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始動
在這個宇宙,人們呼籲的是自由的反義詞——約束,那意味着安全之所。
可是,我還是一次次在荒蕪之海中航行,雖然我也不明白追尋的是什麽。
——題記
堇花聯邦恢複了平靜,得知塞亞在五朔節起的重要作用,茱麗亞沒有像庸俗的統治者一樣召見他,予以獎賞。塞亞如果真的有求于人,會私下和她會面。
這天,乘着兩個小輩在彩虹會打基礎,想要甩脫“保姆”一職的商人立刻溜去熟悉的酒家喝一杯,喘個氣。
“塞亞,你知道嗎。”老板在櫃臺後開瓶子,對他爆猛料,“教皇陛下要來堇花聯邦了。”
啪!塞亞當即捏碎了酒杯:他要馬上離開這個地方,越遠越好!
老板心想要把這只杯子算在教皇帳上,保證每個碎片都賣出最貴金屬的天價,因為克拉姆會陶醉地收藏起“塞亞捏碎的酒杯”,說不定晚上還會鋪在床上。
“塞亞——”
就在這時,兩只軟綿綿的幼崽從後面撲過來,巴在他身上。
“咦,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塞亞吃了一驚。
“我們請彩虹會的前輩幫忙,修士會的大姐姐們也很親切地指點哦。”艾娜甜笑——這都是他交友廣闊惹的禍啊。
塞亞嘴角抽搐:被小輩逮住,真是做哥哥的恥辱。
老板目瞪口呆地瞧着這一幕,心想要向教皇的侍仆雷比克彙報,塞亞新收了一個寵姬和一個寵侍。
艾娜和伊恩拉着塞亞到別的桌子點菜,櫃臺的空氣太糟了,還有老板莫名其妙的八卦眼神。
“剛剛我聽到老板說,機械教皇要來了?”伊恩感興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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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荒原宇宙的男孩子來說,教皇克拉姆?維因那提亞是偶像,他建立了最為強盛的星雲帝國,又是最強大的戰士,連恐怖的白銀女王和歸一會也從來沒有挑戰他。
“确切的說只是他一個化身。”塞亞認命地給兩個幼崽點菜,包括妹妹喜歡的菜色。艾娜凝視他的側臉,心下奇怪:哥哥明明處處流露過去的習慣和意識,為什麽還認為自己不是原來的自己呢?
“化身?”伊恩不解,“難道克拉姆陛下是機器人?”不然為何叫“機械教皇”。
“克拉姆并不是機器人。”塞亞搖搖頭,“只是他最常用的身體是生物機械制造的。”
他想起那位曾當作友人交往的青年,那無趣又嚣張的神情在腦海裏清晰一如昨日。
「又不是我犬機械教皇’這麽老土的名稱,在這個垃圾場一般的宇宙,還不如叫廢鐵皇帝生動可愛。」
艾娜教訓不學無術的男友:“伊恩,你那麽崇拜克拉姆陛下,就多學一點星雲帝國的知識嘛——不過,塞亞,星雲領的情況外界流傳的很少,是不是因為歸一會對那段航路的封鎖?”
塞亞點頭:“是的,不過我去過那裏。”他看出不漏點底,兩個小輩今天不會罷休。
果然艾娜和伊恩興致勃勃地傾聽。
“機械帝國真正不朽的不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和戰艦,而是教皇親手所建的DOLL信仰系統,那是連荒神都無法摧毀,立足于存在性之上的終極規則。”
唯一的缺陷……塞亞摸了摸下巴,就是教皇本人就是系統終端,無法離開。
所以那家夥給自己造了一堆分.身,無聊地扮演各種角色,成了個徹頭徹尾的變裝癖!
“總之,DOLL系統分為精神體系,物質體系,能源體系,機組體系,裝甲體系,實際應用起來要單純簡便得多。所有的分機系統都有機地結合,你們可以理解為一個完整的生命循環。克拉姆座下有兩大戰力,騎師和巫師。平常是單獨的作戰單位,裝備DOLL系統的一體化晶格組就是一個整體,又保持不同的特性和專長——基本上武器狂都會喜歡那套靈活又強大的系統。”
伊恩聽得振奮不已,艾娜關心的是別的問題:“克拉姆陛下帥嗎?”不是恐怖份子的明星級人物,就可以遙想一下了。
塞亞露出喝了一杯變質酸酒的表情。
“醜死了!”
“啊?”
嘆了一口氣,塞亞終究無法昧着良心中傷:“反正還能看。”
“喂,塞亞,最新消息!”老板大叫,“教皇陛下的座艦被樹母之國的娜提亞大人留住了!”
艾娜和伊恩失望看不到名人,塞亞幸災樂禍。
反正對那家夥來說,那些危險又脾氣暴躁的寄生樹不過是庭園裏的觀賞盆景罷了。
樹母之國——
暗綠色的枝桠緊緊盤繞着一艘銀色的戰艦,流線型的艦身仿佛晶體制造,流轉着變幻多彩的霓光。
一群下身是蛇,暗紫色皮膚的生物駕駛着奇異的飛盤團團包圍住戰艦,随着手勢和呼嘯,飛船一方做出了回應,發射藍色的“停航”信號彈。
核心樹娜提亞張開宛如巨大宮殿的內部,層層疊疊的綠色枝條交織出一個停泊港。超過三千名娜迦聚集在這裏,握着武器監視戰艦的動向。
一架活動舷梯鋪展向樹蔓廣場,讓娜迦們驚訝的是,首先踏出艙門的是機械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克拉姆?維因那提亞。和立體影像的形象一樣,他肩上有一只黑羽金眼的貓頭鷹,他的近侍雷比克。
從舷梯下來的青年身材纖瘦,迥異于世人對教皇印象的清秀,砂金色的長發流瀉着安靜的美感,五官溫雅知性。但是教皇的化身千千萬萬,也沒有人會錯認他身體裏,靈魂的獨特本色。
輝煌如太陽一般,讓周圍一切黯然失色。即使不坐在那奢華的帝王禦座上,他眼中自信的張揚,也時時刻刻驕傲地承受着受之無愧的榮耀。
青年環視一圈,發出與他的外貌十分符合,安寧而溫柔的聲音:
“我不喜歡這個鄉下地方。”
迎接的娜迦們齊齊打了個哆嗦,手中的武器有微妙的晃動。
教皇陛下的近侍雷比克沒有提醒他:東道主就在那邊冒青筋,請管住嘴。對于一個天生嚣張又任性的家夥,你指望他用什麽自覺管住嘴呢?
“如果不是您忘了在您的座艦上造廁所,我們怎麽會淪落到要到這個鄉下地方借廁所的地步?”
旁邊的娜迦們張大嘴:難道不是他們的樹母娜提亞大人成功阻攔了教皇的座艦嗎?
克拉姆若無其事:“但我真的不需要廁所啊,那東西有礙美觀又占地方,我完全可以建個陽光浴場或真空漂流室什麽,更趣味而新鮮。”
“您不需要廁所,您的騎師和巫師需要!”雷比克怒吼,“您讓他們吃做成食譜的幹燥劑,那是可以暫時解決問題,但女騎航的皮膚粗糙問題又怎麽辦?她們已經抓狂了!”
“可是,沒有人向我抗議啊。”教皇陛下感覺很冤枉。
因為她們沒有一個能對着你的臉生氣,而男人們受慣了你的壓迫。雷比克含着怨氣腹诽,于是只有我一個冤大頭。
“好了好了,樹母之國至少有許多自然風景,我們可以在這裏種種菜釀釀酒,過個短暫的田園假期。”辛苦的侍衛勸慰像小孩子一樣越來越不耐煩的主君,他知道他趕着去見誰。
彩虹會的建築內任何時候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靜悄悄聽不到一點聲息,來去無聲的盜賊安靜地潛行。
經過幾天的學習和法術幫助,艾娜和伊恩适應了這樣的環境。塞亞更是毫不停步地前進,他的右眼能辨識一切法術和科技效果,擁有完美的黑暗視覺。
靜谧的長廊向下通往酒窖和一個雜物間,跳過兩個連續的地面陷阱,艾娜彈開力場護甲,塞亞加持了羽落術,三人緩緩下落。
這是個像是溶洞的地下空間,水滴聲悠遠地回蕩,好幾條曲徑通向不知名的地方。伊恩一籌莫展,艾娜和塞亞卻已經感到前方未知而神秘的巨大力量。
仿佛紫水晶雕琢的祭壇上,血紅的渦影緩緩懸浮着,散發出驚人的血腥氣息,可它包圍的物體又異常潔白神聖。
那似乎是一團線條,又盤繞出近似書頁的半透明物質,光線暗循着難以理解的規律,應合着某種和天地秩序共存的法則,奇特的文字跳動着剪輯出片斷的圖形,曲扭着那塊地方的空間和時間,扭曲和平衡同時在這片書頁上波蕩着。
少年和少女流下了冷汗,無法形容這東西的屬性,好像極度的混亂無序,又從混沌中透出純粹,至高,恒久的寓意。
艾娜隐隐明白了歸一會對荒神狂熱的由來。
突然,她驚得擡起頭,黑發青年直直注視那個東西,灰藍的左眼和冷灰的右眼全部變成了灰色的漩渦。
這情景一閃即逝,青年臉上又恢複了學術派的冷靜。
“可以讀取。”塞亞也松了口氣,要是移走「瓦爾哈拉扉頁」,一定會驚動歸一會,“兩個幼崽,快點記下訊息。”
伊恩和艾娜重重點頭,塞亞以法則為抽絲,藍色的線條在空中層層組合,複雜的神文字飛快地轉化成兩人能讀懂的中文。
雖然沒有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的名字和相關信息,艾娜和伊恩還是很振奮,這片書頁有三名神祇的神名和完整的召喚記錄,代表他們尋找的路是正确的。
不過……艾娜也有點不安,上次塞亞通過龍語反推神語,這麽快,他就能解讀神語甚至準确翻譯了?
還有剛才他的異樣,讓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放下心頭的包袱,接下來的日子少年少女輕松許多。雖然塞亞說,如果找到了有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記錄的扉頁,為了召喚荒神,一定要借用瓦爾哈拉扉頁的力量,那麽就會引起歸一會的瘋狂反撲,他們還需要加強實力。
這不用說,他們下個要去的地方是樹母之國,和堇花聯邦不同,那是個由寄生樹發展出來的畸形社會。那裏的關系只有強大和弱小,吸收和被吸收,完全不适用于人類的法則。
核心樹娜提亞是一棵能适應宇宙生态環境的植物,原形是感染了荒神力量的橡實,傳說是第一代歸一會大主教種下,具有像蟲族一樣無限繁衍分裂的能力。樹母之國的娜迦,本質全是樹母的分泌物。單個娜迦力量不強,但也有相當于三枝花術士的類法術能力和強韌的體質,以及千變萬化的變異能力。何況只要樹母不死,娜迦的數目就是無窮無盡的。
據說核心樹附近還有一個歸一會教徒開辟出來的永恒之井,通向灰海和白海之間的銀海——純能量之海。所以樹母娜提亞的力量無限,也有操縱時間和空間的能力。更可怕的是她比亞原子粒子還細小的酵母真菌細胞,能進入一切生物體內,侵蝕污染原細胞,把對方變成樹母娜提亞的傀儡。
到這種地方找下一片瓦爾哈拉扉頁,他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塞亞倒不擔心娜提亞的寄生能力,只要兩個少年少女懂得改造基因和巨噬細胞,就能杜絕或反過來控制那些真菌細胞,麻煩的還是樹母的戰力和勢力,和她随時能呼應來的歸一會。
精通魔藥學的煉金師為兩人制作了各種藥材,有能夠瞬間分離出不同性質能量的壓縮藥丸,返時藥片,有治療、滋補、回複、消除不良作用的萬靈藥,有混亂、腐蝕、詛咒、傷害、衰弱等效力的毒.藥。還有兩個和《七龍珠》裏一樣方便的萬能膠囊,丢出去能釋放出一個想象空間,變成帳篷或飛天摩托車那樣的旅行工具。
艾娜不禁感嘆,他的天賦實在太出色了,簡直包攬了魔法的全部領域。這種全才,因為達芬奇那個變态的例子稱不上前無古人,但也是驚才絕豔了。
在希歐琴的最後一天,塞亞帶着兩個小輩到那片美得不可思議的海藍色表世界,耐心地教他們釣魚、游泳、潛水、沖浪、風帆、水上摩托車,盡情放松心情。
“塞亞,這次你會和我們一起去吧?”伊恩确認。
“當然了。”讓他們自己去,塞亞也不放心,樹母之國太危險了。
雖然他不想去,有某個家夥正在那裏做客。
不過,克拉姆應該也不會待很久。
說不定還能和他錯過,哈哈。
金發少女綻開燦爛的笑靥,襯着火紅的晚霞,美麗極了。這一剎那,塞亞想起另一個相似的情景,那個他同樣在心靈深處眷戀的身影。
回到領航員為他們準備的小屋,伊恩生火烤魚。換下泳裝的艾娜跑向在閣樓收拾床鋪的兄長:“哥哥哥哥,幫我想想換什麽發式好。”
心口不受控制地發軟,塞亞終于拿出一直放在兜裏的兩根發帶,有點吞吐地道:“這個…你覺得怎麽樣?”
心知肚明他早就買好,糾結着不拿出來,艾娜嘿嘿笑着,兩手各抓起一簇長發:“幫我紮上。”
幫她編好兩個羊角辮,娴熟地系上漂亮的蝴蝶結,青年突然強烈地覺得:如果他真的是艾娜的哥哥,就好了。
一扇标注着“澡堂”的樹門打開,兩名女性空航士相繼走出來。
“啊~太舒服了。”
她們高挑窈窕的身段都冒着雪白的蒸汽,臉上泛着可愛的紅暈,領口的金色菱形領章熠熠發亮,展現着星雲領誰也無法挑釁的強大威勢。
“是啊是啊。”一名空航士道,“雖然有讨厭的小蟲子在水裏游啊游,想鑽進我們的皮膚,但畢竟是純天然活體溫泉。又沒有男人層出不窮的偷窺伎倆。”
“被偷窺也無所謂啦,反正娜迦都是中性的。”另一位年長的空航士擺擺手。
她們走在原木的長廊上,忽然頓足,默契地躲到樹幹的凹陷裏,偷偷往外看。
星雲帝國的教皇站在男澡堂外面,靠着牆壁發呆,顯然也剛洗好澡,領口還沒扣好,砂金色的長發泛着潮氣,貓眼石般的綠眸停滞在虛空中。
來了!帝王的憂郁!
兩位女士燃起興奮之情,立刻拉下精神通訊的耳脈交流悄悄話:
(果然果然,陛下的相思症犯了。)
(這麽近的地方,他的魂都飛了吧。)
(真是多蒂亞的不是,不該讓陛下停留。)
年輕的空航士也有點不解:(不過,我看過塞亞先生的全息影像,真的比不上陛下啊,為什麽陛下那麽喜歡他呢?)
塞亞只能算是普通帥的青年。雖然據見過他的人說,那青年飛揚而過的眼神讓人心跳着迷,但是相比克拉姆的本體,還是平凡得多。
年長的空航士一手捧臉,一手連連揮舞:(愛情,愛情是沒道理可言的。)
對95%是同人女的女性航士隊伍來說,觀察和跟蹤教皇的戀愛生活是最大的樂趣。他們兩人的每一句交流,每一次有愛的家暴(克拉姆單方面被毆),都被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私下瘋搶揣摩回味。
還有,塞亞每一次離去,克拉姆那落寞的背影。
陛下太可憐了!兩位航士不禁深切憐惜自家主上越來越嚴重的相思病症狀。
不過,和她們以為的不同,教皇陛下的确在思念着遠方的戀人,卻和任何苦情的文藝思考無關。
塞亞現在在洗澡呢,洗澡呢,還是洗澡呢?
這就是克拉姆的想法。
教皇陛下渾身冒着粉紅泡泡,就好像被肥皂泡包圍的是他。
雷比克毫不客氣地打破他的妄想:“75%的可能,塞亞大人在星空中旅行,如果他到達了地面,要麽在酒館消遣,要麽在聯絡當地的朋友。”
“也可能在洗澡。”教皇陛下堅持,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是是。”雷比克随他的意,因為怕被家暴而死,克拉姆沒敢拓印下塞亞的身材,他也不忍心破壞這個總是獨守空閨的主子那點可憐的幻想。
說起來,塞亞大人的心腸,也夠剛硬了。
布谷鳥的報時喚醒床上沉眠的青年,翻了個身,扔開遮擋陽光的靠墊。
從雪白的床單上坐起,塞亞習慣性地撩起睡亂的烏黑短發,總是沉靜而清澈的雙眸微微迷惘,反射着窗外細碎的光影。
他做了個逼真的夢,和所有與“他”有關的夢境般深刻。
無數次中的一次航行,那人為他送行。他在天空回首,望見那個金發璀璨的青年站在高高的宇宙港上面,腳下是他永遠無法離開的星雲帝國,萬家燈火映襯着他孤獨的身影,他臉上是依然燦爛的笑意,傳達出滿滿的眷戀: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塞亞了。」
黑發青年捂住泛紅的臉龐,那個時候,真的有心髒酥麻的感覺。
愛情交感電流,俗稱觸電。
可是,他還是不想變同性戀!
不,變同性戀也罷了,關鍵是……
時計者下意識掏出懷裏的金色懷表,想起那個白發紅瞳的女孩,心跳被束縛般抽緊,有些安穩,也有些針刺般的不安。
就如一直以來困擾他,促使他一次次扔下沿途的一切風景,明明在心裏喜愛的人,在茫茫荒蕪之海中追尋的情感。
一種接近痛楚的荒涼感,遺失了某樣重要東西的追回意志。
他想要把這種痛藏在心底的最深處,甚至于太過疲憊而想要遺忘,可是又那麽珍惜而難以自抑地懷念。
時光的彼岸,他到底在懷念誰?
塞亞眼神一凝,一個金色的沙漏标志浮現在牆上。
女王陛下的召見令。
伊恩跑上樓,手裏捏着放在餐廳桌上的信,難以啓齒地停在房間外面,站立在窗前的纖細背影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了。
“艾娜……”伊恩暗自埋怨不守諾言的友人,可是信裏的內容又給了他異樣沉重的一擊。
白銀女王召回。簡單的六個字,透出無與倫比的重量和殘酷。因為塞亞甚至沒有一句道歉和約定會面的日期,可以想象他的精神狀态。
這就是能讓塞亞丢下他們,違背承諾的絕對力量嗎。
“沒關系。”收起失落之情和一股再次沉澱下來的決心,少女轉身露出笑容,“哥哥一定會在旅途中和我們碰面。“
時鐘城——
歸一會大主教走進光怪陸離的時空回廊,盡頭兩尊巨大的反死生物以永遠僵冷的表情俯視他。
圍繞他的七彩光芒變成了濃郁的金色光暈,驀然爆散開來,他看到一扇巨大的石拱門,泰然走了進去。
精致的黑耀石鋪成的殿堂沒有任何空間和時間的衡量感,唯一的坐标是房間另一頭看不到邊的大床,淡紫色的床套,發出微微的薰衣草味道,床頭的夜燈閃着昏暗的橙光。
層層紗簾将它遮擋起來,大廳的兩側擺放着一尊尊漂亮又怪誕的雕象,每一尊都舉着一盞燈座,無芯的蠟燭長亮,引領客人的腳步。不然,在這裏,沒有白銀女王的準許,根本無法視物和自主思考。
“羅切斯特,你來得不巧呢。”
女童的聲音難得有一絲愉快之意。
哦,女王陛下在寵幸人?羅切斯特很有興趣看一看,不過白銀女王雖樂于讓他欣賞那些堪稱藝術創作的刑罰,但并不公開私生活,所以他只是朝垂幔瞄了眼,就知禮地垂下。
不過他還是看出垂簾後是個人形的身影。
黑發的青年躺在白發少女身側,閉目沉睡,呼吸聲輕不可聞。
烏拉拉漫不經心地把玩他修長的手指,撫摩柔軟的發絲,不時以食指輕觸他淡色的唇瓣。
“羅切斯特,你認為人類美麗嗎?”
“當然,因為您的刑罰賜予他們美麗。”銀發青年真心實意地道,“我們從痛苦中發現力量,沒有經歷過恐懼和懦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白銀女王輕輕笑起來:“所以我很喜歡你啊。”
這個青年有着無懈可擊的強大心靈,歸一會将他培養得十分出色,聖職是他的甲衣,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靈魂核心。
“說正題吧。”烏拉拉輕松地抱起身旁昏睡的青年,像抱大型娃娃一樣摟在懷裏,“你來要回彌娜麗?”
“是的,不過如果她已經不在了……”
“哦,那個小姑娘還活着,成長得不錯,而且她還沒忘記你。”
羅切斯特有點驚訝:“如果我的記憶沒出問題,我們有三百多年不見了。”
烏拉拉掩嘴輕笑:“我親愛的羅切斯特,你對自己的魅力還沒有足夠的認識。嗯,當然,她的性格不是很穩定。”
雖然任何人和我可愛的塞亞相比,都稱不上“穩定”。
我什麽時候能研究出你身體裏的秘密呢,塞亞“哥哥”?
白銀女王深深凝視不省人事的部下。
“沒關系,只要她是傑出的‘狂法師’就足夠了。”大主教不在意。
突然,烏拉拉感到臂彎裏的人動了動,睜開一雙宛如缭繞着霧氣的眼睛。
“啊,塞亞哥哥,你被吵醒了?”
坐起的青年眼神空虛,臉上沒有一點神采,徑自起身離開帳缦,沒有朝下方的羅切斯特顧上一眼。
那是……羅切斯特吃了一驚,他認識這個人,真正讓他吃驚的是這人身上一股奇妙的波動。
塞亞?依路安那應該是返祖的第二類接觸者,可是剛才那股模糊的感覺,像是第一類接觸者。
羅切斯特并不意外塞亞無神的樣子,沒有人長久待在白銀女王身邊還能保持完整的清醒。
談完話,大主教告辭離去,又不禁想起剛才的人。
他一直很好奇,塞亞腳踏宇宙最強的兩條船,秘訣是什麽?
克拉姆站在翠綠色的山峰前。
核心樹的巨大總是讓初來乍到者驚駭,前提是他們還沒有被樹母吃掉的話。
與廣闊無際的樹冠、枝條相比,站在她腳下的青年渺小得不起眼,但是包括娜提亞本身在內,沒有人敢于小觑他,這位荒原宇宙最強大的帝王和個人。
教皇穿着和其他騎師一樣的火紅色軍裝,古典銀制扣的皮帶與下擺漸層色調的黑紅一樣蜿蜒着簡潔的圖騰,唯一象征他身份的,只有額前的黃金碎星墜子。
一根藍寶石般的枝桠伸展出來,結合成王座的形态。一個褐色皮膚,美得驚人的女子盤坐在上面,她下身也是和其他娜迦一樣的長長蛇尾,流動着令人悚然的金屬色鱗紋,身體的曲線異常優美,就和彎曲的藤條一樣。
(幸會,克拉姆陛下。)
如蛇吐信一樣嘶嘶暗啞的女聲直接在青年的精神感知範圍內波動開來。
“我不想跟一個假人說話,要我教教你禮儀嗎?”克拉姆的聲音還是很平和禮貌,卻如堅固的屏障,杜絕了樹母進一步的心靈交流。
“你不是說這裏是鄉下地方嗎,尊敬的克拉姆陛下。”
美麗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垂蕩下來,輕觸教皇肩頭的枝蔓。即使敬畏,植物還是有着試探外界的本能。
知道這種本性,克拉姆容忍了她沒有惡意的觸碰。
“對星雲領來說是挺鄉下的。”他面不改色,“看在你還懂得用敬稱的份上,娜提亞閣下,我給你三分鐘說明阻攔我座艦的理由。”
他不是能随便接受別人挑釁的人,他的身份也不允許。
從自己的根須感應到不能挑戰的信息,娜提亞立刻收回了所有的生命主幹,如果她還保持着先前那個投影,一定已經變了臉色。
就連她的聲音,也變得柔膩而誠懇,充滿了人類的感覺:
“不久以前,我從銀海感覺到了一股波動。”
“哦?”
“像是……神滅。”樹母驚恐地道。
教皇浮起興致勃勃的神色,仿佛從本來不期待的地方挖出了寶藏。
娜提亞的語調随即泛起微妙的困惑:“可是,那一刻,我又感覺,那股力量本來就不存在。”
克拉姆摸了摸下巴:“這你倒可以相信自己,娜提亞閣下——如果你沒有說謊的話。畢竟,你對生命能量有着天然的感應。”
“你沒有用測謊魔法嗎?”娜提亞問道。
“我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對我說謊。”那無關緊要。
……夠嚣張了。
樹母用回憶的口吻道:“自從很久以前,第一任歸一會大主教将我造出,我就很久很久沒感到銀海有變化了,那讓我非常,非常的好奇。教皇陛下,我知道你的強大,你把……”
“夠了。”克拉姆打斷她,眉間閃過淩厲。娜提亞不解:難道他不喜歡別人贊美他的事跡?
那可是宇宙的極強者之間,都暗暗畏服的“傳說”。
克拉姆克制了一瞬的情緒波動,又擺出他一貫的無趣神情,“現任歸一會大主教,羅切斯特那小子,怎麽什麽事都喜歡往外說?”
娜提亞又露出了極美的女性幻象,快樂地擺動蛇尾:“因為他喜歡我的‘純潔’,贊賞我的鱗片、皮膚和生殖器。他說我的生殖器是他前輩的藝術傑作——頭發,豐潤美麗又易于梳理,只要手指的撫動就能獲得無上的滿足。雖然我并不能理解人類女性那種叉開尾巴,損傷身體的異性結合。哦,但是,他真的是個很有魅力的小夥子,把我所有的感光蛋白分子都開發出來,稱我是他手中綻放的唯一花蕾,調制的人體精華蜂蜜也棒極了。”
……所以我讨厭這個鄉下地方嘛,一群變态的老窩。
想到自家親親愛人在一個更變态的窩點,教皇陛下抱着擔心走了出去。
雷比克等在外面,揮舞着翅膀迎了過來。
“塞亞大人回時鐘城了,白銀女王的召回。”
“我知道。”克拉姆嘆了口氣。
觑着他的臉色,雷比克建議:“您不去堇花聯邦嗎?也許塞亞大人會回那裏,最近他在那裏鬧的事挺大的。”說起來,這件事非常不符合塞亞的為人。
“不,烏拉拉一旦鞏固他身上的精神暗示,接下來他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克拉姆直接稱呼白銀女王的名字,他也是宇宙中唯一敢直呼那個名字的人——除了遺民。
“我還是留在這裏,說不定塞亞會來,他一定聽到我在樹母之國的消息了。”
雷比克落到主君肩上,陪着他回到下榻的房間。
“話說您既然對全宇宙的酒店都做了電話聯網,為什麽每次收到老板的通報,不順着線爬過去呢?”這個克拉姆絕對能做到。
教皇陛下憂郁地道:“我以前做過,塞亞把我敲回去了,說別學貞子。”
貞子誰啊!竟敢學他克拉姆陛下的爬線絕招!
“不過——”克拉姆擺出說悄悄話的手勢,滿臉幸福得不得了的神情,“這次我出來,請隐星女巫算了一卦,她說我絕對能見到塞亞哦!”
你已經寂寞到求助于你以前不信的占蔔了嗎?雷比克憐憫地注視他。
“嗯……還有這個情報。”克拉姆拿起一張微型光碟,上面标注着艾娜和伊恩的名字。
看着錄象,他若有所思。
塞亞的變化,就是因為他們嗎?難道這個女孩是——
咆哮的轟鳴穿透寂靜的宇宙。
艾娜騎着軍綠色的摩托,戴着黑色的護目鏡,金棕色的秀發紮成一根馬尾,兩條結在一起的橙紅發帶揚起流麗的光輝。
伊恩騎在她的左手邊,一輛全黑的摩托,用萬能膠囊變化出的交通工具以反物質發射器驅動,速度之快不亞于宇宙飛船。暗能量障壁環繞在外圍,如今他們的體質經過反複的基因修改大致适應了宇宙的反粒子,但保險起見,還是用了魔法防禦。
這也是塞亞教他們的第一個法術。
一道宏偉的綠色分界線已經能從宇宙的這頭遙望到,整個樹母之國,都是核心樹娜提亞的領地。交疊的綠葉枝條組成大得驚人的城堡、門楣和山牆,衛星大小的樹瘤囚禁着歸一會放逐的變異者,銀河般寬闊的樹枝是航行的通道,一望無際的藤蔓之海中有着名為娜迦的危險生物。
(艾娜,我們要小心。)伊恩不厭其煩地囑咐。
反粒子之海不隔絕心靈鏈接。
(當然,我們要見機行事。)艾娜肯定,(如果教皇還在樹母之國,那不失為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通過教皇的座艦尋找核心樹的位置容易多了。不然我們就暫時撤,憑我們目前的力量還太勉強了。)伊恩點頭。
頓了頓,艾娜突然道:(伊恩,我有個猜想,灰海不隔絕精神交流,是因為銀海在它深處的律動。那麽……白海對應的,會不會是靈魂呢?)
伊恩體會出她的言下之意,一陣悚然。
(那塞亞的靈魂吞噬能力,是什麽?)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艾娜輕輕一嘆,(哥哥曾說,我們開發到第三類接觸者,就是精神能力。雖然我總覺得精神不等同于靈魂……可是這個灰海也有自由之章那種全部由靈魂組成的不合理的地方,也許靈魂不是荒神獨有的能力。)
(嗯,我們先去樹母之國看看情況,能達成目的最好,不行的話,馬上去其他地方找塞亞。)伊恩知道她憂心塞亞不會在那裏等。
艾娜點點頭,振作了精神。
哥哥,我一定要找到你!
他把手伸進衣兜,卻摸了空。
剛才一股模糊的眷念,也因此化為了無形。
還是等一段時間,去見見克拉姆吧,很久沒見他了。
如同在一個遙遠的夢裏,作為人類時的習慣那樣,他關閉了那雙感光器官的眼睛,開始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