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沖突
少年的手暗自捏成拳頭,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見他這般反應,秦愛岚悠悠然笑道:“莫非小兄弟也認識家父?那還真是不打不相識,不如同我們進去喝兩杯如何?”
這是他前世慣用的搭讪伎倆,百試百靈。
秦愛岚說着,又信步往前走了兩步;那少年見秦愛岚逼近,整個人本能地跟着退了一步。
素聞秦愛岚是秦惜松的愛妾所生,秦惜松那老賊平日裏視他為掌上珍寶,這秦家小賊便被慣成了一副喜怒無常、無法無天的性子。
今日見之,少年更覺秦愛岚雖看似人模狗樣,卻詭谲多端,難以揣度……
秦愛岚不禁覺得好笑,他本只是想逗逗這少年,沒想到這小屁孩的反應還真是……如此有趣。
看來秦惜松沒有少欺負眼前這少年,說不定他們之間還極可能是什麽世仇!
看得出少年很想逃離此地,但秦愛岚卻忽然改了主意,不想就這般輕松放他離開。
秦愛岚勾了勾唇角,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壞笑,少年輕微顫抖的模樣沒能逃出秦愛岚那雙銳利的眼睛。
這反應——他這害怕卻又不肯屈服的樣子委實有趣。
“小兄弟,你為何不再說話?莫非是怕了?”秦愛岚輕笑道。
少年臉色一白,整個人都怔住了,隔了好一片刻才回過神來,頓覺羞憤不堪;看着眼前那張挑釁的臉,少年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清脆而響亮,在這人人都等着看熱鬧的春風樓顯得尤為突兀。
這一掌下去,少年的氣消了大半,但他心頭卻有些許懊悔自己逞一時之快,但是這一絲懊悔很快又消失殆盡。
他想這麽做很久了,只是對象是秦惜松,而眼前這位是秦老賊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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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愛岚大庭廣衆之下莫名挨了一巴掌,任他對眼前這少年再怎麽寬容,心頭也有了幾分惱意。
除了他家老頭子,沒人這麽打過他!
看來還真是朵帶刺的玫瑰!
“主子!”站在少年身旁的淩風見秦愛岚眼裏隐隐透着狠絕,忙挺身擋在少年面前,右手本能地按在腰間的佩劍上。
少年暗暗捏緊有些發麻的手掌,以掩飾自己的心虛;繼而他又冷傲地掃了秦愛岚一眼,轉身疾步離去。
淩風一手按着腰間佩劍,警惕地盯着秦愛岚,緊随少年之後。
不過,事情沒這麽好了結。
秦愛岚的身份在這春風樓人人皆知,如今秦丞相的愛子在這春風樓被人當衆羞辱了,這可一點都算不得芝麻小事。
少年剛才圖一時之快,現在想走卻不是那麽容易了。
春風樓開門做生意,而且做的還是最肮髒的生意,少不得跟官場有些關系網子。
生意人講求和氣發財,春風樓不想得罪任何人,少年人來歷如何他們不清楚,但秦愛岚的來歷他們卻是想裝作不知道都不得行。
如果說看馮楊兩人被少年教訓,春風樓尚可掂量一下到底少年和馮家公子楊家公子哪家強;那到了秦愛岚和少年這裏,春風樓就沒有可再掂量的份了!
因為這天下沒人得罪得起秦家!
沒一會兒,大堂便突然冒出來十多個武夫,把出口堵得水洩不通。
本走在少年身後的淩風突然疾步上前,将少年護在身後,一臉戒備地擺開架勢,随時等着出手。
估計少年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袖口下的手緊緊拽成拳頭,蒼白的指節好似水靈靈的蔥——一折就斷。
他背對着秦愛岚站立,單薄而筆直的身形在春風樓這片绮麗中顯得格格不入。
秦愛岚以為他會恐懼,但顯然這少年的從容遠超乎他的預想。
他敢跟秦惜松作對,想必也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
秦愛岚也不發話,只冷眼看着即将發生的一切。
他一向不是個寬容的人,這一巴掌也總不能白挨,适當給這冷傲的少年一點教訓也是必要的。
“這位小公子,我們春風樓好歹也是開門做生意的,你這樣砸了我們的場子就走人是不是太不在理了?”出面發話的是春風樓的陳管事,前樓的事宜多由他負責。
照理說陳管事也是個人精了,應該看得出眼前的少年是個有背景的主,奈何他此刻卻不得不出面得罪。
因為寧國上下,無論誰人有多好的背景,也不可能比秦家更得罪不起!
秦丞相偏袒他小兒子的事情天下皆知,林家之事才沒過多久,春風樓還不至于為了一個小有來頭的少年而得罪秦惜松。
如果今晚這事只是關門鬧還好,但現在春風樓上下都是圍觀的客人,秦家公子在春風樓被人打了一巴掌之事已是紙包不住火。
春風樓想自保,只好得罪弱勢一方,以讨好強勢一方。
“多少錢?我們賠就是!”少年冷聲道。
“小公子,這可不是賠錢不賠錢的問題……”
“那你想怎樣?”少年冷冷斜看着陳管事。
本來少年還在抽條,跟成年人比起來并不算高,但不知怎地,那雙黑亮的眼睛冷冰冰盯着陳管事的時候,陳管事竟感到了幾分壓力。
一個小屁孩,哪裏有什麽可怕之處!
陳管事到底見慣了各色人,定了定神,道:“哎,既然小公子開口了,那就賠千兩黃金吧!”
陳管事明顯就是獅子大開口。
千兩黃金莫說是買下一個春風樓,買十個春風樓都有剩!
“你——”少年怒不可遏,欲發火卻又生生忍住了,冷言道,“今天我還有事,明天我會着人給你。”
“小公子,你這話可就糊弄小的了!我今天若是放了你,怎知道你明天會不會給我送過來?照你這麽說,我也還可以信口說明天送你三千黃金呢!”陳管事既起了讨好秦愛岚的心,對眼前這少年自然也沒有留情面了。
樓上樓下等着看熱鬧的人不禁一陣起哄大笑。
陳管事在這市井之中混慣了,結識的人魚龍混雜,早就練就了一身西皮本領,少年自不是他的對手。
“你別欺人太甚!”少年赤着臉道。
“小公子這話又不對了!我們春風樓開門做生意,笑迎八方客,在場的客人都可以作證,我們哪裏欺負你了?倒是小公子你,一進來就砸場子,還打了我們的客人,你問問在場諸位,到底誰欺人太甚?”
衆人只等着看好戲,聽陳管事這麽一說,小聲議論起來。
顯然強詞奪理不是少年的專長,一時間被堵得無話可說,只擰着兩道秀眉。
“我家主人說了會給就會給!讓開!”淩風抽出腰間的寶劍。
他的聲音很低沉,帶着一種沉穩,語氣卻不容置疑;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掃過擋在門口的武夫,讓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懼意;他手上的寶劍閃着冰寒的劍光,跟春風樓旖旎的燈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本還有些嘈雜的春風樓一下鴉雀無聲,對峙的氣氛讓周遭冷得像是要結冰。
“陳管事,抓住這小子!老子重重有賞!嘶——”被打得滿地找牙的馮安達已被小厮阿峰扶起。見春風樓出面,他頓時又恢複了纨绔子弟的神氣。
打鬥一觸即發,看足戲碼的秦愛岚這才信步走過去。
若是任由事态發展下去,此事只怕不好收場;他的本意只是想給那個少年一個教訓,沒必要鬧得不可收拾。
而他才來這個世界不久,對這裏的了解還不夠,也不想多生事端。
陳管事正想發號施令捉拿少年和淩風,見秦愛岚陰森地笑着走來,心想秦愛岚定有別的折磨手段,便也沒有動作,等着看秦愛岚的打算。
“陳管事,既然這位小兄弟要賠,那便讓他明日将黃金送到相府。我替他作保,他若守信拿來,我再轉交給你們。”秦愛岚幽幽道。
陳管事一下便回味過來,原來秦愛岚打着這筆錢的主意。無論這少年是否能拿得出那麽多黃金,想來結局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而秦愛岚得了這筆錢,春風樓自然是不敢當真前去催要的,最大的贏家自然就是秦愛岚!
“既然是秦公子作保,那小的就放心了。小的這就去給你備筆墨,将欠條寫好。”陳管事奉承道。
少年沒想竟着了秦愛岚的計,怒火中燒;怒極之後,心底反倒豁然了——他倒要看看這群欺君罔上的逆賊看了欠條之後,是否還有現在這種底氣催他拿錢!
少年正想着,只聽秦愛岚道:“陳管事不必如此麻煩,我看這位小公子也不像是背信之人;今日之事,便就此結束吧!”
少年本已做好心理準備,沒想秦愛岚卻莫名松了口,他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他已知曉自己的身份?
不過,反正他們即将朝夕相對,他此刻是否知曉已無關緊要,今日不知,明日也是會相識的……
陳管事懵了一下,也不懂秦愛岚為何不立下欠條。
但秦家得罪不起,眼前這冷着臉的小少年也算個貴客,春風樓本就是做買賣的,沒必要處處結仇。這事若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也是他們春風樓的造化。
至于秦愛岚為何會突然做出這個奇怪的讓步,陳管事也不想多問,畢竟真鬧起來,春風樓也撈不到半點好處。
“既然秦公子作保,那小的便不多此一舉了。”陳管事和氣笑道。
“那便放他們走吧!”
秦愛岚對陳管事說完,又轉頭看向少年。只見少年眉間神色遲疑不定,碰觸到自己的視線,少年便忙別過頭,但那明眸裏閃過的嫌惡之情卻沒有逃過秦愛岚的眼睛。
不過,少年也沒敢再停留,轉身便離去。
他的背挺得很直,步伐看似從容,實則透着一絲急躁。
淩風緊跟在少年身後,直到出了門口,才利索地把寶劍收回劍鞘。
秦愛岚目送少年離去,臉頰上傳來的火辣痛感讓他的眼神變得幽深——果真是朵帶刺的花!
讓人想拔掉他身上的刺!
等着看熱鬧的人沒想到竟這樣和平收場,納悶之餘也不免失望;但誰也不敢去惹秦愛岚,沒一會兒衆人便紛紛散去。
秦愛岚轉過身,見他們帶來的随從都狼狽至極,或多或少受了些傷,也沒再說什麽。
陳管事倒是機靈,連忙吩咐手下将馮安達等人扶到雅間去。
沒一會兒,春風樓便将大夫也請了過來。
馮安達幾人不知秦愛岚為何放走少年,第一次覺得秦愛岚這人陌生至極,但眼前這個人又偏偏就是秦愛岚。
馮安達受了少年的屈辱,此時心中憋着一股氣,卻又不敢質疑秦愛岚。正好那大夫的藥碰到馮安達的痛處,馮安達立馬發脾氣:“死老頭,給我輕點,信不信勞資砍了你的頭……”
那大夫戰戰兢兢給幾人檢查了傷勢,開了些藥便匆匆離開。
秦愛岚動動腳趾頭都曉得馮安達肯定不爽,但他此時還不宜跟這些人鬧翻,便道:“我知你們心有不服,但剛才到底是誰先挑起的事端?”
馮安達不知秦愛岚之意,但他被羞辱得最慘,性子也最急,欲開口辯解,秦愛岚卻冷冷打斷了:“四弟可得憑良心回答。”
馮安達沒想秦愛岚今日這般較真,不敢造次,只得回道:“大哥,我不過是看那小子長得漂亮,找他玩玩而已,他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也沒必要把我折辱成這樣,嘶……”
馮安達被打到門牙,嘴巴一動便是一陣鈍痛,口水還不受控制地直流,看得一旁的衆人想笑又不敢笑。
“四弟說得沒錯。如果不是在這春風樓,如果沒有這麽多人看熱鬧,你們想怎麽鬧倒也無所謂。只是今晚衆多雙眼睛都盯着,四弟若還是不知場合胡鬧,那情況就大不一樣。當朝禁龍陽之好,四弟想必知曉,今天這事先不說誰對誰錯,光憑這個把柄鬧到衙門去,四弟也是理虧的一方。”秦愛岚道。
“大哥,你怕什麽!真要鬧到衙門,那小子再多的理,我們也有辦法讓他說不出來!”馮安達萬分不服。
“對啊,剛才那臭小子還打了大哥你一巴掌,我們今天被羞辱成這樣,很快就會被當成笑話傳出去了!”楊光谷也很不解秦愛岚今晚的行為。
秦愛岚心知肚明,他們這是仗着家頭的勢力知法犯法,再加上又有秦惜松只手遮天,所以他們才有底氣說出這番話。
秦愛岚前世雖也是二世祖,但還沒嚣張到他們這個份上。
秦惜松如今權勢如日中天,但若身邊都是這種酒囊飯袋,估計遲早得玩死。
“今日之事,就點到為止。想要找一個人的麻煩,方法有很多種,最大快人心的是讓對方有苦說不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秦愛岚說得很平淡而從容,卻聽得在場的人都跟着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