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卡厄小鎮
誰能賣我一對翅膀,我給他一百萬裏昂……賒的。
——題記
發現巴哈姆特的引力跳躍航行很快,艾娜和伊恩沒有選擇在艾基爾換船,而是直接前往堇花聯邦。
雖然可以在煉金聯盟給塞亞留言,但是他們帶着塞亞制造的兩件強大物品,也許會引起煉金聯盟的貪心。
堇花聯邦位于時計領和樹母之國的周緣處,一個三角地帶。從星圖俯瞰,形似吐出的煙圈。由一顆明亮的恒星構成穩固的中心力場,約束住總共475顆行星,外界稱為“走私天堂”的三不管地帶。
由于反粒子無序和排斥的特性,這個荒原宇宙很難凝聚出正物質宇宙的大型星體,只有暗物質塵埃。據說這個宇宙的生命起源就是一種星雲生物,如今已不可考。正因為生命起源如此困難,荒原宇宙的星體全部是人為構成。
時計領以白銀女王為絕對領主,向外輻射出名為“空島”的廣闊地域。堇花聯邦最初只有一顆碳晶體組成的人造星,一批不滿冰島法師協會統治的女性成員脫離組織,造了這個可命名為“鑽石星”的世外桃源,然後在種種因素下發展成集娛樂、暗殺、情報、商業、地下活動為一體的割據勢力交錯地帶。歸一會、白銀女王、樹母之國都喜歡以此為據點,玩弄凡人的欲望,互相博弈打發時間。
艾娜和伊恩對此并非不了解,但是堇花聯邦再亂,也有規則存在。因為航行危險,在這個宇宙,資訊壟斷非常容易。有些人一生都沒有踏出自己的領地,受到絕對的封閉和壓迫。比如時計領的許多空島就相當野蠻而變态,完全是島主的一言堂。而空島的最高君主白銀女王對此也是放任态度,靠近這些地方才是真的威脅。
相對來說,堇花聯邦還安全點,而且他們有非去那裏不可的理由。
當抵達堇花聯邦外圍,兩人換下學徒裝束,穿上塞亞送的衣服。這是高級煉金師材料星星鐵制作的服飾,有極高的防禦力和延展性,便于活動。
深黑筆挺的制服有着地球的古英倫風格,豎起的領子鑲着雕镂精細的銀排扣和十字勳章,筆直的長褲和高幫皮制軍靴,為少年昭顯了一股勃發的英氣。
少女是同款的雅黑修身外套,內裏銀白色的高領束腰連身裙點綴着兩排藍色的玉石紐扣,及腰的金發戴着淡藍蕾絲發箍,腰懸彎月形的細劍,優雅中透出淩厲。
“路彌,你真漂亮。”伊恩真心實意地誇獎。
“嘿嘿,真想快點讓哥哥看看。”艾娜甜蜜地笑着,轉了個圈。
卡厄鎮是最靠近堇花聯邦的空島,航行了十五天,兩人來到這裏。期間,因為船上沒有存糧,艾娜用法術構造食物和水。其實他們發現自己的體質已經不用進食和休眠,不過為了保持人類的感覺,還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一天三餐和補充睡眠。
取得停航許可的手續并不複雜,事實上誰都可以來堇花聯邦分一杯羹,只要不被這裏的巨鱷們分食,平安而腰包鼓鼓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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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暖兩色是卡厄的第一印象,高透明度的藍天和煙塵滾滾的紅沙地構成了這裏奇異的季節差異和色差。高濕度,高熱度,夜晚又極其寒冷。透明的鋼化玻璃和高牆、吸水性瓷磚鋪成的廣場,多如繁星的寶石裝飾,構成了此地的建築特色。
艾娜從煉金聯盟的秘密資料得知,這裏有着名為“青銅競技場”,給富人消遣的一個場所。不過他們對此不感興趣,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卡厄鎮是堇花聯邦的敲門磚,要在此辦轉境申請,也就是——交錢。
如果不交錢,就用另一種方法達到和交錢同樣的目的。或者說,只有不交錢才能真正達成目的。
荒原宇宙的法則,就是蠻荒的法則。
在船上,少女默默将手放在劍柄上。
塞亞臨時造的船引起了港口工作人員的興趣——這種毫無防禦能力的船竟然能航行到這裏?基于巴哈姆特已經變回一顆蛋,無辜地躺在艾娜的腰包裏,他當然找不到答案。
乘着活動舷梯,兩人踏上赤紅色的土地。
“我聽說。”伊恩用感動的語氣道,“這裏有一種叫警察的生物。”艾娜一臉翻白眼的表情:“哦,伊恩,也許我們可以對地球做失物招領,還有把哥哥的頭像貼在尋人啓示上,請他們幫忙?”
“我只是說說而已。”伊恩沮喪地喃喃,他當然心知肚明這麽做只會讓這裏的人多了筆笑話談資,然後把塞亞的照片當罪犯名冊看,“你知道,我的志願是當警察。”
艾娜安慰地拍拍他:“我們如今的實力,對付一般的地痞流氓,你完全可以用我們的法律将他們逮捕,就地槍決。”少年立刻振奮起來。
是的,誰說不是呢,宇宙警察和星際海盜,本來就是一家嘛。
“見鬼,這是哪裏來的小姐和少爺,來垃圾島度假?”
被稱為“警察”的宇宙航行署,一個中年警官瞧着小熒幕,不可思議地嚷嚷,拿起旁邊的杯子——裏面是一種非常味美,讓人飄飄然,産生上瘾症狀的飲料。
通常這個東西在正物質宇宙叫“毒品”。不過在這裏,它只是個無傷大雅,和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調劑而已。
說歸說,警官一點也不放在心上。身為三不管地帶的宇警,他們必須有着沙鼠般溫順寬容,忍耐乖覺的性格。相反的,應該被他們抓捕的罪犯,則需要沙狐一樣殘忍無情,狡猾機智的性情。
此刻,就有個罪犯堂堂走過,嘴裏叼着一根煙。
“嘿,我看到了什麽。”他盯着屏幕,第一眼看的卻不是艾娜和伊恩的形貌特征,而是一樣他們衣服上的東西。
“蛇骨,你怎麽來了?”中年警官這才注意到他,端着杯子轉過頭,還是一臉沒睡醒的遲鈍。雖然他們這兒是有犯罪記錄的人都能光顧的場所,但這位前面地頭的老大也不是常客。
外號叫做“蛇骨”的男人有着一張很難說是滄桑還是懶散的臉孔,方臉,胡子拉渣,衣着扣子沒有一個扣好,胡亂塞在寬松的褲子裏,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下垂的眼角和寬大又彎曲的鼻子很有特色。
“把他們上報的資料給我看。”蛇骨指揮,警官匆匆放下飲料弄給他。在此期間,犯人忍受了他竭力快還是慢吞吞的手腳。你要明白,人在封閉的地方待久了,總會有些類似老年遲緩的毛病。
看完“煉金聯盟游歷生請求降落過境”的入港要求,地頭蛇玩味地摩挲下巴。警官難得好奇地問了聲:“怎麽了嗎?他們真是來自某個地方的公主王子?”
“除非是白銀女王或機械教皇的私生子和私生女,所謂的公主王子才有意義。”蛇骨嗤之以鼻,眼睛卻閃過一絲驚喜,“他們身上有個我眼熟的标記,我想去會會。”
與此同時,艾娜和伊恩乘着小型地上車來到了溫室——這個空島特有的人群聚居地,也是綠化地帶。卡厄鎮共有七個溫室,分別指代不同的城市。當夜幕降臨,最大的溫室“甘宿夜”閃耀的摩天樓群會給初到者深刻的印象。
和時計領不同,這裏的上空有着白紗般的星河。少女偶一擡頭,看到了陌生又仿若回憶的景象。如碎鑽的星辰在灰藍的天際抛出一條炫惑人心的彩帶,那裏就是被外界稱作堇花聯邦的行星狀星雲。
在這一刻,艾娜突然理解了商人飄泊無定的心情:只有在那片廣袤的星宇,人才是無拘無束的存在,危險卻也自由自在。腳下安定的地面反而是個陷阱,讓人的身心沉浸下去。
但是哥哥,我們的家園在一片大地上,那裏是夢境的故鄉。
黑暗中,塞亞坐着向上飛升的升降臺。
人在全黑的環境,感覺會分不清上下左右,但他就是知道,他在上升。
他坐在欄杆上的姿态就如他一貫的風格,雙腿往外伸,興之所致地蕩一蕩,神情悠閑而自在。
漆黑的視野突然浮現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呼嘯的風打破了無聲的寂靜,漸漸在黑色中暈染出晶瑩剔透的瑩白。
那是個巨大的女人頭顱,那些星群似的光點構成了她溫潤而潔白的輪廓,雙眼安詳地靜閉,臉頰兩側有着羽絨般的耳朵,從脖子以下,都是拖曳如流星的光群。
“哦,溫妮。”塞亞擡起手,行了個對淑女的吻手禮。
一個光點飛到他的手心讓他親吻,回應的笑語流入他的意識:
『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塞亞。』溫妮的問候有着真誠的擔憂,『你總是不會照顧自己,我的意思是,你總是太過勉強。』
黑發青年咧咧嘴,眉間的玩笑一如調皮的孩子:“為什麽人的評價和自己的認知總是有差異。”溫妮俏皮地笑了:『所以人類的世界才有争端,不是嗎。』
“相信我,溫妮,我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塞亞攤攤手,說出來此的目的之一,“我最近把兩樣用得最順手的武器送人了,有些苦惱,你有什麽解決辦法嗎?”
交纏的星流在他的右手交融,貼和成宛如皮膚的物質,細膩而溫涼,是一只背面印有血紋十字的白手套。
『你知道,孩子,我的化物能力無法與你的鍛物本領相比。』溫妮言下有着敬畏,『你才是神器師。這只封印手套,多多少少能融合你的靈魂,鑄造物質,構物基礎法則以上的攻擊,也無法穿透它。』
“它是最好的,溫妮。”塞亞一手撫胸,誠摯地道謝。溫妮點點頭,柔和地道:『這個時間,大師可以見你。進去吧,塞亞,我們都很想你。』
這是個像是抽象藝術品和筋肉血管混合組成的無垠空間,無數精密的儀器、古怪的設施、永遠燃燒的熔爐、飄蕩的屍臭和機油味的分割交錯把它變成無法判別深度和方向的地獄工廠。就像這裏制造出的重重苦難,浸染歷史的每一滴血淚,荒棄在文明世界的遺民的斑駁足跡。
而在這些雜物的核心,是個懸吊在空中的老人。他看不出年紀的頭部被一根根神經束包起,連接到每一個異化出的器官和裝置上,至少有上千只臂膀在每個角落忙碌。而他的眼睛和溫妮一樣緊閉,不過這是因為他無法張開也無需張開。而不是如最後一位化物師那樣,不想再看到這世上的一切,哪怕是時常來探望,給予她慰藉和友情的一個客人。
這一位,就是時鐘城的「鑄表師」。
走進門的塞亞露出尊敬的神情,鞠躬行禮:“大師。”
“哦,塞亞,女王陛下有什麽吩咐嗎?”老人沙啞的聲音像機械的齒輪一樣嘎嘎轉動着進入青年的聽覺。
“不,是我來麻煩您。”時計者拿出懷裏的金色懷表,“我最近使用得比較多,它內部有點磨損了——聽聲音是。”
老人默默放下了一部分的活,從他手中接過懷表。
“你的表還是這麽破啊。”鑄表師低沉地笑起來。塞亞浮起少見的腼腆之情。
很快修好表還給他,鑄表師說出想對這位客人所說的話——他有限的休息時間不多。
“塞亞,溫妮讓我對你說,如果你惦記我們……”
“不是。”青年揮了揮手,“當然這也是原因,但您知道,人沒有真正的自由。無論我們如何追求它,接受和掙紮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克拉姆陛下……”
“為什麽連你們也知道他!?”塞亞感覺天打雷劈,難道這個宇宙已經沒有能讓他清靜的地方?
鑄表師嘆了口氣:“你知道,溫妮畢竟是女性。”塞亞會意地垮下肩:于是女人就免不了八卦嗎?
“他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教皇的戀人嚴正聲明。
“好吧,我看得出他還拴不住你。”老人笑了,語重心長地道,“塞亞,如果你有想追尋的東西,就為它停泊吧。即使你的身體不會累,心也會累。”
黑發青年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再度彎腰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旅館非常舒适,與船上不同,還有一種大地上特有的安心感。
艾娜和伊恩依然輪流值班,由于身體素質的提升,他們可以各值一夜,讓另一個人睡得更舒服。
心靈連接的法術帶來真正的安全感,也确保了隐秘。
(伊恩,哥哥不記得我們,你認為是什麽原因?)床上,艾娜翻了個身,問對面的男友。伊恩也翻身和她面對面。
(有三個可能。)少年立刻給出答案,顯然一路上早就在考慮這個問題,只是星際航行太危險,不能分心,(一,塞亞說他的靈魂很早以前受過創傷;二,煉金失敗造成的記憶損失;三,白銀女王的陰謀。)
聽到最後一句,艾娜緊緊抿住唇,這正是她最害怕的事。
見狀,伊恩安慰她:(這個可能性是最小的。塞亞能力很弱,沒有特意對付他的必要。如果看中他的天賦,烏拉拉完全可以幹脆控制他,就像那個傳說中的鑄表師一樣,被她奴役着,不停地制作破滅鐘。)
(嗯。)艾娜稍稍安心下來,回以一笑。伊恩溫柔地凝視她閉上眼安睡的容顏,擔心着遠方的朋友。
燈光調暗的餐廳裏,觀景平臺一側滑過衛星的逼真投影,不時靠近的銀色星體帶來極速引力的快感,從觀景窗走過的少年少女卻如在自家庭院散步般恬适。
對空島居民來說,這種叫做“極宙之旅”的四維動感體驗是個吸引顧客的好賣點,但是對已經連地獄般恐怖的反粒子海洋都駕駛過來的兩人來說,只是乏味電影一樣的景象。
伊恩和艾娜注意到,一張沙發椅上,有個男人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們。
不過他的眼光沒有敵意,更接近玩味和刺探。
“嗨,兩位小少爺,小小姐。”他們一坐下,那人就上前攀談。平民的腔調配着暴發戶的衣服,顯得很痞,但是他的臉有着天然的優勢,下垂的眼角和寬厚的嘴角給人毫無威脅感,拉近距離的好感。
艾娜矜持地點點頭,伊恩則有點沮喪,他更希望別人稱呼他先生或武士。
“你們可以叫我‘蛇骨’,我是個做生意的商人。”
擺出庸俗的嘴臉,男人打開一只疊起的透明匣子,一排光波組成的卡片翻動出金碧輝煌的光澤,“情報,航路,商機,人頭,牽線,中介,你們什麽都可以從我這兒獲得。”
我們和商人很有緣嗎?兩人稀奇地打量那個酷似名片的東西。艾娜倒真的想問個問題。
“咨詢費多少?”
蛇骨露出“生意上門”的表情:“那要看你們的問題大不大,小小姐,先生,有沒有宇宙那麽大。”他嘎嘎笑起來,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伊恩高興起來,因為蛇骨居然叫他先生了。
他卻不知道,像他這種還不會掩飾表情的幼崽,在精明的人眼裏,一切心理活動都一目了然。
“不過我們通常對新客人有一筆免費惠顧的款項,還不用定協約。”情報販子表示。艾娜颔首,笑道:“對法師玩弄協約的力量是找死,我們對惡魔契約也很有研究,你的決定是明智的。”
“小姐英明。”
艾娜遲疑了一下,揮退詢問是否點餐的服務生,張開遮音力場和幻術屏障——從這兩個法術,蛇骨判斷她不一定經驗豐富,但絕對很有智慧。
“我們想詢問你遺民的事。”金發少女的雙手在桌上交握,這是個力持鎮定,也保持掌控的手勢,“當遺民從正物質宇宙進入這裏,會有時間上的差異嗎?”
“這當然有,小小姐。”蛇骨攤了攤手,他的回答令艾娜和伊恩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荒神的力量是純機率法則,包括時間和空間的随機。所以有的遺民掉到囚獸星,被撕扯吃掉;有的就好運落到星雲領,享受教皇的款待啊,嘎嘎。”
艾娜不太喜歡他最後的笑法,帶着一股刺骨的含義。
想到塞亞比他們早了那麽久來到這個荒涼殘酷的世界,獨自受了不知多少苦,她的心就仿佛被一把燒紅的鐵鉗活活撕裂。
看出她細微的神色變化,蛇骨善體人意地道:“需要我為你們找尋這個人嗎?”
收起情緒波動,法師甜甜一笑:“不必,我們會找到他。”蛇骨不介意地聳聳肩,狀似無意地問道:“對了,你們認識一個叫‘針灸’的家夥嗎?”
兩人面面相觑,聽起來像是中醫,但他們還真沒看過中醫,更別說在這個沒有中醫的反物質宇宙了。
“不認識。”
蛇骨似乎很遺憾地咧咧嘴:“可惜了,做不成一筆定單。兩位,收一張怎樣?”他再次展開那個華麗的光匣。
伊恩為免他尴尬,抽出一張名片:“我們有需要的話,會惠顧你的。”
“小少爺,你真的好可愛啊。”蛇骨嘎嘎笑着離去,留下讓伊恩再次沮喪到底的評價,和女朋友一個“笨蛋”的眼色。
吃完只有精致色面,十分難吃的早餐,兩人就前往當地的總督府。
“是說要去青銅競技場取得過境許可?”總督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可以發一筆橫財——這樣的肥羊并不多。
艾娜故意用不耐煩的語氣道,“廢話,我可以現場扔給你七億裏昂,但結果還不是要我們勞動一下筋骨,趕快給我們開放那裏的門禁。”
“那個地方會把你們的鞋子弄髒的,尊貴的小姐少爺。”總督阿谀地笑道,“不過我相信你們會馬上回來,也會備好洗澡水和絕對美味的午餐。”
模仿時計領中軸的方尖碑投下沉沉的黑影,腥風卷起浸染了沉厚血污的赤砂地,寒冷和灼熱在這裏交彙,兩種都是地獄的味道。
兩扇形似古代角鬥場的沉重包鐵木門打開,艾娜和伊恩聽到了無限低回放大的異響,那是麻木的歡笑、狂熱的咆吼、激烈的下注、惡毒的咒罵也無法徹底掩蓋的悲慘呼聲。
有嬰兒的哭泣,有少女的尖叫,有歇斯底裏的哭喊,這些聲音和更多無聲的來源被密密麻麻摞在籠子裏,一層層環繞着青銅競技場足足有十層樓高。籠子小得不像話,但足以骨瘦如柴的成人縮起身體蜷跪在裏面。
(有警察的地方,竟然有這樣的景象。)伊恩咬緊的牙格格作響,除了憤怒還有恐懼。就算已經知道這個宇宙的血肉法則,實際目睹仍然無法同日而語。
(這個宇宙沒有任何地方規定了人的命運和義務。)艾娜定定注視那景象,目光毫不退縮,(他們可以選擇正義的犧牲,也能選擇明哲保身的旁觀。)
(伊恩,別怪他們,警察也是惜命的。)少女安慰男友。
(我不會做這種事。)
少年的思波,堅定而澄澈,如熱火鍛冶的金剛鑽。
他們走過雪原,忍受過饑餓,感受過死亡的威脅,拼命對抗過加諸于他們一切不公平的命運,所以他們有勇氣和資格蔑視這樣的景象。
(是的,但我們還有榜樣的力量。)
伊恩沉默了。
艾娜再一次想到了塞亞,身為唯一沒投下破滅鐘的時計者,他承受了多少有形無形的壓力?
白銀女王不會懲罰塞亞,因為她在一開始就制定了絕對誘惑的法則,考驗所有人。
輕輕一投,獲利巨大。沒有人譴責,周圍人都在做,還有上司嘉獎。
艾娜知道,塞亞之所以還是塞亞,只是因為他比誰都克制。
歡呼聲猛然拔高,收注人報出兩名新的參賽者。艾娜和伊恩互相看了眼,沉穩地走了出去。
他們簡直像在明亮的太陽房,優雅地喝下午茶的打扮,而不屬于這樣彌漫着惡臭、血腥味、野獸糞便味道的角鬥場。
觀衆臺上靜了靜,顯然不常看到這樣的賽手。不顯眼的一個角落,下垂眼的男人閑閑笑起來。
蛇骨并不鄙視兩人的穿着,這個世界,你有實力就要穿得足夠光鮮亮麗,讓不長眼的宵小意識到你的強大和特別。只有弱者才躲躲藏藏,就如他精神上無比強大的老朋友。
一個穿着皮裝的女人從籠子裏拎出個大男人,這男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所以一個女人也能輕易将他拎起。在皮裝女子手下,那男子兩眼上翻,牙齒外露,流下黃色的腥痰,劇烈抖動的身軀迅速膨脹,變成一頭14英尺高的巨獸,肌肉糾結的體态完全看不出原來的人形。
這種獸化師在空島世界相當受歡迎,他們能夠用特殊的技術在奴隸體內植入變異因子,在比賽時催化成符合觀衆審美的各種“異獸”,供參賽者挑戰。
沒有遲疑,艾娜一劍刺出,曲變構築的細劍越空切過一道巨大的半月形真空波,斬開男人的首級,從頭到腳一分為二——這種異化獸往往擁有強大的恢複力,內髒也會移位,但血管和大腦還是它們的致命弱點。
肚破腸流的異獸倒地抽搐,血泊包裹着他異形的軀體,到死,他都是這個樣子了。
艾娜收劍,不到十分之一秒,最短時間結束他的痛苦。
按照規定他們要戰三場。
獸化師這次提起來的是個少女,一頭長發雖然因為長期缺乏營養而幹澀枯黃,還是看得出原本是接近黃金的璀璨顏色,就像艾娜。伊恩心一顫。
握緊騎士槍的少年沖向蹲踞于地,發出獸性咆哮的異化女性。黑色的長.槍挾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威猛氣勢,擊出巍峨的排地波,頃刻間籠罩住四足奔來的異獸,驚人的寒氣在場中凝結出一座冰山,牢牢凍結住她。觀衆席發出一陣驚嘆,蛇骨眯了下眼,比起其他人認為的魔武技,他更看出其中的不尋常。
難道……
眼見兩只異化獸都被輕易打倒,獸化師不耐煩地打開第三只籠子,這一次,她拿出的是個皮膚幹縮,但還有微微喘息的嬰兒。
詭異的音嘯貫穿了所有人的聽力,綠色的膿液從爆開的短小雙腳沁入地下,不斷沿着幼嫩的軀體上升,最後完全分離了頭身。
一只墨綠色的巨大怪物懸浮在空中,那是嬰兒的頭顱,他面條般軟綿綿的手長出了兩栖動物的足蹼,像要抓取什麽般往天空伸展,異化的神經全部鑽入地底,幾根蛇一樣的觸手從地面長出,不斷滴出那種濃綠的黏液,淋到的地面都泛出污濁的氣泡,顯然劇毒無比,嬰兒的嘴角流出稀軟的污垢,原本應該無表情的臉變成了似悲似喜的詭秘。
金發少女一瞬間手心出汗,這是無關實力的壓迫感。她用魔法揮發了那汗水,握緊銳劍。
(艾娜,我來。)
(伊恩……)
褐發少年死死瞪着那只怪物和怪物旁邊面露得意的皮裝女子,他湛藍的眼睛讓一直觀察他的蛇骨想起精靈,一種童話裏的生物,有着修長秀氣的眼睫,和純淨的眼神。那眼睛就如他給他的初印象,可是這時候,呈現出了捕食者的氣質:沉穩、堅毅和冷靜,還有随時致獵物于死地的果斷和兇狠。
黝黑的槍尖撕開綠網,仿佛宇宙中閃耀的恒星,所過之處都被熾熱的高溫蒸發。他周身閃動着奇妙的藍光,異樣美麗。少數濺落在他身上的毒液都被吸收,猶如一場與周圍景色不相符合的夢境。
少女背後展開蔚藍的光之翼,握劍的身影殺入飛舞的觸手,黏液一點也沒能沾上她輕盈的身姿。這種場合,就算男友叫她留下,她也從來不會溫順聽話。
同樣的水藍色光芒從他們體內散出,化成細絲般的光雨灑落在異形嬰兒的身軀,将他融入一片晶瑩的水色,無聲無息地消失。
觀衆臺為這奇景呆住了,只見伊恩指峰一彈,半指寬的透明鋒刃嗖地飛出,斬斷了皮裝女子的雙腳。
獸化師慘叫倒地,匍匐在地蠕動着,雖然她善于制造悲慘,但自己沒有體驗過悲慘。
“你不能弄些強一點的物種嗎?”伊恩以傲慢的态度指着她。
“但…但,這種嬰獸是我們最強大的……”獸化師結結巴巴地解釋,卑躬屈膝毫不怨恨的語氣。伊恩沒有聽她說完,一槍了結了她的生命。
艾娜看着女人被敲破的顱骨和流出的腦漿,對跑來的賽場負責人揮揮手。對方也沒有在意少年的暴行,強者為尊,何況殺掉一個小小的獸化師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替補的有的是。也許他們認為他們很有用處,但這個宇宙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有存在價值。
這是伊恩第一次殺真正意義上的“人”,但他一點也沒有後悔或惡心的感覺,只有看向艾娜的眼光,透出少許無奈。
少女朝他吐吐舌。
果然,已經開發到第二類接觸者的基因了,那個女孩似乎是生命模拟的能力。
結合資料上伊恩加入煉金聯盟的時間,蛇骨暗嘆:這樣的小夥,就算到冰島法師協會也是炙手可熱的人才。
艾娜看向那些仿佛無邊無際的籠子,他們殺掉的人算是得到拯救,可是他們救不了更多的人。
堇花聯邦比時計領文明的地方就是你可以買賣自己的生命,但是要買賣他人的性命,就只有交出良心成為販賣者的一員,或者以自己的性命抵押。
要成為救世主,只有打倒當權者,并且有能力制定新的規則并實施。
但是……少女想到了一個主意。
她走到一個籠子前面,以劍劈開籠鎖,把裏面的男孩拉出來扔在地上,說道:“這個我要給我的寵物進餐。”
優美矯健的金錢豹跳出來,張開大口,只見一陣血肉橫飛,幼小的男孩被飛快地吞進野獸的肚子。
靜默片刻,觀衆席爆發出震天價響的歡呼,為這堪稱加賽的血腥場面叫好。
“嘿嘿,幹得好啊。”蛇骨的手一瞬間想按下接通賽場老板的按鈕,揭破這個把戲,但還是控制住——老朋友的怒火要價太高。
“不愧是塞亞教出來的人。”他起身,對臺下的兩人懶懶地笑道,“下一站見吧,小公主,小王子。”
艾娜和伊恩手牽手離去,身邊伴着暴雪,身後是依然荒蕪而沸騰的鬥獸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溫妮勸朋友離開萬惡之境去愛情之國定居,塞亞的反應是——
“我不要聽!”他死死捂着耳朵,“溫妮,不要提他的名字!”
憂慮的化物師飄到鑄表師房裏:“克拉姆陛下是攻,所以塞亞才不能接受。”
真相是她把攻受搞反了。
不過這一位出場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