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查

今日乃是旬休,無須上早朝,但楚襄向來嚴于律己,不過比平時多睡了半個時辰便起身了,掀開帷帳的一剎那,他看見一抹熟悉的麗影正立于殿前祗候,所有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他怎麽忘了,今日是她第一次當差。

不是沒有見過女官,如今朝中百花齊放,狂放的矜持的端莊的都有,可從來沒有哪個像她這樣素到了骨子裏,青簪雙垂髻,花钿不上眉,一張白皙的臉蛋迎着晨光微微發亮,幹淨又淡雅,讓人打從心底感到舒服。

身上那件緋色官服也是極合身的,玉帶攏着纖腰,不盈一握,開襟處別了一枚銀蝶胸針,纖薄的蝶翼遮着形狀優美的鎖骨,俯仰間若隐若現。

分明是非常保守的打扮,他竟覺得她莫名地撩人。

心有猛虎,欲嗅薔薇,這念頭才起,瞬間就随着她的腳步聲沉入了心底,楚襄撐榻站起,看着岳淩兮一步又一步地走到跟前,然後向自己福了福身。

“給陛下請安。”

楚襄唔了一聲,任由殿中宮女為他更衣束發,視線始終停留在岳淩兮身上。

她似乎也沒察覺到邊上的人都是垂眉斂目的樣子,兀自仰起臉詢問道:“陛下是先練劍還是直接用早膳?”

“等會兒中書侍郎譚承則會上禦書房觐見,時辰也不早了,讓她們傳膳吧。”楚襄整了整領口,又瞥了她一眼,“你若沒進食就一起吧。”

此話一出,周圍幾名宮女面色各異,端着銅盆的那個更是手一顫,差點把水灑出來,楚襄仿佛未曾察覺,徑自撈起溫熱的帕子擦了擦臉,仍是一副等着岳淩兮回答的模樣,就在衆人都屏息以待的時候,她終于婉婉開口。

“我已經吃過了,陛下。”

沒有受寵若驚,也沒有殷殷拜謝,平淡得就像是多年老友在對話一般。

衆人從未見過楚襄這般特殊對待過誰,心中越發驚訝,卻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只默默看着楚襄梳洗完畢之後筆直地朝花廳去了,而岳淩兮則端步尾随在後,兩人隔着剛剛好的距離,無論動或靜都莫名的合拍,宛如一對璧人。

想是這樣想,可她們內心深處仍然覺得這只是某種錯覺罷了,新任女官相貌如此普通,怎能襯得上陛下英姿?

就這樣,在一片品頭論足的目光中岳淩兮随着楚襄來到了花廳,很快又去了禦書房。

若說宮中有哪個地方是楚襄待得最久的,那一定非禦書房莫屬,岳淩兮第一次來不免多看了幾眼,只見禦案上堆了許多奏章和卷宗,朱筆玉玺皆陳列在旁,還有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琅獸爐正渺渺生煙,檀香溢滿一室。

東西兩面牆嵌着巨大的書架,上面有許多難得的孤本和碑帖,從書架側面的門進去便是內室,裏頭擺着一座青玉雕夔龍紋的八扇屏風,繞過去一看,後頭還有張軟榻,想必楚襄有時忙得太晚了會在這裏休息。

大致摸清楚所有東西的擺放位置之後岳淩兮去泡了壺茶來,将将斟滿一杯遞到楚襄面前中書省的人就來了,一男一女,皆衣容整肅,手捧诰命文書。

“臣譚承則、宋玉嬌參見陛下。”

“平身。”

楚襄啜了口茶,淡淡二字跟着溢出喉間,兩人聞聲而起,盡管仍然垂着頭,但岳淩兮還是瞬間認出了後面那名女子。

是上次在成衣鋪見到的那個女官!

她今天穿的還是同樣的官服,只是擦了粉黛,顯得更加明豔動人,岳淩兮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內會遇見她兩次,一時有些走神。

怪不得她一介六品女官氣質卻如此出衆,原來是在中書省這種極有底蘊的地方任職。

岳淩兮暗自想着,那邊的譚承則已經彙報完畢,正把手裏的東西往上遞,她卻遲遲未接,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本來外界對于這位空降的禦前女官就有諸多猜測,如今在場的兩人見到她這般愚鈍,心下都有些想法。譚承則是朝中的老臣子了,不忍見她一個小姑娘因此受到楚襄的責難,正準備低咳一聲提醒她,誰知楚襄突然說話了。

“兮兮,把文書拿過來。”

兩人俱是一震,因他的語氣,更因那暧昧到極點的昵稱,然而當事人卻沒有太大的反應,只禮貌地向譚承則點頭致意,然後接過東西交到了楚襄手裏。

見楚襄已經開始仔細翻看,譚承則清了清嗓子說:“陛下,此次北伐論功行賞的文書皆已按您的意思拟好,您看看是否還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楚襄從中挑出封賞楚鈞和衛颉的,道:“這兩張直接發下去吧,其他的朕看過再說。”

譚承則立刻躬身接下:“是,臣知道了。”

說完他便有告退之意,可身後的宋玉嬌卻紋絲不動,俨然還有疑問沒有解開,他尚且來不及給她使眼色,楚襄冷凝的嗓音就從禦案後方飄了過來。

“兮兮,送譚侍郎和宋舍人出去。”

話是對岳淩兮說的,他的眼睛卻盯着宋玉嬌,雖無甚波動,仍似無底深淵般懾人,宋玉嬌不由得輕輕一顫,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态,連忙垂首行禮告退,跟着譚承則和岳淩兮一齊走出了禦書房。

到了走廊上,所有壓力瞬間消失,她扭過頭就看見譚承則一臉欲言又止,想是覺得她方才太不遮掩了,只是礙于岳淩兮還在邊上不好開口,她心中一片雪亮,遂側過身子對岳淩兮道:“麻煩夜修儀了,我們自行出去便可,無須多送。”

岳淩兮短暫地愣了愣,旋即點頭離開。

回到禦書房,楚襄還在看那十幾張草拟的诰命文書,她随意瞟了幾眼,驟然發現不對。

按常理來說,打了勝仗要嘉獎的人不在少數,中書省受命制诰,定會以一人主筆多人校對的形式來完成這個任務,以免在組織言語的時候出現微妙的差異,從而導致受封臣子之間的不睦。可今天卻奇了怪了,這十幾張的字跡完全不同,顯然是由不同的人撰寫的,這不符合中書省的規矩。

端看剛才宋玉嬌的反應,明顯也是對此事不解,那麽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是楚襄要他們這麽做的。

可是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如此費力又不讨好,楚襄不可能不明白。

就在她疑惑之時楚襄已經快速地看完了所有诰命文書,右手将那沓宣紙往邊上一撂,然後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臉色沒什麽變化,眼底卻是暗流湧動。

中書省一令二侍郎六舍人十通事,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沒有一個筆跡與那封假文書相似。

盡管這是預料之中的事,但楚襄仍有些不悅,十年了,各方面的線索都斷了,這樣大海撈針不知何時才能有進展,或許……他應該親自去江州一趟,那裏有可能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

思及此,他擡眸看向岳淩兮,輕喚道:“兮兮,過來。”

處于沉思之中的岳淩兮驀然回神,也不管他有什麽吩咐,走過去便脫口而出:“陛下,為何他們都叫我夜修儀?”

“因為朕對外宣稱你是夜家庶族的女兒。”

楚襄沒有多言,但岳淩兮立刻就明白了,她沒有功名卻占了禦前女官這個位置,難免會有人不服氣,萬一挖出她的真實身份就麻煩了,可現在有了夜家罩在頭上,那些人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會亂來,畢竟太後就是夜家人,看中某個侄女送到自己兒子身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誰敢說她不循禮法?

如此安排,實是花了心思的。

岳淩兮垂下羽扇般的睫毛,映着琉璃宮燈,顯出一片淺淺的陰影,“陛下厚愛,可我又如何當的起這個姓氏。”

楚襄彎起嘴角說:“天下姓氏甚多,随意安一個給你也無不可,只是朕怕別人叫你的時候你反應不過來,而夜岳二字音相近,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即便反應不過來被人瞧出了端倪那也是我的事。”岳淩兮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沉靜而堅韌,“是我僞造身份入宮奉職,與陛下沒有任何關系。”

話剛說完,她忽然被楚襄往龍椅上一扯,膝蓋一彎,恰好跪坐在他身邊,左手被他抓着,右手下意識箍着他的腰,姿勢要多親密有多親密,若是讓外頭的太監宮女瞧見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從朕在邊關救了你的那一刻起,你與朕就脫不開幹系了。”

他語聲深沉,岳淩兮一時分辨不出是褒義還是貶義,遂困惑地問道:“陛下,書裏所說的孽緣是否就是這個意思?”

楚襄倏地僵住,臉都快氣變形了:“朕當你的楚語老師才是孽緣!”

這句話她聽明白了,她又用錯詞了。

“陛下莫氣,我回去再好好修習便是。”

說完她就要起身退離,可楚襄的手就像一道鐵欄杆似地橫在腰間,讓她動彈不得,她雖然不覺得這般親密有何不妥,卻認為自己坐在龍椅上實在太過不敬,剛要出聲讓楚襄放開自己,他卻把手上的白玉扳指摘下來給了她。

“西宮有座藏書樓,所存典籍浩如煙海,夠你學一陣子的了,你帶着這個去,不會有人攔你。”

西宮是太上皇與太後所居之處,平時不準生人進出,這個規矩岳淩兮是知道的,于是接過扳指收進了水袖之中,準備有時間就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兮兮第一天上崗就開小差╮(╯▽╰)╭弄得陛下又秀了把恩愛

PS:感謝大家灌溉的營養液啊,這個東西實在太隐蔽了,平時很少點進去看,不過你們的心意我都有收到,愛你們!

另外周六會入V,當日上午三更,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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