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狼子
元非晚在發愁。
從她看到自己的臉開始,她就在發愁。發愁的程度,甚至已經超過了老夫人可能給她胡亂指一門親事的憂慮。
當然,谷藍之前稱她是美人,她是聽見了的。可是她沒當真,只認為是一種安慰。結果,事實不但證明了谷藍說的是真話,甚至還超過了許多——
一張臉美的程度有很多種。客氣的美,真的很美,以及美到驚天動地……第一種是禮貌,第二種是優勢,第三種則是禍害了——
而她竟然就屬于禍害那種級別!
元非晚愁得頭都痛了。
做芷溪公主的時候,她是從來不擔心自己的臉的。就算她醜到慘絕人寰,也只會被人誇出朵花兒來。如果真的漂亮,那就更好,她會好好地讓衆人領略她的美貌。而如果美到極致……啊哈,那真是錦上添花,再好不過,正匹配她天之驕女的身份!
但問題在于,她現在并不是公主。不是公主也就算了,還是個從六品貶官的女兒。若是有人看上了她的臉,想要外力施壓、強取豪奪什麽的,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平白撿了天大的好處,卻沒有實力保住它,就更可能給自己招來禍事。試想,一個零級新手竟然有傳奇紅武器……肯定是分分鐘被人輪白的節奏啊!
這不是坑我嗎?
元非晚相當抑郁。她本以為,有個涉嫌謀反的外祖家已經足夠頭疼;但事實卻證明,加上一張禍害的臉,通關難度得翻倍再翻倍!
她現在非常明白,為什麽這位大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頂着這樣的臉,出去只會招麻煩!
然而,降低露面次數以規避可能風險的招數只适用于平時。吳清黎這一來,立即打破了元府裏原本微妙的平衡。若是二房已經盯上了吳清黎,想要他做乘龍快婿,那她就成了元非靜前面的最大阻礙,不想嫁都不行。
元非晚相信,二房肯定不會想看她嫁到什麽好人家。但話再說回來,嶺南能有什麽好人家?她長了這麽一張臉,對好人家的要求就至少是能保住夫人、不讓其他人觊觎,嶺南有符合條件的嗎?
答案擺明了是沒有,元非晚也就下定了決心。元非靜想嫁給吳清黎,随便;但想拖上她陪葬……呵呵,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吧!
如此又過了幾日。院子裏沒有其他人來,元非晚也樂得清靜。等身上痘子都消幹淨後,她就聽從谷藍的建議,到杏樹下去坐坐。不過徐大夫交代了要防止邪風入體,她下去時總要戴好帷帽,掩上披風,一副全副武裝的模樣。
這一天,日光溫暖,也無甚風絮,元非晚就在露天院子裏多坐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睡着了。再睜開眼,卻是被院門外的動靜驚醒的。
“……不管!阿耶為什麽不帶上我?我也要去!”這是個男孩的聲音,發起火來中氣十足。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您這字還沒寫完呢!”這聲音略顯蒼老,應當是個侍奉的婆子。“等下主人回來檢查,您要怎麽交代?”
“我不寫!我就不寫!”
随後是一陣乒乒乓乓的亂響,像是有人砸了硯臺,又踹了門板。
元非晚這時候完全清醒了。聽這對話,男孩像是自家子弟。但是,元家不是書香門第嗎?她這個做大娘的,即便是高冷點,該有的禮儀也是一絲不錯的。怎麽到了兒子,卻胡攪蠻纏成這樣?
正尋思間,原本隐隐向外的動靜換了個方向,竟是朝裏來了。從家丁隐約的喝聲判斷,估計是想出去卻碰了壁。
“……三郎,大娘的院子不能進啊!”那婆子急急叫道。“您別忘了,您上次偷跑出去,就被加罰了三十篇字……”
被喚作三郎的男孩絲毫沒聽進去:“都怪她!要不是她,我怎麽會被阿耶關起來讀書?”
元非晚越聽越驚疑。三郎?那豈不是她的親弟弟?那讓三郎咬牙切齒的“她”是誰?該不會就是她吧?
不一會兒,那聲音便近到院門外了。
“元非晚,你給我出來!”那男孩中氣十足地吼道,“什麽病能拖兩個月不好?我才不信!”
這一聲大喝,震得整個小院的人都呆住了。谷藍和水碧面面相觑,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至于元非晚,她的表情被輕紗掩住了,根本看不清。
“大娘,我們還是上樓去吧。”水碧見勢不妙,急忙建議。
元非晚卻一動不動。“外面的人是誰?”
“這……”水碧十分為難。她知道元非晚明知故問,但不得不硬着頭皮回答:“是……三郎。”
“噢。”元非晚點點頭。“這倒是除了父親之外來咱們院子的第一個人呢,果真姊弟連心。”
這話一出,別說水碧,就連谷藍都差點沒一跟頭厥過去。大娘诶,弟弟在姐姐居所外指名道姓地高聲罵人,姊弟連心是這樣用的嗎?
“元非晚,我知道你躲着我!你肯定已經好了,快點給我出來!”元非永又高聲叫道。“我要你去告訴阿耶,我不要寫字,我也不要住在這裏!”
元非晚現在聽出了點端倪。“怎麽?”她輕聲問,“非永不是住在祖母那裏嗎?”
“這個……”水碧聽不出元非晚的語氣是喜是怒,更加小心:“聽說,主人認為三郎也到入書塾的年紀了,不能一味兒留在後宅養,将來會沒出息。”
元非晚輕輕點頭。“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婢子不太清楚具體時日,但估計也就不到兩個月。”
不到兩個月?元非晚眼神一閃。這不就是在她染上水痘之後?
外頭的元非永還在罵罵咧咧,沒個消停。
那婆子的聲音聽起來幾乎要哭了:“三郎,您可就行行好吧!大娘可是您親姐姐!您這麽對大娘說話,到時候主人聽到了,非得打斷老身兩條腿!”
“阿耶被祖母叫過去了,怎麽可能知道?”元非永毫不在意。“行了行了,你哭什麽?我說完這句就走——”他聲音又變大:“我知道你聽見了!晚上我就要回去,別拖我後腿!”
這話撂下之後,外頭就清淨下來,似乎人終于走了。
水碧臉色發白,而谷藍早已經震驚到沒語言了——外頭那真是三郎?大娘親弟弟?不是哪個貨真價實的仇人假扮的?
元非晚默不作聲,但心裏早就波浪滔天。這麽個吃裏扒外的小白眼狼,竟然是她弟弟?開什麽玩笑?嫌棄親姐不說,還明目張膽地威脅上了,她可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親弟!
“你說誰拖你後腿?”忽然之間,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她們都很熟悉,平時溫文可親,這時候卻風雨欲來,顯然極度憤怒。“你就是這麽對晚姐兒說話的?”
園中三人一驚,面面相觑。原來外面安靜不是因為人走了,而是被元光耀吓住了?
“阿……阿耶……你怎麽……”元非永頓時沒了剛才那趾高氣昂的嚣張氣焰,變得畏縮起來。
“來人,把這逆子的嘴給我堵上!”元光耀顯然氣急了,懲罰張口就來:“帶這逆子去祠堂!跪個三日三夜,一滴水都不許給他!”
“……要是老夫人問起……”那婆子帶着泣音的調子又響起來,似乎想給元非永求情。
“母親來了也沒用!”元光耀厲聲道,“小小年紀就一身毛病,還不是你們一味慣出來的!”
眼看元光耀在氣頭上,又怕禍及己身,那婆子只能委委屈屈地收聲了。
在這一陣兵荒馬亂過後,院子裏重新恢複了寧靜。
“晚兒?”元光耀留在最後,隔着院門喚了一句。
元非晚眨眨眼睛。院子不大,她這便宜弟弟又沒控制音量,她是耳朵聾了才會聽不見。“父親。”
聽見女兒聲音平靜,元光耀心一酸。“別怪你弟弟,他還小,不知道什麽人真的對他好。”他這麽說,又問:“今日之事,不是第一次了吧?”
元非晚又眨了眨眼睛,沒答話。她連元非永什麽樣都沒見過,怎麽知道是不是第一次?雖然,從元非永的話判斷,的确不是偶然。
這種沉默大概被元光耀理解成了姐姐愛弟心切、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忍苛責,不由深深嘆了口氣:“養不教父之過,非永讓你受了委屈,是父親對不住你。”
元非晚依舊沉默。
實話說,對元非永的态度,她也就一開始吃驚一下而已。再往後,就變成了趣味,一種想看這小弟能作死到什麽程度的惡趣味。小孩子家家的挑釁,她就沒放在眼裏,就更別提委屈了——
芷溪公主的原則是,誰讓她不痛快,她就讓誰更不痛快!
不過話說回來,和個七歲小男孩争一口氣,這男孩還是她名義上的親弟,未免顯得她太肚量狹小。合該元非永時運不濟,這次被元光耀抓了個現形!
“晚兒,你放心,這事父親會處理妥當的。”元光耀心裏有愧,語氣就更加溫柔。“你的意思父親知道,祖母那邊不用擔心,你好好養身體就夠了。”
元非晚覺得,前面的還好,後面卻有點莫名。上有長輩,教育元非永輪不到她這個阿姊做主;所以,她到底說了什麽,還關祖母那頭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給小弟點蠟╮( ̄▽ ̄")╭ 不吃點教訓就不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