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抽薪
谷藍自去安置水碧不提。等她再到元非晚書房的時候,就見得元非晚依舊倚在那張靠窗的榻上,半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樣子。
有人進來的響動讓元非晚回了神。“水碧可還好?”她随口問了一句。
“水碧姐姐已經上了藥,現在躺下了。”谷藍回答,乖巧地上前,把元非晚随手解下來的布條收好。
元非晚便不再問,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看她的書。便是有幾個小醜蹦跶,嶺南的日子也實在無聊。她還是想回長安,可她爹是個貶官,沒有上頭的旨意,根本回不去。若要說表現,這天高皇帝遠的,也難得被上頭注意到啊!
每到這時候,元非晚就萬分想念做芷溪公主時的自己。想讓誰回長安,不過動動手指的事;至于老夫人和二三房這樣的,還沒到她跟前就已經被處理了!
但事實如此,以上都只能是想想。想像個平民一樣回長安已經不可能,她就得考慮,怎麽讓她爹風風光光地回到長安了!
以她現在的身份地位,想做到這點委實不容易。而且,如果真有那時候,她還不希望老夫人和二三房一起跟着回去!把那些人永遠留在他們最讨厭的地方,不正是他們該得的?
但這事畢竟是個大計劃,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需要從長計議。
所以,這幾日,谷藍經常看到元非晚一副神游的樣子。前些天,她怕元非晚無聊,便時不時地說幾句;但今天,見到了元非晚處理水碧的态度,她不免生出了一些敬畏——
大娘平素裏看着漂亮,待人也溫和,可真狠起來,眼睛都不帶眨的啊!
這樣一來,谷藍就謹慎了起來。不僅不說話,而且走路都不自覺地踮着腳跟,就怕一個聲音大了,驚擾到元非晚。
這種過分的沉默,元非晚不一會兒就注意到了。“怎麽了?今兒個這麽安靜?”
谷藍眨巴着眼睛看元非晚。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怎麽看怎麽漂亮,簡直沒有比大娘更漂亮的人了!美色當前,不自覺地,她就說了:“大娘,您真厲害!”
元非晚愣了一愣,随即笑了。對谷藍這種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就是說話直些,她也不讨厭。“怎麽說?”
“因為就是啊!您什麽都沒說,水碧姐姐就……”說到這裏時,谷藍意識到自己嘴快了。但看着元非晚沒什麽介意的表現,她大了大膽子:“大娘,無緣無故的,水碧姐姐為什麽怕成這樣?”她還沒見過自己生生把自己磕出血的人呢!
“心虛之人,自是什麽都怕的。”元非晚微微一笑。“像水碧那樣的,還算好,至少知道心虛。”
谷藍眨了眨眼。想到元非晚僅此一次的話,她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做錯了事,知道改正,并且以後不再犯,還是好的?”
倒是總結得很全面,元非晚贊許地點頭。
“正常人做了虧心事,肯定是怕的。水碧姐姐肯自己認錯,那是最好。”谷藍自己想了想,點頭肯定。然後她又想到另一點,“那有沒有什麽都不怕的人呢?”
“若是不怕,就只有兩種。一種是問心無愧的,另一種則是已經寡廉鮮恥的。”元非晚道,微笑不變。
“我就問心無愧!”谷藍立刻把自己對號入座了,不由眉飛色舞。“但寡……”她本想問“寡廉鮮恥的人都有誰”,然後馬上發現不太對——水碧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可沒什麽認錯的意思,那豈不就是老夫人寡廉鮮恥?這話元非晚這個苦主也許說得,她一個下人怎麽能說?
看谷藍這種反應,元非晚在心裏點了點頭。她這個婢子,雖說性子活潑了些,但大體懂分寸,至少知道禍從口出,嘴上該有個把門的。好好加以調教,日後必定有用。
“那……”谷藍想了又想,好容易把話換成了另外一句:“老夫人那裏,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水碧寧死都不回去?難道老夫人會吃人嗎?
這兩句話谷藍沒說出來,但元非晚從她閃爍的眼神裏讀出來了。“若想知道水碧的想法,你去問她,不是更清楚?”
這就是嫌她多嘴了,谷藍吐了吐舌頭。“婢子知道了!”瞧,正常情況下,大娘對婢子還是很好的嘛!估計就是老夫人對婢子太差,水碧才不願回去!
老夫人和二房已經來過,這一日元非晚院子裏本該沒事了。然而,快到中午的時候,元光耀再次踏進了院子。
元非晚對此大為驚異。“阿耶,您怎麽回來了?”她爹不是一心撲在教學大業上,對學生們無比上心嗎?
元光耀在花廳的榻上坐定,這才笑眯眯地答:“明天就要休旬假了,州學裏沒什麽大事,阿耶就提早回來了。”
“是嗎?”元非晚不太相信。不能怪她太敏感,實在是最近事情多!
“怎麽,不喜歡阿耶陪你吃飯?”元光耀故意虎起臉。
“當然不是。”元非晚瞧出他沒生氣,也故意道:“阿耶終于把女兒擺在學生前面了,這實在值得慶賀。”
元光耀立時吹鼻子瞪眼。他想反駁,又想到以前他對後宅事務毫無所察,确實讓女兒受了委屈,立時又萎了下去。“就你嘴皮子利索!”他有些悻悻然,同時也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不管是為了女兒、為了兒子、還是為了老婆,他都得甩掉那些只會吸血的蛀蟲!
“阿耶莫氣,女兒說笑的。”元非晚觀顏察色,适可而止。“您餓了麽?不如這就叫小廚房上菜吧?”
這一頓飯,做爹的想哄女兒開心,做女兒的嘴巴也甜,氣氛很是愉快。等吃完漱口後,元光耀問:“今天你身邊的婢子怎麽就剩下一個?還有一個呢?”
“哦,水碧着涼發燒,現在正卧床休養着。”元非晚回答。她爹怎麽突然問這個?難道已經知道了早上發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元光耀蹙起了眉。“這時候病了?”
“我近日身體好了些,谷藍一個夠用,倒也沒太大幹系。”元非晚道。她在她爹眼裏素來是個報喜不報憂的,這時當然不能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那不太好……”元光耀沉吟起來。“我在天登山腳租了個別院,還想叫婢子先過去打掃呢!”
元非晚聽出了一點別的意思。“別院?”她疑惑地重複一遍,“做什麽用?”
“哦,是這樣!”元光耀發現自己還沒解釋前因,就補充道:“非永的年紀,也該開始學習了。我不可能天天留在家監督他讀書,便給他尋了個相熟的夫子。”
元非晚眼睛轉了一轉,便想到元家二郎她從未見過,就是因為他在外讀書。再結合地點……“那夫子所在的私塾便在天登山上?可是寧陽書院?”二郎去讀書只能住宿舍,輪到她小弟便是自己租院子……二房不得氣死?
“阿晚,你可真是冰雪聰明!”元光耀哪知道元非晚已經想到二房氣不氣死的問題上了,只撫掌大笑。
然而元非晚還有一點不明白。“若是打掃,大可叫粗使婆子去。為何要我院中的……”她突然住了口,直直地盯着元光耀。元光耀想把元非永以讀書之名遷出去住,然後把她也帶出去?
“你也知道,外頭的婆子畢竟是外頭的,比不得家養的細心。”元光耀道。“非永還小,不好放他一個人住。你過去,便可看顧着他,我也放心。況且,天登山風景秀美,視野開闊,令人心曠神怡,于養病大有裨益。你們去了之後,我也會時常去看你們的。”
說出這番話,元光耀是經過考慮的。他一雙兒女,一個纏綿病榻,不是體弱,而是被欺負的;一個嚣張跋扈,不是本性,而是被養歪了——
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怎麽還能住?
所以,借着給元非永找老師的理由,元光耀就想趁機把兒女暫時移出去。先釜底抽薪,再秋後算賬!
不過,雖然他考慮良久,還一二三四地列舉了好多理由,但現在一雙眼睛依舊緊緊地盯着女兒,顯然是怕女兒不願去。“怎麽樣?你覺得如何?”
元非晚一時半會兒沒答話。距離元非永鬧她也不過一天功夫,元光耀就找好了老師和房子?效率這麽高,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後宅的腌臜事!啧啧,看來有得好戲唱了!
元非晚毫無同情心地給老夫人和二房點了一排蠟燭,面上卻露出了微笑。“阿晚當然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