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同樣黑與金色澤的豪華餐廳內,奇怪的影子游移,節省時間的煉金師們發明出種種攝取食物的方法——用量子疊合态從時間的夾縫摸走一罐營養劑;派遣從地上蠕動又速度驚人的怪物來銜;以空間重疊的方法把房間漂移過來再漂移而去;直接從經過煉金變異的身體上長出器官和觸手大快朵頤。

艾娜和伊恩一路走來,只覺進入了一個怪才和怪藝争相展示的博物館,而唯一正常的——萬幸——他們親愛的朋友坐在靠窗的位置,幹淨無一絲灰塵的日光直射在黑發青年臉上,暖陽生香。

“艾娜,伊恩,這邊。”

那清朗愉快的聲音也如天國的音樂,帶來救贖的感動。

嗚,塞亞,你在這個鬼地方那麽久,沒被同化成怪物真是不容易啊。

還讓少年少女覺得拯救的是宛如花朵般綻放的桌面裏十分豐盛的美食,看樣子有生菜雞柳卷、蜜汁燒鴨脯、菌菇填乳鴿、蜜汁烤龍蝦、海鮮馬鈴薯濃湯等,至于到底是什麽食材,就和塞亞的年齡一樣,無需關心。

人和物一樣,包含的內容才重要。

塞亞使用任何餐具都娴熟自如,兩個少年少女還不是很習慣用刀叉,但他們窩心地發現盤子旁邊有兩雙顯然是臨時做成的銀筷。

“這點小事我還是辦得到的。”塞亞笑道,“伯爾對你們說了吧,不必在意他的任務。”

“那種人,你何必還叫他伯爾。”艾娜為他不平,從塞亞至今對他們的照顧,可以想見他當初對自己的學生有多好,可是柏利克對塞亞的回報不過如此。

商人眯起眼笑了,雖然他的生命蜿蜒而過的時光漫長得少年少女無法想象,但時間似乎從沒有扭曲他的本質。

“人和人是無法用煉金法則來衡量的。”他猶豫了一下,道,“你們不要對伯爾…柏利克有偏見,這裏很多事和你們以前經歷的不同。”伊恩和艾娜不解,但還是認真接受了他的勸導。

反正塞亞沒有因此受傷就好,而且人性、人心、人情,不總是糟糕的。

伊恩敞開腮幫一頓狂吃海塞——他終于吃到蟲子以外的東西了,還是異常美味的一餐。艾娜更多關注周圍,無論煉金聯盟有多勢利和古怪,它仍是他們變強的第一站。

這一看,她注意到一個身影,那是個女性……可能是,那身材細瘦得不像話,罩在寬大的袍子裏也看不出曲線,搖擺的模樣更像個鬼魂,而不是實體。但她比起四周那些怪物還正常一點,因為她在咀嚼和吞咽食品,雖然那飄忽幹澀的眼神,機械呆板的動作不比死人更有生氣。

“塞亞,她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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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同性之間的關心,艾娜小聲問商人。塞亞瞥過去一眼,低下頭叉魚:“她是個韻歌者。”

“韻歌者?”伊恩和艾娜想起對方提過,好像是法師的一個分類。

“這是一種病态的天賦,精神異化的種類。無論魔法被定義成邏輯、數字、現象、規律、概率、還是存在性,它的第一門檻,都是感應。一個無法感覺到魔法韻律的生物永遠無法成為法師。而韻歌者就是其中最極端,最異态,被稱為‘受詛咒的天才’的一類人。”

兩人屏息靜氣地傾聽,只見黑發青年眉間染上一絲罕見的躁意,連同他的語氣也漸漸變異:“他們的五感和思想意識全部和常人不同,那就像有一天,突然聽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像音律一般的波動,這還是好聽的說法,事實上這種嗡嗡聲根本無法擺脫!”喘了口氣,他以冷靜的語調道:“簡單說來,魔法變成了包圍他們的巨大世界,穿透他們身體的每一部分,壓榨出每一分毫的精力和腦力。而魔法有多少定義,他們就有多少感受。他們會時刻被迫去分析無數個概率位面裏無數個粒子場的分解和組成,去透視物質世界的一只螞蟻怎麽産卵和吃進多少蛋白質和水,去探索白海盡頭那個源頭哪來這麽多該死的信息,直到這種潮水一樣的灌輸漲破人體那個脆弱的水筒。”

“這、這不就是強迫症嗎!”伊恩驚訝。塞亞首肯:“就是天生的強迫症。”他灰藍的眼眸突然變得無比殘酷而犀利,盯着少年的雙眼:“就比如我看着你,我看到的不是‘你’,而是無數個數學概念的你——構成你身體每一個粒子的震蕩和自旋、量子疊加态和糾纏态、海德拉效應下的狀态延展、有機化合物的每個微觀可能物成分……我看着整個世界,整個世界全部是活動又機械的數字!”

艾娜和伊恩全身發抖,塞亞不像舉例,他的眼神太真實了,就好像他看到的真的是這樣一個世界。

“其實,我也有韻歌者的天分。”

“咦!”疑慮被證實,兩人吓壞了——他怎麽這麽倒黴啊!艾娜急切地道:“塞亞,那你怎麽辦?”商人抿了抿唇,淺淺笑開來,那種可怕的目光又融解在他溫和又理智的眼波中。

“适應咯。”他熟練地将龍蝦去殼裝盤,悠閑地吃起來,臉上浮現出一種光芒微蕩的,又柔和的神情,“用理性的心傾聽,感受規則之美,那是個屬于我的世界,他渴望打破自己,也将自己包攏。”

看到他的神情,艾娜突然清晰地想起一個人:

她的哥哥。

據死去的父親說,哥哥從小就是個數學奇才,奧數、拓撲、高維幾何……沒有他不會的數字領域。因此,這種天才為他帶來了災難——他的脾氣極端暴躁,與其說任何事情都無法讓他滿意,不如說他早已被未知的事态搞得發瘋。他會瘋狂地摔打東西,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理人,幾天吃不進東西。

這種情況改善是在她出生以後。聽母親說,聽着她的搖籃曲和嬰兒的咿呀聲,哥哥就會平靜下來,久久看着她的小臉出神,然後落下淚來。

當他們的父母因飛機事故死去,哥哥成為一家的頂梁柱後,她更是再沒有見過哥哥暴怒——常人範圍的生氣有,但再沒有暴怒的情緒。印象裏,哥哥總喜歡戴着耳機聽巴赫的音樂,臉上流露出和現在的塞亞一樣,寂寞又向往的神情。

塞亞真的好像哥哥……

黑發青年吃完了,神色徹底安定下來,似乎找到了靈魂能夠暫時收藏的角落,道:“不過,我能适應,應該是我的天分很低吧。”

少年少女點點頭,轉頭去看那個吃完飯,一步一晃離去的女人:她看起來真的很糟糕。

吃完飯,塞亞領着兩個幼崽去艾基爾的地下城,伊恩和艾娜高興地一人抓住他一條胳膊。

“你們不是喜歡手牽手嗎?”黑發青年眯起異色的眼眸。

“嘿嘿。”少年少女笑了,如果說本來對塞亞的感情是恩義和喜愛,聽完柏利克敘述的過往和塞亞那受詛咒的天賦,他們更多的對他是一種關心,總覺得這樣的動作能稍微傳達一點心意。

“哼。”塞亞也很滿意他們不在他面前秀恩愛,動機不明。

四通八達的小鎮坐落在藍色鏡海之下,光纖點燃高深莫測的地底穹頂和阡陌縱橫的通道階梯,古意盎然的青灰色建築優美嚴謹,複古的玻璃路燈萦繞着神秘的光霧。跟随塞亞的腳步,艾娜和伊恩不知不覺放松了心情,感到久違的雀躍和開懷,沒有煉金塔壓縮時間的效率,這才是逛街,這才是人生。

兩人也見識了塞亞的人緣有多廣,基本上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會和他打招呼——只要他們不是忙得沒空。

他們是安定的,過着自己的生活。艾娜感到一股平和的感動,比起艾薇因瀕臨衰亡的凄苦,這裏的人更讓她感受到接近地球的和平富足。

一盞鵝黃色的吊燈懸挂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前,櫥窗裏擺滿了各種機械造物,有音樂盒、雙喇叭押花的袖珍老式放映機等等,最引人注目的是被數個時針形花紋拼起的店名“真金小屋”,和一只放在門口的木架上,招攬客人的雪白貓頭鷹。艾娜親切地想起地球一本聞名遐迩的小說,不禁逗弄它。

“哼,我讨厭貓頭鷹。”

塞亞堅決不進店裏,說要去看海,一會兒他們去找他。艾娜和伊恩左勸右勸無效,只好走進去,直到被老板咬耳朵才得知:機械教皇克拉姆的寵物就是一只貓頭鷹。

……可是克拉姆陛下的寵物是貓頭鷹和塞亞讨厭貓頭鷹有什麽必然聯系?兩人被搞糊塗了,老板一臉“不可言說”,打住了他們的疑問。

看到艾娜拿出破滅鐘,表明來意後,修理店老板果然沒什麽出奇的神色,連同情也沒有,只是拿過去仔細端詳。

“這個時鐘,被人動過的次數不多。”

“咦!”金發少女一訝,會意後,氣餒不已,“在我之前都沒人撿它啊。”褐發少年安慰地環了環她的肩膀。這種喪門星的東西,總有手閑的人會去撿它。

而且,既然是被人惡意投下,對方總會想方設法讓破滅鐘啓動,地球的倒計時在那一刻就決定了。

“只有三次,在一個天時裏。”老板舉着形似放大鏡的單面鏡透視內部零件。兩人一呆,他們倆當然碰過,那麽第三次是指什麽?

“老、老板!”伊恩突然想起一個可能,急切地道,“你說的次數,是對應人嗎?”老板奇怪地看了看他:“當然,破滅鐘以生物為樞紐發動,你們自己算一下吧,我可以計算出你們的生理頻率和時鐘相連,之後還有一個。”

艾娜的心髒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她确定,在把鐘拿回去,夜晚上發條期間,不到一天,而當天,只有哥哥在家。

那麽哥哥,碰了時鐘?

靛藍的反光鏡宛如逼真的大海,沉積着廣袤的雲海,一望無際的遼闊蒼茫。站在一座高高的了望臺上,黑發青年背對着走來的少年少女,只能看到一道平靜而柔和的面部曲線。

伊恩卻覺得,那個身影始終有着落寞的感覺。

總是和他并肩而行的女友超過他,登登登迫不及待地跑上去。

聽出腳步聲不尋常的塞亞不解地轉過頭,果然看到艾娜一臉狂喜地跳上來,好像就要給他一個擁抱,告訴全世界的人她有多麽欣喜。

“路凱?”

“是的。”上氣不接下氣地把店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後,艾娜央求,“我的哥哥路凱,他也來了。塞亞,你認識的人多,也和煉金聯盟有聯系,能不能幫我找他?他可能在遺民中。”

塞亞點點頭:“好的,沒問題。”

艾娜放松心情,開懷地抱住他:這真是她聽過最好的消息,連地球被毀的痛苦也緩解了一些。

朝吃醋的伊恩吐吐舌,艾娜伸了個懶腰,也賞起景來。

眼角微光一閃,塞亞定睛看去,一只小小的金飾從少女下滑的袖子裏露出,襯得她纖細的手腕更為白皙,系在紅線上的黃金飾物溫暖得像個小太陽,上面依稀有字。他怔了怔,眉間掠過混亂和困惑。

“你們還要去逛逛嗎?我可以介紹幾個不錯的咖啡店。”隐匿了情緒波動,商人以一貫的溫和态度道。

“對了,塞亞,你不去叫做妓院的地方嗎?”伊恩覺得塞亞這樣的成年人,應該有一些少兒不宜的活動,而不是看海啦,喝咖啡啦,太小資了。

艾娜的手肘狠狠頂了他一下,然後又惡狠狠地瞪着塞亞,雖然她不明白自己在介意什麽。

卻見黑發青年面無表情。

“自從嘗過一次麥姆國商人推銷的‘粒子層面的性.愛’後,我對所有的肉體感官都失去了興趣。”

靠!叫你手賤!叫你手賤!他在心裏猛砍當年的自己那只勇于嘗試的賤手。

兩人同情地看着他:還有比這更悲催的事嗎?尤其是體驗過星際航行的伊恩,他覺得常年在星海旅行的商人壓力之大,有些健康的舒緩身心的愛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真是只有更悲慘沒有最悲慘。

“算了。”塞亞表示想開地揮揮手,雖然其實并不能想開,“我偶爾還是能從中找到點樂趣,那種乏味的互動挺能幫助人睡覺。”

塞亞,你別說了……

期望有個人能拯救你啊。

哪怕男人也好。褐發少年冒出個奇怪的念頭——這算是個新的刺激不是嗎?

艾娜最終沒有和伊恩喝咖啡,回到煉金聯盟為他們安排的房間埋頭學習塞亞給她的資料。

地球的毀滅就像一座大山壓在她的心頭,而更近的動因是塞亞。她想早日研究煉金術,治好他靈魂上的反噬傷害;還有成為強大的探險者,把欠他的錢還上。

海天一線的藍鏡上,兩個身影在了望臺對峙。

“我的劍術一般,不過做初學者的對手也夠了。”

塞亞笑眯眯地輕揮一把焰形劍,這把劍的造型很奇怪,劍脊宛如絕世的藍鑽,那樣的藍,絕對的澄澈,絕對的清明,從中延伸出沒有固定形态的灰白鋒刃,像一束流質的蒼火。最奇特的是劍柄,和劍鋒一樣朦胧的光團形成了彎月的握柄,流轉着不息的白光,那光輝十分純粹,隐隐透出異常精細的符文,有點像伊恩印象裏地球猶太教中的倒生樹——卡巴拉。

王冠,智慧,理解,仁愛,嚴格,勝利,光輝,基礎,王國,核心是美麗的生命之樹,它叫卡巴拉。

“哦,你不用擔心。”注意到少年的目光,黑發青年解釋,“它是我在煉金失敗前做的,「邏輯之罪」,可以扭曲法則和概率平面,也通向精神的根源。如今我已沒有發動它的力量,它對你是無害的。”

“塞亞,劍術和槍術在這個宇宙有用嗎?”見識過煉金師的力量和宇宙天象的可怖,伊恩不禁懷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

他想要保護路彌,雖然路彌不能沒有他,但是一個男人,理所應當守護自己愛戀的女人。

塞亞笑道:“萬法歸根。你的能力最初是靈能域,血能的開發到人體力場、電磁場的應用,包括對武器、機械的操控能力,然後進階到區域能量控制和亞原子粒子層面,再到空間和時間的定義重組。簡單的說,就類似魔法中的‘塑能’學派。所有的物體都遵守量子力學的規則,所有粒子也離不開力場的約束。”

“關鍵是‘力’嗎……”伊恩若有所思。

“是的,就和武術中,懂得借力和使力的人是最強的。地球的格鬥術也出自力學原理,像杠杆力、螺旋力、長力、短勁等發力都能找到借鑒自然規律的出處。所以你這樣的能力者,最能從自身理解宇宙萬物。因為生物從誕生伊始,最熟悉的無非是自己的手腳。有個說法,法師使用的是外物,你們是內在。”

為了鼓舞還不是很确定的少年,塞亞聳了聳肩,“就比如我吧,像我這樣的劍術水平,結合我掌握的知識,在這裏揮一劍,可以打爆那個衛星。”

……這個世界太不合理了!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你和艾娜的能力真的很互補。”塞亞露出玩味的笑容,“性格也是,她有些強硬。”

伊恩苦笑:“不是‘有些’,是‘很’。但這樣的艾娜也很可愛,尤其是她賭氣,發現自己錯又拉不下臉,急得團團轉的時候。”

“哼哼,你這小家夥。”從少女的性格聯想到倔強又軟綿綿的小倉鼠,塞亞微妙的很不愉快,準備撒氣,“來吧,我要把你打趴下。”

你不要用一副妹控附身的恐怖語氣說啊!伊恩寒毛直豎。

快活地回到煉金分部的結晶塔,塞亞見到了迎面跑來的艾娜。

“塞亞塞亞!”

金發少女穿着學徒的衣服,這種等離子光纖服可以随思想改變外形,此刻艾娜想的是一套銀排扣藍色小制服,配上白色靴子和結上大蝴蝶結的小短裙,黑發青年頓時被萌到了,摸了摸金色小倉鼠的腦袋,沉沉地應了一聲,“嗯?”

嗚!艾娜也被他犯規的聲音煞了一下,随即探頭道:“伊恩呢?”

“小熊貓還需要更多的教導呢。”形象地概括了少年此刻的狀态,塞亞問道,“什麽事?”

“我把書看完了。”天才的妹妹說道,“柏利克大師派人跟我說,通過初級考試的銅之鑰(注:一級煉金學徒)可以恒定兩個法術,是不是和我使用的咒術規則一樣?只是煉金師将順序倒轉過來了?我們是以源碼和定義索取力量,他們是從力量解析原理和本質?那麽,如果我能夠建立自己的場論,是不是就不用他們多此一舉?”

塞亞挑了挑眉,有贊賞也有不放心:“幼崽,雖然真正的天才都是還沒學會走路就能飛了,但你行嗎,還沒邁步就跑步。”

“我想,我可以試試。”艾娜自信地道。

“好吧。”塞亞點點頭,帶她來到一個私人練習場,這是他身為“白金鑰匙”,曾經的頂尖煉金師唯一還保留下來的特權。

和音樂廳一樣結構優美的房間與煉金塔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樣,高挑的穹頂由一排排石柱架起,卻反而顯得更雄渾大氣。少女站在這個殿堂裏,傾聽青年帶着回音的透徹嗓音:

“首先,你的概念沒理解錯。在已知的領域,基本粒子都可以用标準模型的量子場論來描寫。所以法師可以憑借煉金師的理論成果架構一切法術,這是煉金聯盟特別注重內部保密條例的原因。”

“那他們不會把我叉叉了嗎?”艾娜發覺自己太輕率了一些。塞亞彎起唇:“你既然加入聯盟,就等于是他們的法師。艾娜,有件很有趣的事,法師被說成是天運者,煉金師是地行者。因為法師有天賦,而煉金師卻要靠着後天的努力才能通曉知識。雖然我認為頭腦本身就是一種天賦,可惜不是煉金師都這麽想。于是他們開始和法師對着幹,從最初的屠殺、拘禁、研究到如今的收容,逼得原本我行我素的法師也不得不成立了一個冰島協會來對抗。在我看來,自負和傲慢有時候可以相通,但在這兩個職業卻是分開的,煉金師以壓倒法師為樂——你是他們炫耀的資本。你學得越多,在他們看來就是往法師協會臉上甩更多巴掌。”

艾娜感嘆這樣的世仇:“真是曲折啊。”

“對于法師來說,你就是小叛徒哦。”黑發青年摸摸還覺得事不關己的少女,“當然,把魔法全學會了,然後轟了那些啰裏巴嗦的老頭子就是。”

“嗯嗯。”艾娜深有同感地點頭。

“一個理論能夠解釋一切物質的行為和結構。”塞亞舉起手,在他修長穩定的手掌間流動着白金的光輝,艾娜震撼得失去一切語言,這力量純粹無比,如果煉金師奉為至寶的純律法則化為實體,那麽就是它。

它微弱,卻磅礴;它分散,卻對稱;它無序,卻規律;它單一,卻萬有。

漸漸的,黑色與白色的粒子構現,凝聚出一個無限小的奇點,這萬物的種子爆炸開來,漲開普通的能量光球。

粒子層級的物質開始構成,灰色的利箭浮現在空中,化為一條閃爍不定的暗色光帶,在各處濺起朦胧的水滴,像存在和虛無的界限一瞬間溶解,灼熱的熔岩從四處噴湧而出,勾勒出無數色彩的亂流。

房間本身的能量防護場張開,深藍的護罩穩穩抵擋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元素爆炸與空間動蕩,以及那夾帶在風浪之間,有形無形的力量侵襲。

“……”少女依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非常簡單的暗影箭,但是它在行進過程中,至少經歷了三個波次的改變。還有,艾娜感到塞亞從最初誘導暗粒子衰變起,就建立了整個以運算和概率為潛在武器的攻擊系統,他還在中途以假想敵為目标重構了整個法術的即有思路。

這是什麽概念!

她從來沒想過,己經出手的魔法,竟然能夠應需求再做出一個型态變化來。

現在她明白柏利克和煉金聯盟的痛心,塞亞的隕落,實在太可惜了!

商人平靜地看着她,“很普通的暗物質衰變,我不能使用三級以上的魔法,所以抽取了一點‘幽影空間’的力量。我以前煉制過這個空間,還能取得一定的控制。我知道将它連通到其他位面的方法,用向數結合引導到四個同位面,再用弱作用力牽引,同時以加速磁力對撞,所以火焰是幻術,也具有殺傷力,不過真正的攻擊在于‘弱能效應’和‘擾亂力場’兩個反應。”

“艾娜,這只是示範。雖說技多不壓身,但這只是對我這種以逃跑為職業的人來說。對于真正的法師來說,貴精不貴多,理解得越本源越好,創造出一套屬于自己的精練戰法。”

艾娜明白,柔弱的技術流對冒險是能避免就避免,對于外勤探險者來說,槍林彈雨一炮轟了對方才是王道。

不過,他幹嘛暴殄天物搞什麽世界創造!

塞亞無知無覺地道:“大部分煉金師總想着把能量如同機械一般精密運轉,認為這才能把握和控制一切。這是一種正确,卻片面的做法。我更喜歡把自然像黃金那樣煉制,不必比例絕對,但必須美而恒純。”

“塞亞,煉金聯盟認為有一條純律法則能描述一切物質和能量,精神和起源,他們也在不停地追求這個,難道真的有?”

看到了塞亞的能力,艾娜确實相信了世上有那樣的奇跡。但煉金聯盟指望以那樣的法則戰勝有知和未知,壓倒一切敵人,卻是妄想,塞亞的失敗就是明證。

雖然太慘痛了……

“純律麽,那種單純的,統一全部的音符,身為一個本質上的數學家,我也免不了這樣的誘惑,大宇宙公式實在太美了。比起荒神,我也更願意向她匍匐。可是在物理學者的本質之外,我還有個音樂家的靈魂,我想要譜寫一段閃閃發光的旋律,唱出宇宙的對稱和活躍,既質樸,又優美。”

黑發青年以深情的語調道,少女只覺他好像站在她能看到卻不能觸及之處,那是個智慧的極樂世界。

塞亞轉過頭,以自然的态度凝視她:“驗證真理之路,總是充滿崎岖。雖然我不介意讓你踩到我的肩膀上,可是不懂得站穩的方法,你還是會掉下來。”

“塞亞,是不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艾娜不安。

“有點。”商人莞爾,“但是艾娜的勇氣,一向是我最欣賞的。你并沒有錯誤,只是還不知道一些事。法術的釋放,是用精神力編制出對應的模型,再利用模型引動能量。但往往有法師忽視,編輯這種現象的是意識,當一個法師連基本的邏輯思維都無法建立,那麽依附于其上的所有存在都會崩潰,包括法師本人。這種黑洞一般在法師成長途中會經歷的內部垮塌,被煉金師成為‘神之災’。”

“真的嗎!?”艾娜驚呼,難怪塞亞如此慎重地對她講解和指導,“是像煉金術那樣的反噬?”

“是的,當你踏入魔法的事相編造,你就對事物有了自己的注解,把蠻荒劃入秩序的代價之一是成為秩序的一部分,就如文明永遠被荒原宇宙侵吞,這種秩序也會被自然地抵消。也有煉金師認為是白海對灰海的反向幹涉,因為那裏一向被認為是精神的源頭,所以魔法的本質才是‘祈願’。”

艾娜嘟囔:“聽起來像是神術一樣。”塞亞漫不經心地道:“啊,歸一會最喜歡這種說法。不論其他,至少狂信者在精神的樹立方面做得再好也沒有——甭管上面有多扭曲,根須結實,所以他們通常能惡質地活很久。”

“遺毒萬年!”艾娜抨擊着反人類份子們旺盛的生命力。

塞亞忍俊不禁:“還有的白癡給自己安裝了生物光腦之類的東西,能夠加快記憶儲存,備份精神能量等,但魔質——魔法的本質是一種活的東西。它以機械而規律的方式表達,不代表它就完全可控。就像心理學家為人性編了成百上千種邏輯,但他們永遠無法真正掌握人性。”

“相比不成熟的手段帶來的短期效益,人的基因和精神反而具有更大的彈性。要自己體會和思索,保持一種長時間的穩定狀态。”

“所以——”黑發青年溫柔地撫摩少女的秀發,那只雨落天空顏色的灰藍左眼,卻和少女記憶裏的兄長一樣,宛如寬宏而包容的長空,“相比你一定能出類拔萃的天賦,你要做的反而是适當的放緩腳步,加強你飛行的雙翼——精神和心理的鞏固。這一點你要向伊恩看齊,他很踏實。”

“我知道了,塞亞。”艾娜認真地允諾。

“好吧。”塞亞換了輕松的神态,問,“你選擇什麽法術方向?”

“質量逃逸、概率分解和能量壓縮。”

少女深思片刻,還是果斷地道。

身為位面感應能力者,法術威力絕對不是問題——她可以從無數的平行世界抽取無限的能量。相比之下,她作為人的本體才是脆弱得不像話。學會将自身轉移出去是法師的保身之道,同時概率分解還有對敵人的同步威脅性。

能量壓縮卻是她考慮了塞亞的意見後,所做的選擇。她本身的天賦是發散,但兩種思維的拉鋸才能保持咒術這平衡木的穩固,也有助于她和伊恩能力的呼應配合。

“嗯,很好。”塞亞肯定了她的思路,“只要伊恩能聚合到量子層面的力場,那麽即使碰到一流的敵人,也能掩護你充裕的反擊了。”

得到贊許的艾娜踮起腳跳了跳:“我想加固 ‘飛檐走壁’和‘活化繩’的一級法術,你覺得怎麽樣?”

“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吧,幼崽。”塞亞笑眯眯地道。

恒定完法術,和塞亞玩了兩個鐘時——以徹底失敗告終。少女懷疑商人不但把“腳底抹油”練到了滿級,還把預言系法術裏用于偵測的魔法都學全了。

“你準備了那卷一奈米(注:一米的十億分之一)的高分子碳管想幹嘛?”塞亞盯着少女手裏的卷筒,雖然他不會中招,但這太狠了。

“嘿嘿,伊恩不乖的話,就用這個威脅他。”艾娜把玩從倉庫A來的隐藏寶具,這才是“活化繩索”的真正妙用啊。

标準陰人于無形的東西。

他這輩子注定被你吃得死死的。抱着對同胞的同情,塞亞領着這只小狐貍走出去。

他們在走廊碰到柏利克,他領着一個穿紅衣的年輕人。

“啊,塞亞,你幫艾娜恒定好法術了。”顯然煉金大師誤會了,“那我就把名額讓給我的弟子了?”他看了看身後的人。那年輕人一臉倨傲。

老練的商人還不至于為這點小事生氣,而少女不會明面上表露出不滿,相反,她立刻想到一個主意:“柏利克大師,我可以參觀嗎?”看看其他人的法術恒定,也許能幫助她找出自己的不足。

塞亞皺了皺眉頭。

“可以啊,樹館二樓,快來吧。”煉金大師說着就領着人離去。塞亞一手按住少女的肩頭,艾娜不解地回頭:“塞亞?”

“去看吧。”頓了頓,黑發青年道,“但是艾娜,你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廣闊宏偉的廳堂裏,星辰銀镌刻的煉成陣熠熠生輝,艾娜可以辨認出它的結構——“護盾術”和“克敵機先”,煉金塔給學徒的常規選擇。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兩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但腰上都有一根銀色飄帶,繡着複雜的魔紋,艾娜認出這是冰島法師學徒的标記。

他們都是男性,大約是人類,至少和人類長得一樣,年紀都不大,被形似鐵處女的刑具固定在法陣邊緣。當然,那兩個裝置比中世紀的破舊淘汰貨先進太多,但它在折磨和屠殺人的意義上一點也沒有進步的地方。

紅衣的煉金學徒走到法陣中央,完全視兩個同類如無物的态度。而柏利克也若無其事地念誦咒文,艾娜注視陣紋亮起光芒,一層層精确無比,如同那兩個裝置的步驟。

一根管子注入神經高濃度興奮劑,另一根分流出不同的物質,像凝縮的光,閃動着一黑一紅的顏色。那兩人的太陽穴鼓起,臉色扭曲,衣服下肌肉顫動,手背和脖子的動脈膨脹出粗壯詭異的筋絡,這一切都無濟于事,精密的儀器會阻止這些微不足道的反抗,人類臨死最為痛苦的爆發力會被壓制在可控範圍內。

過程很快。

結束也很快。

劇烈痙攣的人體倒在刑具的禁锢中,微微抽搐着,連不雅的生理失控反應也沒有,儀器會完美地取走它們,避免一絲一毫對儀式的幹擾。

那兩個人死了,哪怕肉體還活着。艾娜緊緊盯着他們,她沒見過人可以從精神層面被毀得這麽徹底。

壓榨到底,毫不留情。

塞亞拉着艾娜離去,接下來沒什麽好看了。

商人的朋友老沃克開的酒店“快樂工坊”,一間客房裏,還鼻青臉腫的少年驚訝地看着女友仿佛忍到極限,對他倆的朋友怒聲質問:“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你看不出嗎,抽取能量。”塞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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