”齊舒志憐憫的看着霜霜,“我能查的到,大理寺的人也能查的到。”
霜霜後退了一步,擡起頭來第一次用這樣清澈的眼神看着齊舒志,“我知道。”
“為了報仇,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不要了,早就不想要了。”霜霜伸手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下去,半依着桌子道:“世子,你是天之驕子,又怎麽會知道帶着仇恨出生的是怎樣的感覺?”
齊舒志默然,霜霜似乎是終于有了個可以說真心話的人,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我一出生便在教坊司裏,天生便是娼妓。母親身體不好年紀也大了,恩客越來越少。我每天連飯都吃不飽,但母親只要一有空便會對我說父親的死,說我蕭家的血海深仇……”
“五年前我才八歲,母親病逝。我拿出所有的財物賄賂了一個管事,讓他将我賣去外面的青樓。我想只要我努力的學琴,只要我能成為披繡閣的花魁,我就能名動京城。即便不能接近劉懷那個老賊,我也能接近他的兒子。我殺了他的兒子,也讓他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是你自己呢?”齊舒志:“你自己不重要嗎?”
“我?”霜霜低着頭,“有誰在乎我?”
“人活着難道是為別人而活嗎?”齊舒志聲音清朗,“沒有人在乎你便不活了嗎?你連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又有誰會在乎你你還這麽年輕,往後的日子……”
齊舒志還在啰啰嗦嗦的勸她,霜霜擡起頭來早已淚流滿面,“晚了,就像你說的,你能查到大理寺的人早晚也能查到,我……”
“不晚。”見她似乎不再一心求死,齊舒志松了口氣,“我能救你,但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霜霜淚眼朦胧的看着他,少年的表情溫暖如同旭陽,“我救你出來,還會讓劉懷惡有惡報。我不要你報答我,你只要記住以後要好好的活,要為自己活。”
作者有話要說: 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