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進宮
當夜岳淩兮就随楚襄進了宮,因為走得急就沒跟端木筝打招呼,只留了一封信在桌子上。
後來發生了什麽她都記不太清了,只覺得自己始終處于混沌之中,一夜匆匆過去,清晨醒來之後她才開始正式認識這個地方。
瓊樓玉宇,碧瓦朱甍,羅帏掩流光,銅獸燃犀香,這座宜蘭殿的每分每寸都華麗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她只在戲文和畫卷中見過,如今有了真實的觸感,說不震撼是假的,就在她怔怔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時,一名粉裝宮女捧着衣裙敲門而入。
“奴婢書凝參見修儀。”
聽她如此稱呼岳淩兮才想起自己已經是禦前女官了,遂輕聲回道:“不必多禮。”
書凝本是肩負着任務來的,見她一丁點兒架子都沒有愈發覺得歡喜,旋即笑盈盈地說:“修儀初來乍到,想必對很多事情都還不熟悉,不如奴婢一邊替您更衣梳妝一邊介紹吧?”
岳淩兮欣然接受。
兩人來到銅鏡前,書凝從妝奁中抽出一把象牙梳,開始為她盤發。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來服侍您,連同這宜蘭殿中的其他人一樣,都以您馬首是瞻,所以您不必有所顧慮。宮中大大小小的人和事,但凡您有疑問都可以來問奴婢,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馬首……是瞻?”
書凝見她一臉懵懂,于是用夷語解釋了一遍那個成語的意思,她恍然大悟,跟着便揚起了拂雲眉,詫異道:“你會說夷語?”
“會一點。”書凝給她挽了個簡單的飛仙髻,然後在耳側別了支翠玉簪,“陛下說雖然您的口音學得不錯但詞彙掌握得還不是很多,這樣方便與您交流。”
他連這個都考慮到了,看來是給她送心腹來了。
岳淩兮心中微暖,剛開始那種束手束腳且不知所措的感覺漸漸消失了,與書凝的聊天也主動了一些:“陛下還吩咐了什麽?”
書凝将奶白色紗衣的袖子分別套進她的左右手,道:“也沒什麽其他的,您若是擔心無法勝任女官之職,待梳洗過後,奴婢自會向您詳細說明。”
岳淩兮輕輕颔首,待穿好衣服就朝淨房去了。
不久,二人離開了宜蘭殿,來到楚襄所住的玄清宮前。
“修儀或許不知,禦前女官與普通女官不同,不僅要協助陛下處理政務還要負責陛下的生活起居,從晨起到夜眠時時要侍候在旁,絲毫馬虎不得,所以這裏今後會是您最常來的地方之一,您可記清楚路了?”
岳淩兮很快點頭,神色卻有些怪異。
記路對她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無論多複雜的地形都不成問題,宜蘭殿和玄清宮之間隔了一座禦花園,看似彎彎繞繞很多條路,其實非常近,對于腦子裏已經形成了立體圖的人來說完全不算回事,若是她會輕功直接飛都飛過來了!
書凝不知她在想什麽,徑自繼續說道:“每日早朝是辰時開始,陛下向來是卯時一刻起身,練完劍後才會用早膳,您須早些在外祗候,萬不可誤了時辰。”
難怪他在戰場上那般骁勇善戰,甚至比許多武将都要厲害,原來是日日勤練的結果。
岳淩兮如此暗想着,嘴上不忘回答書凝:“我知道了。”
“至于進殿之後具體要做什麽以及各項禮儀規矩奴婢與您邊走邊說吧,內皇城占地頗廣,又分東西二宮,內有九門十二司,有些地方暢行無阻有些地方卻去不得,這個非常重要,奴婢先帶您大概了解一下。”
“好。”
兩人繼續向西行去,途徑一片竹林,蔥茏之中似乎有動物在叫,奶聲奶氣的,還夾雜着竹子斷裂的聲音,岳淩兮頓時停住了腳步,神色略顯驚訝。
宮中還豢養了小獸?
書凝瞧出她的疑惑,主動領着她踏上了鵝卵石小徑,邁着小碎步往深處走去,未過多時,一方籬笆圍成的小園子出現在眼前,水車叮咚作響,木梯高低錯落,還栽着許多花草,甚是簡樸清新,然而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居然有只熊貓在中間翻來滾去!
岳淩兮站在那兒半天沒吭聲,眼睛微微發直,心卻已經軟至融化。
實在太可愛。
說也奇怪,小家夥一點兒也不怕生,圓滾滾的身子在地上翻了兩圈就到了籬笆邊,透過縫隙嗅着她們身上的味道,聞夠了就坐下來繼續啃筍子,咬一截再剝一層皮,熟練得令人忍俊不禁。
書凝樂得直捂嘴,随後解釋道:“這熊貓本來是太後娘娘豢養的,只是因為她與太上皇去了行宮避暑,這才放來東宮交給陛下養着。”
岳淩兮想靠近點又怕驚了它,只得站在原地癡癡地望着,過了片刻忽然心血來潮地問道:“它有名字嗎?”
書凝面露狡黠:“有是有,可奴婢不敢直呼,您還是去問陛下的好。”
這是何意?
岳淩兮心裏奇怪,卻沒有再問下去,又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後來兩人又去禦書房那邊轉了一圈,弄明白楚襄每天的基本行程之後就回到了宜蘭殿,書凝不知從哪兒搬來了朝廷官員名冊和歷代女官的手劄,讓岳淩兮好好參詳,還說如果有問題直接問她便是,然後就退去一旁候着了。
岳淩兮自然也明白身為禦前女官不能一問三不知,必須盡快對整個朝廷熟悉起來,這樣才能為楚襄分憂,于是她先抽出了官員名冊開始閱覽,大約半個時辰就看完了,除開有個別生僻的名字不認識以外其他都沒有問題。
随後她又翻開了女官手劄,顧名思義,就是女官每天所行之事的記錄,由于這種東西最後都要交給吏部歸檔,所以女官們的遣詞用句都極為嚴謹,甚至有些乏味,唯一的優點就是詳盡,讓岳淩兮學到了不少東西。
然而,這樣的記錄到先帝時就終止了。
岳淩兮翻了翻桌案上所有的冊子,确定不是自己遺漏了才轉過頭問道:“書凝,為什麽太上皇在位時的女官手劄通通沒有?”
“不是沒有手劄,是沒有女官。”
書凝端來一杯涼茶,笑眯眯地塞到她手裏,淡淡的中藥味和茶香混合着飄散開來,微苦卻甚是解暑,光聞着就覺得腦子驟然清醒了起來,可岳淩兮只是把它放到了邊上,并追問道:“為什麽?”
“當年有人想借着女官往太上皇枕邊送人,太上皇一怒之下幹脆削了此職,是以沒有。”
她這般直言不諱倒是令岳淩兮很意外,定定地凝視她片刻才道:“你很坦率。”
聞言,書凝掩唇笑了起來:“修儀謬贊了,哪裏是奴婢坦率?是陛下說您是這麽個性子,讓奴婢有話直說,不要在您面前繞彎子。”
這是誇她呢還是損她呢?
岳淩兮幾乎能想象到楚襄說這話時的表情,連眼角眉梢的細節都是那麽的清晰,仿佛生來就镌刻在腦海中一樣,想着想着,連手中捏的紙頁都像被灼熱的日光點燃了,燙得她的手微微一縮,冊子就這樣掉在了地上。
書凝眼中閃過疑問,旋即彎腰去撿,岳淩兮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态連忙又問道:“那為什麽陛下也不曾有過女官?”
這個問題算是把書凝難住了,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不知怎的,岳淩兮莫名把兩件事連起來了,既然太上皇為了太後可以罷用女官,或許陛下也是如此。
難不成……是因為殷貴妃?
岳淩兮尚未發覺自己把想的事情說出來了,殿外已經有人負手走了進來,半邊陰影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桌角,她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恰好對上那張俊美無俦的臉。
“陛下?”
楚襄盯着她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想起剛才聽到的話,眼角一陣輕搐,“你看了那本書?”
“我沒有。”岳淩兮眸中一片清清淺淺的水色,不知有多幹淨透澈,說出來的話卻能氣死人,“我只是掃了兩眼。”
是了,忘了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了,幾十頁掃過去還能不知道情節?
楚襄驀然俯下了身體,把椅子轉過來然後撐在扶手上,将岳淩兮牢牢地困在中間,男性獨有的厚重氣息噴灑過來,弄得她頸間發癢,她稍稍挪了下位置,下一秒又被他扳了回來,兩人就這麽一上一下地對視着,呼吸交融,心跳共鳴。
“朕說過,那本風流天子是杜撰的。”楚襄向前傾,薄唇幾乎貼上她的鼻尖,“宮裏壓根沒有殷貴妃這個人。”
岳淩兮小幅度地點頭,避免撞上他的臉,然後又繼續問道:“陛下之前為何不用女官?”
“寧缺毋濫。”楚襄切金斷玉般地吐出四個字。
岳淩兮似是明白了,仰着臉鄭重其事地說:“陛下放心,我定不會讓您失望。”
這句話還像那麽回事。
楚襄氣順了,心裏亦舒坦了,直起身子松開了對她的壓制,誰知她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陛下,籬笆園裏養的那只熊貓叫什麽名字?”
她還真是什麽都敢問。
書凝滴汗,趁他們沒注意貓着腰躲去了外間。
楚襄聞言眸光一凝,就這麽直直地看着她,深邃而明亮,她坦然與他對視,毫無懼怕之意,半晌過後他終于開口,聲如風拂楊柳,在她耳畔低低回旋。
“它與朕同名。”
岳淩兮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坐在那愣了一陣,之後也沒跪下來請罪,反而輕輕地念出了那兩個字:“襄襄?”
外頭的書凝已經絕望地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往下聽。
“你放肆。”
楚襄果然斥責了她,語氣卻不見得有多重,她立刻并膝跪下,垂眉斂目地說:“我并非不尊陛下,只是……”
只是那顆黑白團子太招人喜歡,她一時忘了要避諱。
話未出口,她已被楚襄托住手肘拉了起來,觸碰之處微微發熱,似有暗火隔着錦緞在燎燒她的肌膚,她有些難耐地掀起了眸子,卻見他一臉閑适地倚着桌沿,袍擺斜蕩在一旁,和她腰間垂下的絲帶纏成一團,而她的雙手正不偏不倚地抵在他胸前。
“若是喜歡那玩意就交給你養,朕正好煩它。”
“我會把它養得招陛下喜歡的。”
岳淩兮輕聲說着,眉眼間浮起一絲極淡的歡喜,楚襄瞧得分明,遂揚唇一笑:“好,朕拭目以待。”
作者有話要說: 吶,某娘親就是愛瞎搞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