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國色
至于元非晚,她依舊禁足着,不太清楚外面發生的事情。她向來淡定得很,但谷藍可就坐不住了,每次都恨不得和送飯送藥的家仆多說兩句話,好套出更多的事情來。
這不,第二天,太陽距離擦山還早着,谷藍就去院門口蹲點了。
元非晚從窗口看到那個貓着腰的背影,不由啼笑皆非。這妮子,是生怕她嫁不出去還是怎地?她剛想叫人回來,就聞見一絲煙氣飄過,頓了頓。
原來是水碧悄無聲息地上閣樓來了。未曾想元非晚轉頭,她輕聲問:“婢子驚了大娘?”
元非晚搖搖頭。“你剛才又處理了些衣物?”
“是的。”水碧回答。她現時有點摸不準元非晚的想法,只得琢磨着再補了兩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要您病一好,主人很快就會讓人給您裁新衣的。”
元非晚又有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了。
她看起來像是在意衣服嗎?要知道,她之前的一幅一百零八破間裙就足以秒殺普通官家的五房間衣物。真要在意的話,她早就被氣死了!
不過這話不能說,說了水碧也不見得理解。所以元非晚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道:“我自知是個病弱的身子,倒是辛苦你了。”
水碧頓時吓了一跳。“沒有的事,侍奉大娘本就是婢子該做的!”
看這反應,确實不笨,只怕機靈用錯了地。元非晚心忖,神色卻絲毫未變。“我不過謝你一句,瞧你緊張的。”
“婢子……婢子只是受寵若驚。”水碧略有結巴地回答,眼神閃爍。
這就更坐實了元非晚心底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懷疑。
水痘是傳染之物,這她早就知道。問題就在,一個常年居于深閨的小姐,怎麽會碰到某些不幹淨的東西、進而得病?
作為她身邊原先唯一的侍女,水碧是最該為此負責的人。不是吃裏扒外,就是暗通款曲;最不濟,也有個疏忽之罪。
元非晚認為,這種心虛正是水碧緊張的來由。而且,她爹不太可能沒注意到這個。但水碧什麽都沒說,至少什麽都沒告訴她。
這麽說來,難道水碧已經向她爹坦白了?否則,她爹怎麽還留着水碧在她身邊?又或者說,還有其他她不知道的內情?
“去叫谷藍上來。”打定主意後,元非晚吩咐道。飲食衣物居所什麽的,忍忍就算;但身邊要是有居心叵測的家夥,她可不能忍!
在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之前被打斷,谷藍的表情可謂沮喪。“大娘,荔城公子真真是極好的!”
元非晚眼角抽了抽。她這婢子還真是孜孜不倦地想把她嫁出去……“你見過他?”
谷藍臉色垮下來。“沒有,”她說,還是不服氣,“但大家都那麽說!”
元非晚頗有點頭痛。“好了好了,荔城公子的事情以後再說。我現在有別的事情要問你。”
“是什麽,大娘?”谷藍頓時來了精神。因為她認為,元非晚以前就是太不關心周圍的人,才會被人陰!
院子裏就三人,水碧還被遣去看着藥盅,元非晚不怕有人偷聽。“就說說,你是怎麽進來的。”
谷藍怎麽想都想不到,元非晚想知道的是這個,不由張大了嘴巴:“啊?”雖然她弄不清元非晚的想法,但還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
她是元光耀親自買回來伺候元非晚的,那身家清白、心思純正自不必說。知道她家裏有一個十四歲的弟弟,元光耀就特許他去州學旁聽。
元光耀是什麽人?德貞四年的狀元,曾經的全國科舉主考。弟弟能得到這麽一個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谷藍非常感激,當然對元非晚死心塌地。
“原來如此。”元非晚明白了。
她爹的官職說是掌管軍糧等物的司馬,但畢竟是個編制外的閑職,平時根本沒事做,這才出資辦學。如今看來,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做得有聲有色的樣子?
“主人把大多薪俸都花在建州學書塾上,自己還親自教導學生。大夥兒看在眼裏,都稱贊主人是一等一的好官!”谷藍敬仰地道。“能被主人買下來伺候大娘,是婢子天大的福氣!”
元非晚點點頭,心裏對她爹的評價又高了幾分。不過同時,她也對目前龍椅上坐着的人産生了一絲懷疑——她爹這樣的好官,打着燈籠找不着,竟然會被貶到嶺南?那皇帝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腦袋裏灌滿了漿糊吧!
這就想得太遠了,好在她及時回神。“你進這院子,也有一個來月了?”
“是啊!”谷藍連連點頭。“那時大娘和水碧都病着,可真是忙死我了。幸虧水碧好得極快,我們一起,才能把大娘您照料得好好的。如今,大娘眼看着也要大好,我真心高興。不過,大娘今後一定要保重身體,這樣才能……”
“等等?”眼看自己的侍女有朝着話唠發展的趨勢,元非晚急忙叫停。“你剛才說,水碧病着?”
“沒錯。”提到這話題,谷藍變得小心了些,一邊說一邊觑着元非晚的臉色。“您那時正發着燒,昏昏沉沉的,大概不記得了。水碧之前也沒出過水痘,您這一病,她就……”
元非晚簡直不能相信她聽到的。什麽?水碧被她感染了水痘?這怎麽可能?
“大娘,您瞧,同樣是水痘,水碧好起來的速度比您快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谷藍沒察覺元非晚的震驚,繼續絮絮叨叨,“您就是身體太弱了,才病了那麽久。不過沒關系,”她随即又改口,“等您病好,我多陪您出去走走。曬曬太陽,看看風景,這身子骨一定能強健起來!”
然而,元非晚的心思已經飄遠了,根本沒聽谷藍在說什麽。
如果她得水痘和水碧有關,為什麽水碧自己也被感染了?
苦肉計嗎?不然為什麽水碧在她面前那麽心虛?
事情本來看着就要水落石出,加上水碧生病,就又重新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元非晚思考了半盞茶,發現她知道得還是太少了。她只得再次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總會把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的。
不過,在那之前,她先弄清了徐壽的古怪原因。
“大娘,大娘!”傍晚時分,照舊是谷藍去院門拿了食盒。不過,門一關,她就忍不住飛奔進樓,一副難掩激動的樣子。
“別大呼小叫的,仔細被外面聽見了。”元非晚批評她,嘴角卻含着笑。
“大娘教訓得是。若是有外人在,婢子自當規規矩矩。”谷藍聽出元非晚不是真心責備她,膽子也大起來。“婢子只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又怎麽?”元非晚漫不經心地盯着水碧把食盒層層攤開,随口問了一句。
谷藍喜形于色。“荔城公子拜咱們主人為師啦!這下,就算二娘想搶荔城公子,也得先問您答不答應!”
元非晚眉頭一皺。關她什麽事啊?“好好說話。”
“是是!您沒和二娘搶的意思!”谷藍一吐舌頭。“但就算婢子沒讀過多少書,也知道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荔城公子既然入了主人門下,肯定要聽夫子的話。只要大娘去和主人說,別讓荔城公子娶二娘……”
大概是這話太大膽了,正在布筷的水碧手一抖。
元非晚本想再強調一句,她不想嫁吳清黎,吳清黎要娶誰也與她無關。但瞥見水碧的反應,她突然改變了主意。“瞧你這話說的,”她輕笑道,“二姐兒哪裏不好了?”
谷藍一時語塞。但她腦袋瓜機靈,沒多久就想出了理由。“您看,您病了要兩個月,她可曾來問過一次?便是婢子,也半個沒見呢!對嫡姐尚且這樣,其他地方能好到哪裏去?”
元非晚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二姐兒比我還小一歲,哪兒顧及得到這許多?況且,”她頓了頓,又道:“便是祖母,也……”
谷藍這才驚覺,她捅了個巨大的馬蜂窩。是啊,元非靜沒派人來看嫡姐元非晚,李老夫人不也沒派人來看嫡親孫女兒嗎?她能說元非靜目無尊長,難道還能說老夫人為老不慈?
仿佛要加深谷藍的罪惡感,元非晚又适時嘆了口氣。她音色本就淡,此時刻意拖長放輕,愣是哀婉得一曲三折,聞者心酸。
“婢子……是婢子多嘴了!”見自己惹得元非晚傷心,谷藍羞愧道。
元非晚當然是在演戲。她垂頭裝低落,實際上眼角餘光卻觑着一邊的水碧。看到後者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她在心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隔了兩日,徐壽再次上門來給元非晚看診。這次,元非晚沒再要求什麽別的,就坐在紗簾後,讓徐壽查看她布帶下的手。
“只剩一點印子了。”徐壽撚須微笑,對自家病人的恢複情況很是滿意。“最多不過三日,您的水痘就好全了,大娘。”
“多謝徐大夫。”元非晚道。
“這可真是不敢當。”徐壽客氣道,“不過,您底子弱,我再開些調養的方子給您補補。”他想了想,又道:“曬曬太陽是好的,但最好別吹風。”
元非晚點頭應了。她現在已經明白,為什麽徐壽讓她別出門、再多養幾天——元非靜想訂婚,就得先把她的婚訂了。而匆忙之間,肯定尋不到什麽好夫婿。
但是,話說回來,誰會和一個染了水痘的女子訂婚呢?目前最好的應對辦法,莫過于拖!
“徐大夫醫者仁心,芷溪必不敢忘。”
這話別有深意,徐壽聽出來了。“哪兒的話,是大娘您有福氣。”
大夫告辭後,水碧和谷藍就忙活起來,準備給元非晚換最後一次藥。趁她們一個燒水一個浸布,元非晚起了身,第一次在露出臉的情況下走到銅鏡前面。她本做好了看到一個絕世醜女的心理準備,但真相依舊讓她大吃一驚——
瓠犀發皓齒,雙蛾颦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雖說還有些隐隐的點子沒有消去,但完全影響不了那絕代風華——
她這一張臉,竟是傾國傾城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