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長兄

天登山頂有座寺院,名叫花嚴寺。寺廟規模不大,常駐僧人不過十幾個。每逢春天,滿寺山茶盛放,讓人目眩神迷。而且小廟的規矩少,地方僻靜,沒有外人,是文人雅客喝酒夜談的絕佳去處。

只要有空閑,元光耀總願意和二三好友一起來坐坐。不論是茶還是酒,不論吟詩還是作對,他們都能待到後半夜乃至天明。

這會兒,元光耀和顧東隅都坐在各自的老位子上。石竹正豔,日光如金,賦詩也是好時機。只可惜,他們面前的石桌上擺的不是茶點也不是酒水,而是一尾瑩潤的玉魚。

顧東隅一早見到元光耀兩回,本就十分疑惑。這會兒,有了确定身份的玉魚,他終于把眼前的一張冷臉和當年就很沉默的七皇子對上,不由無聲地出了口氣。“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殿下。”

“久聞兩位先生文采殊渥,我早就想要結識。此次有機會親自拜訪兩位,實在是我的榮幸。”蕭欥客氣道。

顧東隅之前擔任中書令,負責草拟诏令事務。雖說同是正三品,但中書令自謝安擔任後就是個清貴華重的官職,比元光耀的禮部侍郎尤甚。進士前三甲狀元榜眼和探花,通常探花才是皇帝最喜歡的那個,由此可見一斑。而且,論起繁華富庶,欽州也比峯州強不止一個檔次。

這也許有顧東隅出身名門望族的原因在,但不管是元光耀還是顧東隅,他們都不關心這個。蕭欥這時把他們并列而提,又謙遜地不擺王爺架子,實在是個聰明舉動。

顧東隅聽了這話,又仔細看了看蕭欥。“殿下太客氣了。”他說,“便是身處偏遠,我也聽說,殿下率領的青甲軍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所向披靡,真正是天縱英才。”

蕭欥微微一笑,冰雪般的神色融化了一瞬。“不過是奉旨平定邊疆,所做的都是該做的,顧先生謬贊。”

做的都是該做的?那包括從涼府跑到嶺南來嗎?顧東隅和元光耀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殿下不遠萬裏而來,我等本該掃榻相迎。”元光耀終于找到機會提出困擾他一路的問題:“只不過,峯州有什麽戰事,能勞動殿下親自出馬?”

這話就有些直接了。峯州一片風平浪靜,哪兒有戰事可言?只不過蕭欥明面上的職務是監軍,元光耀也只能拿明面上的理由去問——

不然,難道讓他直接問蕭欥長安是不是出事了嗎?畢竟,如果沒有皇帝病重、又或者兵力調動這樣的強大理由,蕭欥幹什麽要把自己弄得這麽累?下嶺南的道路出了名的難走,誰都不是沒事閑得慌!

蕭欥搖了搖頭。“若是有事,兩位一定先于我聽說了。我來嶺南,其實是打算看看西南邊防。”

元光耀和顧東隅面面相觑。嶺南西邊全是深山,居住着南诏之類;除非吐蕃挑撥,平時交流的時候都少,更別提打仗。而近些年,吐蕃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它東面的白蘭羌上。南邊再過去則是寮國,真正的窮鄉僻壤,大盛的軍威就足以吓得他們不能動彈。

這種邊防,到底有什麽好巡視的?一個兩個都用這種借口?

蕭欥把兩人的疑惑都收進眼裏,卻不動聲色。“把這件事做完,我可能就要回長安去了。”

“啊?”這下元光耀和顧東隅都驚訝了。

按照慣例,大盛的皇子在成年——也就是二十歲——前住在太極宮,之後便分封到外地建府。蕭欥早就外出監軍,還差兩年成年,理論上應該就近分封涼府。

結果,卻在這節骨眼兒上讓蕭欥回長安?怕不是正常調動,而是有人就不想讓蕭欥分封涼府這個西北咽喉要地吧?就算是名義上的也不行,更別提蕭欥在涼府乃至大半邊防軍中幾乎一呼百應?

“可能回長安的意思是,陛下還沒正式頒布诏令?”元光耀壓低聲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蕭欥點頭。“但不管父親如何想,這都是早晚的事。若我回去之後,诏令還未下達,我便自動請回。”

元光耀和顧東隅再次面面相觑。到底是誰想要蕭欥回去,弄得蕭欥不得不回?

如果不是皇帝,就是諸王,或者……太子?

最可能的答案最危險,他們誰都沒吭聲。

對兩人諱莫如深的反應,蕭欥早有預料。京城的水本來就渾,皇家更是有過之無不及。五年前,他還有一絲天真;五年後,那天真已經被現實打磨成了狠厲。什麽兄弟友愛都是紙糊的假象,一戳就破;到底只有永恒的利益和自己最可靠!

“瞧我,光顧着說自己,正事還沒做。”蕭欥又微微一笑,恍若毫不在意。“元司馬,”他轉向元光耀,從袖中摸出一封信,“知道我要下嶺南來,令郎便托我帶了家書。”

“非是?”元光耀渾身一震,激動混合着憂慮的感覺立時湧上心頭——

激動是自然的。由于道路艱阻,自從被貶峯州,他就和大兒子斷了聯系,望穿秋水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期待。至于憂慮,就是有關大兒子的近況了。

元非是在松府,蕭欥在涼府,相距足有千餘裏。便是元光耀想破頭,也不可能想到,原本就不認識、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會搭上線!

如果說蕭欥親自帶信只能說明他禮賢下士,那元非是知道蕭欥下嶺南這件事就很值得考究——

蕭欥下嶺南,這事肯定沒有經過皇帝的允許。就算有幾個人知道蕭欥的去向,那也肯定是蕭欥的心腹,或者是蕭欥絕對信任的人。

那麽,問題就來了:元非是什麽時候和蕭欥這麽熟了?

不管是激動還是憂慮,都太過洶湧;以至于接過信時,元光耀手都抖了。

顧東隅看着摯友,意識到蕭欥不僅是有備而來,而是志在必得!可憐天下父母心,就算元光耀再不想趟渾水,也會為子女重新考慮的!

蕭欥大概看出了顧東隅的想法。“一封平信,不過舉手之勞。若元司馬願請我喝茶,我跑這趟也就值得了。”

這時候,元光耀怎麽可能拒絕?當然只有滿口答應。“若殿下不嫌棄粗茶味淡,元某自當一盡地主之誼。”

“先生客氣了,我正是求之不得。”蕭欥真心實意地笑了,一張冰雕似的臉終于帶上了溫度。

他幫元非是帶信,除了想讓元光耀放下戒心外,大部分原因還真是順便。畢竟,元光耀和顧東隅都是文官,身份并不敏感;如果他們不願意攙和皇子之間的事情,也行,他只求這兩人不和他做對。

然而,見到傳說中的元家寶樹後,蕭欥改主意了。也許,比之路人,元光耀更适合做他的岳父?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你臉皮這麽厚,女主她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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