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親爹
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元非晚這麽想,順手就推開了原本半掩着的格子木窗。“……父親?”她輕聲喚道,很好地控制了語氣中的驚喜。
來人正是德貞年間的狀元郎、三年前的禮部郎中、如今的峯州司馬員外郎,元家主心骨元光耀。
他剛過而立,正是一個男人最年富力強的時候。從身上還沒來得及換的官服來判斷,他一回家大概就直奔這小院了。若不是胸前一部飄飄美須平添了幾分仙風道骨,元非晚還真看不出她爹是個著名詩人。
而聽見熟悉的聲音,元光耀擡頭,馬上就看見獨女被窗棂半露半藏的一張臉。那清麗小臉上如今全是布條,他眼中立時閃過一抹不忍和心痛。“晚兒!你受苦了!”說着,他腿一擡,就想走到樓梯那邊去。
元非晚急忙開口制止。“父親!孩兒身上尚未好全,您就別上來了。”元光耀還沒出過水痘,萬一從她身上過了去,豈不是更麻煩?
“晚兒!”元光耀愣了一愣,顯然沒想到元非晚拒絕得如此利索。“可是,徐大夫說你已經沒什麽大礙,只是需要再調養調養……”
女兒被關在院子裏一個半月,連他這個做父親的想知道近況,都只能通過仆從轉述。這事把他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就怕出了什麽萬一。今天,一聽徐壽說元非晚病情好轉,他再也忍不住,不顧仆從阻攔,蹬蹬地沖進小院——
他就這麽一個女兒,老婆又遠在長安,他當然必須負起責任來!
“父親這時候來看晚兒,晚兒已經很高興。”元非晚細聲道。她見過的人多了,此時非常明白地判斷出,元光耀眼裏的神情完全是一個好父親該有的,心中不由微微一暖。“您這不也看到晚兒了嗎?”
元光耀想近距離看看女兒,又知道女兒說的是實話,一時間頗有些猶豫不決。
見得如此,元非晚又加了一句:“父親,您可是家裏的頂梁柱,可不能倒下。祖母上了年紀,您忍心讓她擔憂嗎?”
這話聽着是為李老夫人着想,實則不然。在元家,除了元光耀外,再沒有人關心元非晚死活。要是元光耀病了,頭一個倒黴的就是元非晚。
而元非晚自己,也對她新冒出來的祖母和兩個小叔子沒有半毛錢好感。她這時候這麽說,也只是旁敲側擊、看看元光耀的反應而已。
“晚兒,你是個好孩子。”元光耀口中這麽說,眼神卻不易察覺地閃了一下。“外頭的事情自有父親處理,你切莫多想,好生養病。”他這麽說了之後,終于把微擡的腳放下,看來是徹底放棄上樓這個想法了。
元非晚很容易看出,她父親不怎麽想接這個話頭。看起來倒也不像是一味當冤大頭的主兒呢……她心忖,唇邊便溢出一個微微的笑來。“是,孩兒明白。”
接下來,元光耀又問了幾句,無非是繞着元非晚的身體來。元非晚一一應了,倒也不顯得憂思過度。
親眼見到女兒,元光耀總算放下了一顆提着很久的心。而且,相比于女兒身體好轉,他覺得女兒良好的心理狀态更值得高興。
畢竟,這水痘,确實來得不明不白的。在自己家裏,長房長女身上還會發生這種事,某些人是要反了天吧!就欺負他女兒沒有親娘在身邊嗎?有這種想法就已經是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敢借手……
這點陰影在元光耀眼裏一閃而逝。
他暗中把元非晚染上水痘這件事查得差不多了,但越查他就越憤怒。徐大夫說得的确不錯,他家大娘最好還是再養養身體。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他把某些手太長的家夥收拾一下!
元非晚溫順地應着話,不着痕跡地把元光耀臉上細微的神色波動都收進眼裏。她爹看起來已經知道了些內情,這大概是她現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中唯一好的方面了。
元光耀沒在小院裏逗留很久。等他離開之後,沒在院門口攔住人的谷藍上了樓,主動向元非晚承認錯誤。“這院子本不該有人進來,是婢子無能。”
這話聽起來可不是個味道。元家有什麽門能攔住元光耀這個老爺級別的?
“得了。”元非晚自然也沒當真。剛和這家裏最可靠的人談過話,她現在心情好了點。“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想說的可不是這個。”
“大娘冰雪聰明,婢子自愧不如。”谷藍道,一雙杏眼滴溜溜地轉。“那大娘能不能猜出來,婢子想說的是什麽?”
元非晚還沒回答,一邊水碧已經拿眼看了過去。雖然用了規矩的稱呼,但這話內容可是能和主子講的麽?
“這裏又沒外人,你就直說吧。”元非晚開口轉圜,在“外人”上加了點重音,目光落在水碧身上。
她這兩個婢子,差別很大。水碧是從長安帶來的,前後照顧她五年有餘。谷藍則是前些日子元光耀從峯州當地調養好的侍女中買來的,為的是夜裏能有人輪番照顧她。
在這種情況下,水碧顯然應該比谷藍更了解元家的底細。但到頭來,元非晚卻是從谷藍嘴裏聽到的比較多——
是水碧本來就話少,還是水碧對她産生了懷疑?
反正不管是哪點,都不是元非晚想看到的。身邊的人聰明是好事,但要看放在哪個方面。一個好的奴仆,為主子裝傻是應該的。
水碧沒看出元非晚目光裏的探究,但她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低眉斂目,立時恢複成了雕像模樣。
谷藍神經明顯比較粗,沒有察覺這種微妙氣氛。“那婢子可就大膽直說了。”她道,好不容易繃住的臉瞬時喜形于色,“恭喜大娘,主人最疼愛的還是您!”
“嗯?”元非晚輕輕哼了一聲。
她大哥非是參軍已經三年,一點消息也沒有,可以算是生死未蔔。家中只有一個小弟非永,還在祖母身邊養着。谷藍這麽說,意思難道是非永不得她爹的寵?
這話絕對算碎嘴,谷藍自己都知道。但看到水碧沒瞪她,元非晚也沒直接反對,她就大着膽子繼續說下去:“婢子沒有讓大娘您和三郎争的意思,畢竟三郎是您的親弟弟。但三郎有祖母看顧,您就只有主人了啊!”
元非晚沒有立刻接話。
她娘蕭菡被軟禁的時候,小弟非永不過兩歲,什麽也記不得。他在祖母身邊養上五年,更親祖母,十分正常。
反過來,從李老夫人這邊說,她最疼愛的當然是嫡長孫非是。倒也不能說她眼裏沒非永,但嫡長孫在這方面總是比較占優勢的。
不過,現在嫡長孫也已經是老黃歷了。在經歷過後頭那麽多事情後,以老夫人的脾性,還能留非永在跟前,已經算是耐心上佳。
所以,近些年,在老夫人跟前最得臉的孩子,毫無疑問是二郎,也就是二房叔叔元光宗的長子元非武。除此之外,二房還有一兒兩女。不過他們是妾侍所生,普遍年歲還小,沒什麽競争力。
而小叔元光進的三房呢,一連得了三個女兒,三娘四娘五娘。只可惜,老夫人重男輕女得厲害,可想而知三房在家中地位如何。
“簡直比不下蛋的母雞還不如!”
不要懷疑,這話就是老夫人某次氣急了沖口而出的。蕭菡都沒這麽倒黴的待遇——就算老夫人再不待見蕭菡,怎麽說蕭菡也給他們元家生了兩個孫子!
雖然元家禁止下人非議主子,但這麽傷人的言辭,很快就傳遍了大房二房三房。因着一句話,三房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了好幾個月。別說夫人和三個小娘子沒臉見人,元光進也顏上無光。
這樣推斷起來,目前的元非晚無疑是整個元家子孫中最不得老夫人待見的。既是蕭菡的肚子裏爬出來的,還是個女兒身……
啧啧,這麽想想,老夫人沒趁她病要她命,已經算是仁慈了嗎?
反過來說,她爹比較疼她,也有可能是因為這點?
思及此,元非晚也沒點明,而是轉了個話頭。“知道三郎過得好,我這個做阿姊的也就放心了。”
這本就是句場面話——元非晚可沒有把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小男孩當親弟弟看待的自覺——但是,這話竟産生了她意想不到的結果——
原本低垂着頭的水碧猛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元非晚不由得有些稀奇。這是幾個意思?她這個便宜弟弟哪裏有問題嗎?
谷藍這次同樣沒想多。她看了看窗外天色,一臉期待地道:“大娘,看時辰,外頭快要來送晚飯了……”
這種期待,當然不是對吃的。元非晚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喚:“水碧,去取些通寶出來。”雖說她爹降了俸,但從沒短過女兒的用度!
水碧依言照做。雖說現在能靠近她們這小院的人基本只有聽命于大房的仆從,但意思意思也是應該的。
這兩點加起來,事情辦得異常順利。在食盒裏的菜盤擺出來之前,元非晚就知曉了今天在家裏發生的大事——交府都督吳炜巡視邊防,路經峯州!
“不過是個中都督,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元非晚莫名其妙。不是她口氣大,在嶺南道這種荒山野嶺,連最高長官經略使都不值錢,更何況區區一個府的都督?
“大娘,這您就不知道了吧?”谷藍八卦兮兮地補充,“聽他們說,吳都督那個號稱嶺南第一才子的大郎也來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miko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