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笑漸不聞聲漸悄
回穆府的路上已是深夜,馬車颠簸,白靈疲憊地閉着眼軟着身體靠在馬車上,舊傷未愈,心上好像又添了新的傷口,這傷口裸露在淩冽的風裏,發出陣陣刺痛,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她今日在林中發生的事情。
她現在好像整個人都浸在冰酒裏,昏昏沉沉,頭暈腦脹,身體失去了原有的力氣,在酒水中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四肢好像都被泡成了爛糟糟的模樣。還有那雙手——那雙她覺得罪不可赦的手,如今仍然留着已幹的血跡還有泥土。從上了馬車開始她就一直佯裝成熟睡的模樣,現在的自己誰也不想見,或者說誰也沒資格見。
冰涼的手帕輕輕地碰上她的臉頰,白靈微張了眼,看見正在替自己擦拭臉上灰土的穆言。
他今日看見了吧,看見了自己與其他男子親密的模樣,他會傷心嗎?為何他不說,他不說,沉默卻讓她更加壓抑與難過。
“你看你,髒成了這樣。”好像早就知道她是醒着的,穆言開口輕聲地說道,“和小時候一樣,每出去一趟回來,總是滿身是灰,爹爹還在世的時候看見你這樣髒,總會發脾氣。”
他的語調極輕,投在水裏帶不出一絲的漣漪,放在山谷中打破不了片刻的寂靜,“你的傷還未好,回去還要好好地卧床休息幾天,讓小荷替你煎些補身體的藥,春日了,你院子裏的荷花應該都立起了芽,再過數月就會開花了,那時整個穆府就數你的別院最好看。”
明明對今日的事情只字未提,總說的是些平淡開心的事情,但是白靈卻覺得有刀在一下又一下剜着自己的心,鼻子也好像被誰打了一拳似的開始發酸,眼淚如煙氣彌漫了雙眼。
“你這次是在上官的眼皮子底下跑出來的,回去之後可要小心受罰。”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一個月之前自己還安然地平靜地生活在穆府,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裏面,只是短短一個月,身上的衣服僅是減了半件,但好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她不敢再去想顏敘的一舉一動,也不敢去面對穆言對自己的好。
不,不應該再喚他顏敘,那個叫顏敘的男子被自己一刀殺死了,留下的只是重樓的景公子景顏罷了。
“我好累。”
“你受了重傷,本就應該好好地歇息,自己卻在外面亂跑,能不累嘛。”手帕終于離開她的臉頰,又移至她的手心,他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動作輕柔,好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品。
你為何要對我這麽好,你明知我的心已經不在穆府,在那場大火之後,她的心就随着那些零落的灰塵撒到別處去了。
“我想睡一會。”
“你睡吧,我陪着你。”
也不知到穆府的時候是何時,只知道天才露出了一絲魚肚白,馬車便停了下來,還半睡半醒的自己被穆言抱下了馬車,剛被放在床榻就聽見漸行漸近的急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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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一鑽進腦中白靈的眼裏立刻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淚來,雖然閉着眼睛,她還是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服。
“我陪她睡吧。”上官反握住她的手對穆言說道。
最後房中只剩下她們兩人,白靈終于睜開閉了一路的眼睛,一夜沒有休息好再加上一直混着淚水,所以眼中布滿了好血絲,看上去極為疲憊,“上官。”只是說出這兩個字她的眼淚就好像決了堤一下子湧了出來。
“怎麽辦,我好像做了很多錯事,我現在感覺自己沒有容身之地……”她抽噎着,在這個人的面前毫無顧忌地傾瀉出自己埋在心裏的東西,“我不敢面對穆言,我也傷了顏敘,我親自傷了他,他現在肯定恨透我了……”
“你喜歡那景公子嗎?”上官看着她的眼睛問道。
白靈狼狽地抹了抹臉上混雜的眼淚,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心好像再次掉進深潭之中,“現在喜歡不喜歡有何意義,因為一切都結束了。”
“只要你還活着,你都有資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除非你手腳全無,撥不開所有阻擋你的東西。”上官幫她順了順頭發,“先睡上一覺吧,身體的虛弱總是會讓你無力地去想更多的事情。”
頸脖間傳來一絲極微小的疼痛,白靈漸漸地覺得頭腦發昏,不知何時就倒在了床榻上。
夢裏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好像陷身于巨大的迷霧之中,那個期待的人沒有來,後來又好像下起了大雨,連夢裏都浸滿了水,白靈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是昏睡兩日之後,只覺得渾身無力。
“小姐你醒啦!”一直在卧房裏候着的小荷轉悲為喜,立刻笑了起來,走到白靈的床頭開心地說,“餓了吧,想吃些什麽,我讓他們去做。”
“我想……我想喝湯。”
白靈眯着眼睛看了眼半開的窗外洋洋灑灑的陽光還有院落裏盛開的花,忽然覺得先前發生了一切都像是一場夢。那場夢結束了,自己回到了最原始的生活過着最熟悉的日子。
“別再在床上躺着了,趕快起來活動活動吧,上官小姐還說小姐你要是還繼續睡得話就讓我們替你按按四肢,怕都睡腫了。”小荷與她打着趣,替她拿來準備好的衣物,“是要先沐浴還是直接去吃點東西呢?”
“我先擦洗一下身上吧,感覺睡了這麽多天,都睡黴了。”
“是啊,小姐身上都快長出蘑菇來了,我這幾日天天盯着小姐看,有時候困乏的時候,還總覺得真的長出來了一些蘑菇呢。”
“你少拿我打趣!”白靈瞪了小荷一眼,下床後朝浴池走去,看見已經換好的熱氣騰騰的水,“你知道我此時會醒來?”
“我哪有這個本事,是大少爺今日早晨來過,替你把了脈,告訴我的,讓我把東西都準備好。”
穆言的名字被提起,白靈的眼神黯淡了些,但又不知說些什麽,于是直接走到屏風後開始換起衣服。
“小姐這是與大少爺吵架了?大少爺待小姐這般好,看得讓外人都直了眼,先不說之前的事情,光是小姐卧床不起的這幾日,大少爺一天要來好幾趟,晚上也會守在小姐的床榻旁,生怕小姐醒了找不到人,今日感覺小姐可能會醒過來,大少爺更是來了五六趟,可惜剛剛有些急事被叫走了,不然小姐你醒來第一眼肯定看見的是大少爺。”
白靈在心底嘆了口氣,“我沒與他吵架,你也別亂猜了,你快去廚房幫我看看我的湯炖好了沒有。”
“沒有吵架就好,只要小姐與大少爺好好的就行,我現在就廚房!”
沐浴更衣之後白靈覺得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人清醒了,好像情感也冷靜與平淡了許多,不再像前幾日那樣渾渾噩噩好像整個人都失了心一般,理智恢複了一些,一些事情也想明白了。吃完飯喝了藥後她覺得身體躺久了不舒适,便獨自一人往院子外走去。
穆府還是老樣子,無論是一夜不見還是一年未見,去年開了花的地方今年依舊會開花,去年冒了芽的地方今年依舊在這個時候冒了芽。就這麽走着走着白靈居然再次繞到了上次見着的那個荒蕪卻還住着人的院子。
那個人應該還住在裏面吧,自己走了這麽多日,他卻日複一日的生活在這個狹小的院子裏。這個院子外面依舊人煙稀少,大概數日也不會路過一個丫鬟小厮,就算是路過也是匆匆地走了,不會停留片刻。
“外面是誰?”
院子內忽然有人開了口,依舊是那個厚重沙啞的聲音。白靈卻吓了一跳,自己只是路過此地,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只是在路上站了片刻,這樣都能發現自己在外面?這麽看來那這個谷老頭的武功應該很高,那為什麽在毫無束縛的情況下在這個院子裏待了近十年?
好奇心促使她開了口,“我。”
“你是誰?”他繼續問道。
白靈猶豫了一下,又覺得沒有期滿他的必要,便答道,“穆百靈。”
“哦!我記得你,穆府的三小姐,一個黃毛丫頭。”
“黃毛丫頭?”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冠名詞讓白靈有些不滿,“我已經不是黃毛丫頭了,我長大了,快十八了已經。”
“那在我面前也只是個黃毛丫頭。”他沉吟了片刻,“你怎麽來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穆言讓你過來?”
“他沒有說不允許我過來,也沒說允許我過來。”
“哈哈哈哈——”白靈的話好像觸到了谷老頭的笑點,他豪放地大笑幾聲,“還真是個伶俐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