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申元港覺得整個耳邊都寂靜了,王軒的解釋聲和汪莘的辱罵聲抽細消失,他僵硬地轉身,看到了那扇門裏透着的暖融融的光。

不承認一件事情的時候,幹什麽都覺得坦蕩自在無拘無束;承認一件事情之後,再幹什麽就變得畏手畏腳。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申元港,你愣什麽呀!把他帶走!別讓汪莘再發瘋了!”又突然被王軒的聲音撕破,申元港往前走了兩步,被什麽東西絆住,踉跄了下。門是敞開的,裏面的人應該是聽見了“申元港”三個字,有東西被撞在地上發出“咚”的聲音。

申元港看見他,半跪在沙發旁邊,臉上有個紅色的掌印,看樣子已經腫起來,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張張合合,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家居服,胸口有一道棕色的污痕,他抱着一個圓形的東西,抱得太緊了,申元港認不出那是什麽。

他在看見申元港的一瞬間,瞳孔縮小,猛地站起來,手裏抱的東西掉在地上,碎了。

他跑經申元港身邊的時候,申元港沒能抓住他。

“我靠,他跑了!松手!”汪莘眼睜睜看着那個“破壞她哥哥家庭的小三”從屋子裏跑出來,往那邊的樓梯沖過去,她又咬王軒一口,然後趁着王軒胳膊卸力,掙開他就追過去。

這時候申元港也追了出來,他向汪莘沖過去的方向跑,只聽見整個樓道裏都是腳步聲和汪莘的喊叫。申元港在出樓的時候超過了汪莘,前面那個正在飛快奔跑的白色身影,沒有穿鞋,他跑的時候褲腳掀開,露出兩只白得刺眼的腳踝。

趙一氧的腦子一片空白,他剛要撥打陳最果的手機,外面突然就傳來劇烈的敲門聲,走過去開門,就看見一個極其漂亮的姑娘叉着腰,那雙上挑的眼睛兇狠而鄙夷地上下打量自己。

“你他媽就是汪铎包養的騷貨?”她一出口,就帶着很明顯的敵意。

趙一氧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知道汪铎已經離婚,那這位可能就是他的前妻。他是個啞巴,更沒有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對這種事情最是不擅長,于是他後退一步準備把門關上。

但是這位姑娘顯然不打算就這樣走,她眼疾手快地撐住門:“怎麽?說中了,心虛了?聽見自己的名字害羞了?關什麽門啊,勾引有婦之夫、破壞別人家庭的時候怎麽不害羞呢?”她步步緊逼,直接進到了屋子裏。

她的指甲很長,做得精致,一邊點着趙一氧的胸口一邊說:“長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啊,人畜無害的,怎麽淨幹點惡心事呢?”趙一氧就要去拿沙發上的平板給她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汪莘一下子就按住了趙一氧的手:“搬救兵呢?找汪铎嗎,他要是敢護着你我就把他皮扒了!你還不如去找別的金主爸爸哦。”

趙一氧無奈,只好打手語說自己是啞巴,不能說話。汪莘雖然不懂是什麽意思,但是她知道那是手語。

“我操,你他媽還是個啞巴呢?汪铎挺重口味啊。”汪莘一臉的不可置信,她把趙一氧逼到了沙發旁邊,沒再阻止趙一氧去拿平板的手。

——他告訴我他已經離婚了。趙一氧在平板上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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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汪莘個子很高,和趙一氧差不多,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他有老婆孩子了,他的小孩才兩歲你知道嗎?也不知道你給他灌了什麽迷魂藥,他現在要跟我嫂子,哦,就是他的老婆,他要跟她離婚你知道嗎?!”

汪莘一把拍掉了趙一氧手裏的平板,趙一氧正要蹲下來撿,就被汪莘一腳踹中了肩膀,他不堪的坐在地上。汪莘蹲下來,睨着趙一氧:“無論你之前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搞有婦之夫,我現在都告訴你,汪铎沒有離婚,他也離不了婚。他該死,你更該死。”汪莘摸了摸趙一氧的下巴,皺着眉頭說,“我今天來就是替我嫂子鳴不平的,這房子是她買的,現在汪铎卻讓你住進來。”

“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嗎?你是第三者、狐貍精、小三兒……滾出去!”汪莘似乎越說越憤怒,她一巴掌就呼了過去,趙一氧沒料到,左臉直生生地挨了一下,她使的勁太大,趙一氧的臉上一瞬間就浮現出一個五指分明的掌印。但是汪莘很明顯不想放過他,又欲左右開弓,趙一氧也不是傻子,他看到汪莘扇過來的手,連忙擋了一下。汪莘沒收好力氣,一個重心不穩地摔在了地上。

“你敢推我?!”汪莘迅速站起來,她咬牙切齒,把包取下來就要向趙一氧輪過去,“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趙一氧又擡起胳膊擋了一下,汪莘的水桶包底下有一圈金屬,被砸到的地方瞬間就開始火辣辣的疼。汪莘對他拳打腳踢,她不斷地推搡着趙一氧,趙一氧雖然力氣不大,但始終是個男人,汪莘比不過,他沒有還手,只是一直在擋着,說不上是什麽時候為了防衛本能地推了她,汪莘又被推倒在地上。

“操,”汪莘吐了口吐沫,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撥通了王軒的電話:“王軒,你再不過來,你老婆要被人打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趙一氧。

“地址?”她沖電話那頭報了個地址。

挂了電話以後,汪莘又撥打了另一個號碼:“喂,我把你老窩端了,你趕緊過來收拾自己的爛攤子吧。”

汪莘挂掉電話,沖着趙一氧揚揚眉:“你的姘頭馬上就到了,死小三。”

趙一氧記不清是幾歲被賣到Saudade。他沒上過學,脾氣從來都是那樣好,溫溫吞吞的性子,再加上他不會說話,待人接物就更是軟軟的。他被教着怎樣伺候人,怎樣利用自己的身體和身體缺陷讓別人快樂,他習慣逆來順受,習慣隐忍,他總是去迎合別人的喜惡,很幼稚、很成熟。

他算是聽明白了,汪铎根本就沒有離婚,自己住在這裏可不就是小三嗎。但是先是被指着鼻子罵,又被打了一巴掌——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趙一氧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松開緊緊握住的拳頭,上去拉住了汪莘的胳膊。

“你他媽,別碰我!”汪莘哪能如他的願,她用力甩,但是卻甩不掉。

趙一氧拽着汪莘,把她帶到了門前,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不歡迎她,他讓她走。

“你趕我走是不是,我還就不走!”汪莘死命扒着門框,她另一只手在趙一氧的身上擊打。

這場拉鋸戰終于在王軒趕來的時候結束了。

他卻是先注意到了趙一氧,當下心裏暗說:這不是申元港喜歡的那個小啞巴嗎。随後才注意到紅着臉、母夜叉似的汪莘。

王軒只覺得這一切都太戲劇化,剛才還正跟申元港說這個人呢,現在他就直接和自己的女朋友扭打在一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他知道眼下把汪莘拉出來絕對沒錯。

“哎呦寶貝,幹什麽,手都紅了!”王軒連忙上去,把汪莘拽到懷裏,順便給趙一氧個眼色,讓他進屋待着。

趙一氧松開手,他面熟這個人,他是申元港的朋友。

即使外面的聲控燈一直亮着,但因為屋子裏所有的燈都開着,從裏面向外看去,還是顯得陰森可怖。趙一氧不知道該幹什麽,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孤立無援。

耳邊是汪莘在外面不住的謾罵聲,所有不堪的字眼都是說給他聽的,他覺得自己很可悲,他原先不贊同陳最果說的“我的人生已經垮掉了”,現在他卻是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垮掉了。走到沙發旁邊,把那張放在沙發上的黑膠抱在手裏,趙一氧靠着沙發蹲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在一片混沌中聽到了“申元港”,然後擡起了頭,想要把那三個字再聽得仔細一些。那個圓形唱片的周圍很鋒利,他又摟得緊,手被割得生疼。但是他感受不到其它的了,直起身子,半跪在地上。

他把旁邊的花瓶撞倒了,花瓶沒碎,裏面的幾束假的香羅蘭掉了出來。

是他嗎?

像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趙一氧最先看到的是一只戴着百達翡麗的手,這只手牽連着胳膊軀幹,他掃過他的胸膛,對上了他的眼睛。眼前變得鮮豔欲滴,所有的東西都好像萬花筒一樣旋轉起來,被攪繞成彩色的光斑。

一聲聲地“小三”“婊子”還砸在他的耳膜上,打鼓似的震得他心悸——眼前卻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一個走了又回來的人。

他、小三、在喜歡的人面前。

他是多麽自卑的一個人啊。

他現在只想消失在申元港眼前。

冬天了,趙一氧穿着一件加絨的家居服,赤着腳跑下了樓。不久前他剛剛這麽做過,那是為了把扔掉的東西再撿回來。地上冷得刺骨,有小石子和玻璃渣再次割爛他還沒有愈合的腳底,趙一氧只覺得所有的冷都要鑽到他的心裏了。

有人在溺水的時候被別人渡過一口氣,死而複生。

趙一氧被申元港抱住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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