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錯身
等初夏的日光緩慢破開晨霧後,終于有奴仆壯着膽子去後院彙報,大房突然搬家的事情才漸漸在元府裏傳開。
昨日元非武旬休,二房擺了個家宴,多少喝了點酒。一晚上睡得昏沉,自然察覺不到那些進進出出的動靜。這會兒,元光宗剛披衣起來,聽到這消息,直接驚呆了。“……什麽?”
進來通報的仆從吓得差點要跪下去。“大房郎君一早便使人搬了生活什物,裝上車就走了,還帶走了大娘和三郎!”
“什麽?”黃素的反應和元光宗幾乎一模一樣。她一下子站起來,驚疑不定:“阿兄這是在做什麽?”
元光宗比她鎮定一點。“到底怎麽回事?說清楚點!”
事實就是,元光耀一早做好了準備。事先打包好行李、雇好車不說,還刻意壓下了消息,搶在他們起床之前,直接搬了出去!倒不是說他們有權利管元光耀,但一聲不吭地走是什麽意思?
“阿兄這是要徹底和咱們劃清距離嗎?”黃素一時間六神無主,只能想到這個。
元光宗本就心亂如麻,聽到這句話更是不虞:“亂說什麽?”
但他絕不會承認,他這種反應是心虛。元光耀能幫他們多少、他們又蹭了元光耀多少好處,他非常明白。元光耀不在意這個也就罷了,若是哪天在意起來……就會變成今天這種情況?不管是什麽事,都先做了再說,完全不管他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他們眼裏,事情很突然;但對元光耀來說,恐怕早就是計劃中的事了!
“走,趕緊去母親那裏!”元光宗很快道。前兩天,他還覺得元光耀一定會後悔;然而今天,他卻不由産生了些微懷疑……後悔的該不會是他們吧?
黃素莫名其妙地被他吼了一聲,十分委屈。可元光宗根本沒看她,袴褶還沒系好就走了出去。
二房雞飛狗跳,三房倒顯得異常平靜。這不太正常,因為他們得到消息的時間,還比二房早些——他們位置靠外,江婆被拎出去時,叫嚷聲就已經隐約傳到了他們院子裏。
“母親,大伯就這麽把大姐和三弟帶走了?”元非鳶被吵醒出來,第一眼就看到有人站在院子裏。
張婉之點頭。她一貫起得很早,此時臉上身上都已經收拾好了。
“紙總歸包不住火。”這麽冷哼的時候,元非鳶的臉上和語氣都沒有一丁點畏縮的成分,像是那個膽小怕事的元家三娘從未存在過。
張婉之看了大女兒一眼。“今兒個是沒個消停了。你既然已經起來,就梳洗下,準備着吧。”
元非鳶撇了撇嘴。“他們鬧起來,又有咱們什麽事?若是有事,也不過看好戲而已。”
聞言,張婉之那張幹瘦蠟黃的臉竟淡淡笑了一下。“說是這麽說,但面子上的功夫,總是要做。”
元非鳶眼神一閃,便慢慢垂下頭去。“母親說的極是。”她現在的模樣,倒是符合她給衆人的一貫印象了。
張婉之滿意點頭,擡腳便走。她個子不高,還很瘦,那長裙穿在身上飄飄蕩蕩,伴着腕上檀木串珠空空作響,頗有些吓人。
見她背影似乎比上次更加幹枯,元非鳶心裏抽動了下。“母親,您現在要做什麽?”
張婉之停住,但沒回頭。“去叫你阿耶去二房,免得又被大家遷怒。”
這聲音平平淡淡,但元非鳶聽得分明,她母親說“大家”的時候,那隐而不發的仇恨。
元府裏頭兵荒馬亂,外頭街肆倒是和往常無異。五更已過,城門擊鼓,宵禁解除,道上便漸漸地有了些人聲。
這還是元非晚近一月來第一次出門,不免有些放松。再加上行人稀少,她便大了膽子,悄悄地從簾縫裏往外看——
要命!除了和契丹、突厥、吐蕃交界的邊疆,她是再也沒見過比這更破落的地方了!
元非晚剛這麽想,就意識到她比較的方式有問題。這地方當然沒有長安繁華,但倒勉強能算邊疆——往西越過諸羁縻州,不就是吐蕃嗎?
平衡了一下心态,元非晚才繼續偷看。
實話說,嘉寧縣城好歹是峯州州治所在,已經是這一州裏最熱鬧的地域。便是整體色調看起來沒有長安明亮,倒也真不能算破落。至少,路邊房屋還算整齊,攤販店鋪也逐漸開了門。
元非晚大致打量了一眼,便重新坐直身子。除去臨江的吊腳樓有些新奇,這縣城還真是沒什麽可看的。另外,被貶到這種偏僻地界,到底要怎樣才能回長安去?
這實在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元非永一上車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而元非晚就在這綿長隐約的呼吸聲及外頭的馬蹄轱辘聲中沉思着。等到皇帝自己想起她爹,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所以,她是不是該問問她爹,在長安是否還有能說得上話的人?不然,他們可真是要老死嶺南了!
想到老死嶺南,元非晚不免想到老夫人和二房。現下日頭都升起來了,想必那些人也都知道了吧?不能親眼看到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還真是可惜啊!
元非晚小幅度勾了勾唇。然後,馬車一頓,她就聽見元光耀的聲音隔着簾布傳了進來:“城門已經到了。外頭路不好走,芷溪,你忍着點。”因為在外面,他就改了口,用字稱呼女兒。
“沒事,阿耶,我忍得住。”元非晚揚聲回答。在院子裏關這麽多天她都忍了,還不能忍一條山路嗎?
元光耀點頭,随着車輛行進,一同策馬向前。
城門剛開沒多久,出門的只有他們,而進門的只有慢騰騰的三騎。是三個年輕男人,全是普通打扮,看不出是商賈還是旅客。
城門入左出右,雙方各自循例而行。布簾微晃,元非晚無意間看到從縫隙間一閃而過的袍腳,眉毛不由微蹙。
那衣物間瑩白的東西是什麽?如果她沒看錯,是一條玉魚?可那是王公貴族才有的腰飾,她怎麽可能在這種窮鄉僻壤看見呢?莫不是她太想回到長安,這才産生了錯覺?
元非晚想了想,認為弄錯的概率非常大,很快将它抛之腦後。
無論是元光耀還是元非晚,他們都沒注意,那三人和他們錯身而過後,便停在了內門邊。
“‘芷溪’?這名字可耳熟。”其中一人重複道,頗有些興味。“莫不是我們剛進嘉寧縣城,就碰到了人吧?”
“就你耳朵尖,我可什麽都沒聽到。”另一人說,顯然不覺得有這麽湊巧。
然而第三人什麽都沒說,只注視着越來越遠的車影。等到再也看不見時,他才回頭,神色淡漠:“你們說的人我不知道,但剛才騎馬的那個的确是元侍郎。”
“什麽?”其他兩人一起吃了一驚。相比于知道是元光耀而不攔,他們更關心另一點:“七郎,你認識元侍郎,卻不認識芷溪?”
被稱呼為七郎的人蹙起兩道劍眉。“無緣無故地,我為什麽該認識?”
第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差點翻了白眼。這簡直是根頑固不化的木頭!“連名字都沒聽過,我覺得你以後恐怕娶不到老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相信我,要真不知道這名字,你就真沒老婆了。
男主:……那不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