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紀念幣
所有司法體系的漏洞,說到底還是人性的漏洞,那人性的貪婪和自私要如何消除呢?
——題記
歸一會大主教走在長長的甬道內,這是一個山洞,沿路他看到了洞穴壁面上各色閃閃發亮的晶石,人工培育的熒光苔藓将洞頂照得猶如星空閃爍。
在最深處,山壁豁然敞開,一座無比巨大的雕塑傲然挺立,看不出漆黑的表面究竟是什麽材質,粗細不一的光線盤踞出神秘的圖案,仿佛濃密的烏雲中有閃電暗循着未知的規律,看似混沌無序,觀察久了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和諧。
敬畏地看了眼荒神奈亞托魯的雕像,羅切斯特擡起左手,他的手背上有一條秘銀的細鏈,連接着中指戴的戒指和手镯,中間鑲嵌着一枚水滴形的淺紅寶石。他從右手的食指擠了一滴血,準确地落在寶石中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原本淺淡的紅變為異常妖豔的深紅,整個墜子看上去宛如一滴鮮豔的血滴。
在環形的石廳內,一團不知名的黑霧凝聚成形,那是兩扇十分宏偉的門扉,比雕像低矮得多,仿佛崇敬地跪拜。
羅切斯特走進敞開的大門,一簇簇幽紅的火光照亮了輝煌的壁畫、悠長的回廊、螺旋而上的大理石坐階。整個宮殿空無一人,只有一些彌漫在火光和幽暗之間的影子。不過他知道尖晶石議會的長老們都在那些座位上注視着自己。
銀發青年喜歡這裏的氣氛,那些邪惡的、游散的遠古鬼魂,捕捉冒失者的魔法陷阱,失去主人約束的魔偶和危險的異位面生物,每個角落都充滿了神秘與未知。
地面盡頭的平臺出現一個身影,蒼老的身軀包裹在鬥篷裏,胸前垂挂着尖晶石議會的八角形黑色晶體。
在他身後,有一個奇異的物體,懸浮在不透明的磨砂拱形窗戶前,看起來像是一個胎盤,孕育着難以形容的霧态物質。羅切斯特的心靈感應能力可以清晰地看見,裏面是上億人的靈魂,男女老幼都有,構成一道黑白纏繞的螺旋光流,首尾相連,猶如一個圓環。不斷有靈魂被他們吞噬,而更多的靈魂從胎膜外補充進來。
在荒原宇宙中,大部分晶體都能用來儲存能量,惟有尖晶石能夠儲藏靈魂。而尖晶石議會長久以來着力研究的目标,就是與白海關系最為密切,凝聚着最大奧秘的靈魂。
所以這裏有個別名——囚魂殿。
羅切斯特不關心那個東西,低首跪下,雙手攏在袖中,說出此行的目的:“大長老,我想成為歸一會的暗之仲裁。”
低低的訝聲在四周傳開,衆所周知,羅切斯特是歸一會的聖裁,萬人之上的最高獨權者,真正強大的領袖。成為一個過去當不上「聖裁」,才轉而當暗裁的失敗者,對他并沒有好處。
“是有什麽必然的外因或內因嗎?”大長老沉厚的聲音響起,波瀾不驚。
“是的。”羅切斯特很滿意自己的守護騎士托德一個字也沒有向長老會透露自己和克拉姆的戰鬥,這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險,将那個紅耀石騎士救走的原因——有個守口如瓶又忠心的部下總是很方便,再加上優秀的能力就更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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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大主教和機械教皇的作戰經過,現場一片畏懼的森然,對于這些無法無天的暴徒,這是前所未有的景象。
大長老皺起眉,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戾氣。歸一會成立時間悠久,幾乎和人類的歷史一樣漫長,一向在荒原宇宙橫行無阻,只有星雲領和時鐘城,歷來是他們不敢招惹的對象。
時鐘城也罷了,白銀女王烏拉拉可以說是歸一會的盟友。雖然在交涉方面大多态度冷淡,至少保持着不錯的關系,有時還能合作。惟有星雲領,那裏是歸一會的禁區。
無論殺戮、恐怖、謊言、傳教,都無法滲透進那個國度,那裏有着最堅固的屏障,不是來自強大的武器,而是心靈。
克拉姆?維因那提亞是個脾氣極為古怪的天才,并不是常理範圍的英明君主或精神領袖,但是他那不拘一格的性格,奇妙的個性魅力,帶有強大感染力的思想舉止,都在時時刻刻影響着星雲帝國,打造出一個強盛無比的帝國。
它放蕩不羁,又凝聚着內在的統合力;它傲慢自主,又保持對知識和他人的謙遜;它理性又夢想,它魅惑又威嚴。
人人都可以嘲笑教皇,卻又對他如家人般親切而寵溺;人人都有着自主獨立的意識,偏偏對克拉姆崇拜到底,那是由教皇的犧牲——永遠的鎮守,和他長久以來和民衆的感情——所締結的紐帶,牢不可破。
所以全宇宙都有一個共識,只要克拉姆?維因那提亞不死,星雲帝國就永遠不滅,那是一個永恒的帝王所締造的傳奇。
想到這裏,大長老就頭痛,不過這次,歸一會總算不必忍下這口氣了。
“羅切斯特,我不同意你挑戰暗裁的當選儀式。”大長老堅決地道。
銀發青年詫異地擡頭,他知道暗之仲裁的儀式,确實很危險,但是歸一會從來沒有溫情一說。
所謂的暗之仲裁,是将身體獻出,成為歷代大主教的靈魂容器,在必要的時刻可以喚出過去那些大主教的神恩和能力,也能獲得他們的智慧和知識。當然,這麽一來,容器本身的意識會不複存在。至少歷代暗裁沒有一個能保留,都不過是前代的亡靈奴役的傀儡。
“我知道你的能力,你通過了很多次試煉,你對自己有自信。不過,你還太年輕。”大長老擺擺手,“年輕是一種無可辯駁也無須自責的罪。你以為你可以,這種輕率本身就是年輕給你的錯覺。”
“但是大長老,我需要體會那種靈魂融合的感覺,才可能了解教皇力量的奧秘。”羅切斯特堅持。
“是的,你需要,但不是必要。”
冷酷無情的尖晶石議會長老難得有了一絲撫慰之意,對這個看重的後輩。
正因為羅切斯特是歸一會最強的一位大主教,潛力無限的“引路人”,對他力量的栽培才必須謹慎,那些盡情考驗他意志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我跟你說件事吧。”大長老朝旁聽的席位做了個手勢,“前段時間瓦拉有了神恩的感應,這是尖晶石議會全體的榮耀,我們終于又有了一位紅袍大祭司,他跟我們合作,我們找到了一條有關未來的脈絡。”
羅切斯特立刻肅然傾聽。
尖晶石議會一直是荒神奈亞托魯的眷顧者,主掌歸一會的前進方向。荒神奈亞托魯的神力就是把握過去、現在與未來的脈搏,即「預言」。他的眷顧者也有相關能力,如先決預感,空間探測,跨位面感知,精神共鳴,幸運賜予,命運制裁等等。
而最高階的,完全預知和未來具現,目前還沒有人做到。
在這個時間和空間的定義和能量都十分紊亂的反物質宇宙,預測極為困難。長老們只有憑着能力集合,才能在偶然機率的幫助下預感到一些片斷信息,通常只能以此尋找遺民的動向和去處,對真正強大的存在,一籌莫展。
不過看來他們以前是漏了一個盲點。羅切斯特很快猜出端倪:那些強大存在身邊,不是沒有弱小的空隙。
果然,大長老道:“教皇的戰鬥形态,是光輝之四面體,對概率和法則的統一和否定。而這個宇宙唯一能戰勝他的武器,在他最心愛的人手裏,也是這個人一手所造。”
“塞亞?依路安那?”大主教不意外地挑眉,卻震驚他有如此能耐。
“是的。”大長老同樣心下驚駭,暗責以前以貌取人,埋沒了一個可以吸收進歸一會的奇才。塞亞的才能,發揮出來絲毫不亞于克拉姆,也許還超過,而且完全可以是負面的效果。
“他創造了一把能夠殺死克拉姆的武器,這個荒原宇宙唯一的神器——邏輯之罪。”
潔白的飛船向一片燦爛的白晝降落。
從行星另一頭漫過的恒星光将璀璨的日輝鋪展到大半個星球表面,喚醒絢爛的生機,驅散了夜的寒冷,讓一種別樣的溫暖聚集在人們的胸膛。
“塞亞先生,塞亞先生,那是太陽嗎?”
“是的。”
黑發青年站在觀景牆前面,一邊肩上是以他的靈魂喂養的契靈,另一邊坐着蒼綠長發的妖精女孩,她臉上滿是激動和喜悅。
塞亞向駕駛飛船的天使發了個感謝的信號,微笑着注視蓋亞。這個女孩如此年幼,如此天真未泯,就經歷了人生至慘的變故,卻還是相信着世界有希望,有和黑暗相反的東西,她應該看一看真正的陽光。
學者星球埃維亞,有着一顆名為「伴星」的恒星。
“哥哥。”
“塞亞。”
歡快的腳步聲從觀景臺另一頭傳來,艾娜和伊恩也早早梳妝好,來看這片新目的地的美麗日出。
褐發少年将長發紮在腦後,穿上天使們給的騎士長衫,這套看似輕巧的束腰長裝有着鏈甲般的質感和極為優異的防禦力,由極細的金屬絲編織而成,銀白為底的衣服上有流雲和藤蔓的圖案,胸口還有漂亮的金色三頭龍徽章,威風而優雅,很得他喜歡。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艾娜,她穿着自己裁剪的旗袍,湖綠的底精繡着大朵牡丹和吉祥金紋,勻稱的削肩被短小的衣袖完全勾勒,裙擺下的雙腿圓潤修長,恰到好處地伸展進一雙繡花平底鞋,金棕色的秀發紮成兩個圓髻,環繞着絲綢發帶,雖然不是最适合的黑發,她本身的氣質卻是那個古老國度才能孕育出的清純曼妙,被那身旗袍襯托得袅娜風情,伊恩一路都看得目不轉睛,而塞亞直接化成了一灘水。
嗚嗚嗚,真想把艾娜的哥哥劈了。塞亞嫉妒死了那個路凱。
“哥哥~”金發少女自然地依進青年懷裏,塞亞內心的屏障,在這一刻徹底化為烏有。
算……算了,暫時當一下路凱吧。
艾娜得意地朝男友比了個V的手勢,轉向越來越近的埃維亞。學者星球在一萬三千多年前建立,原本是個蓄奴星。一位叫“埃維亞?星士”的青年為它争取了獨立,有了今天的「學府之星」,追求學術者的樂園。它也是經濟學者、法學者和政治家的星球,因為埃維亞留傳下來一部《法典》和一種理念,被每一代埃維亞人奉行,培育了這個星球能在混亂殘酷的荒原宇宙存續下去的溫床。
學術精神至高,高于生命。
埃維亞允許各國勢力進入,購買當地的高新知識和技術,參與學術活動、進行人才交流和培訓,但埃維亞人絕對遵循唯一的法典和獨一的理念。歷史上曾有潛伏者發動政變,導致七百多名科學家、星術士、技術者、工程師的死亡,全部是不畏強權的自殺。最後,這個想要占領埃維亞的國家硬是被心疼得抓狂的諸國所滅,就如一名政治家事後所說的“這場災難讓我們損失了五百年的時間……也許整整十代我們都無法重新培養這些人才,那是人類永遠的損失,太慘痛了,切記這次教訓。”
因此,政治家們在這裏安插棋子,角逐精英,卻從來不會打破埃維亞固有的體制。這種甚至超越了法典的精神,被稱為「學者之魂」。漫長的時間,各國不斷用踐踏和試探觸碰着埃維亞的底線,卻驚愕地發現:這個小小的星球就是以這樣一種生生不息的精神,在數不清的強大勢力下生存了下來。
它寧毀滅,也不妥協。
埃維亞?星士生前曾說:「我的法典能推行正确的科學理念,但是只有樹立了為知識獻身的人生标志,我們的故鄉才能真正自由。」
這位偉大的先驅在103歲與世長辭。據說,他生前有一位極其交好的友人,兩人共同編纂了短短13章卻永垂不朽的《法典》。那種原本叫做“古老氣節”的奇特志向,也是那個人彰顯給埃維亞世代人的精神豐碑。
早前有謠言盛傳,那位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是埃維亞?星士的妻子,被星雲帝國奇怪的辟謠,之後最普遍的說法還是“友人”。
所以埃維亞有句流傳甚廣的寓言:“交個好朋友和好對手,你也将名垂千古。”
了解了埃維亞成立的背景,伊恩和艾娜更對它充滿好奇和期待。這時,兩名身穿白衣的男女走向他們。
瑞泰爾人普遍比尋常人類高兩個頭,不過他們勻稱的身體比例不會顯得突兀。當進入戰鬥形态,他們背後會張開一對雪白的羽翼,平常就收起。特制的軍服在需要時會展開兩個三角,讓羽翼伸出。天使們統一使用的是連接着瑞泰爾的機母,一種名為「自律武器」的強大裝備。
“塞亞先生,艾娜小姐,伊恩先生,蓋亞小姐,多莉雅女士,就快到埃維亞了,希望你們這次旅途愉快。”天使們誠摯地行禮,艾娜和伊恩懷着好感還禮;蓋亞怯生生地撩起裙擺行屈膝禮;紅貓擺了擺尾巴。
“下次增設一些酒水飲料就好了。”塞亞笑眯眯地招呼,對任何人他都是這樣閑散自在的态度。一位女天使嚴肅地道:“塞亞先生,您少喝點酒吧,真的對您的身體不好。”艾娜和伊恩連連點頭。
塞亞無視:“人生苦短,不消遣還留待死後消遣嗎?”
你有資格說這話嗎!你這個年齡未知的老爺爺!少年少女在心裏強烈吐槽。
男天使顯然有同感,不過他沒有揭穿商人的謊言:“那麽,多少為您的親人朋友着想吧,他們不會想老來侍侯一個因為飲酒過量而下肢癱瘓的高齡青年。”塞亞露出吃憋的表情,艾娜等人拼命忍住笑聲。
顯然天使們不是不懂幽默。
兩人一致鞠躬:“我們衷心期望下次再護送您來埃維亞,塞亞先生,望您在諸海中旅途順利。”
伊恩發現,天使們對任何人都很有禮貌,但是對塞亞還帶着一股發自心底的尊敬。
這次黑發青年回以笑容和點頭:“代我向梅塞德絲問好。”
“好的。”
艾娜驚訝,因為梅塞德絲并不是人類的名字。
艦艇停靠在停泊港後,艾娜和伊恩正式踏上了這片為外界追求學問的人們所向往的土地。
「這裏有着最自由的學術土壤。」曾有一位學者這麽深情地形容自己的故鄉。
港口的工作人員給了他們一人一枚硬幣,據說是埃維亞當地的紀念幣,銀色的幣面印着“埃維亞?星士”的側面頭像,背面是橄榄花環繞的星符。轉動紀念幣不同的圈數有不同的效果,例如各類棋類活動、牌類游戲、智力競猜,以及城市導航、大氣預報等便捷的功能。工作人員把紀念幣放在手背上演示了一下,艾娜和伊恩立刻被這趣味的東西吸引了,興致勃勃地玩了好一會兒。
塞亞卻默默抛着硬幣,神情是難得的沉寂。
記挂着在沙庭魔導學院求學的迪諾,艾娜兩人讓塞亞帶他們先前往那裏。乘陸上車經過市街時,他們也直觀地感受到了埃維亞的面貌。
首先是天馬行空。從飛船上俯瞰時,覺得學者星球是巨大嚴密的都市結構,有着規律的構架,植物圍繞在城市外圍,呈現精心照料的活力和美麗,空中航道、地上幹線和道路都描繪出端正的幾何學花紋。
實際進入,才發現它內部別具一格的獨特氛圍,三個建築都不會有一個相似,奇妙的邊邊角角、多彩的色樣肆意展現着不同的審美和創意:半圓形、四邊形、梯形、扇形、圓錐、棱臺、直角、圓角……一切可被用于創作的形态都被采用。有些牆面還描繪着抽象的曲線,與筆直向上伸展的建築張力沖擊出絕妙的視覺印象,讓人感嘆設計者的藝術思維。
不過,門外漢的艾娜和伊恩不能分辨那些建築的材料,塞亞一路為他們指點,還有标志性的象征物和重要地點。
最明顯的,自然是屹立于市中心,首任埃維亞市長埃維亞?星士的塑像。古老的銅制,有着歷史風霜和反複修複的痕跡。他是個老者,相貌平和而慈祥,神情睿智而深思,左手抱着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正是那本聞名遐迩的《法典》,右手卻向前伸,像是邀請也像是懇求的手勢。
在他底座的基石上,刻着埃維亞脍炙人口的三句緘言——
學術的成就與任何政治立場無關。
埃維亞不允許歌頌領導。
唱響旋律。
第三條緘言,一直被認為是最神秘的格言,埃維亞的學術界對它有各種猜測。
塞亞沒有看雕像,輕輕打了個睡眠不足的哈欠,克拉姆因為收到禮物太興奮,連着幾天給他發騷擾短信,裏面還有一條雷比克偷偷塞進來的信息:“請不要因為他太得意忘形,發誓以後再不送他東西,塞亞大人。”
哼。
寬敞舒适的車內,旗袍少女在路人驚豔的注目中,問身旁的兄長:
“哥哥,你什麽時候演講?”
“要明天呢。”塞亞摸摸她的頭,“今晚我帶你們住朋友家。”艾娜暗暗咕哝:哥哥把時間安排得那麽緊,還一副很充裕的口吻。
伊恩感嘆:“塞亞,你真是朋友遍天下。”
“總比仇人遍天下好吧。”商人笑眯眯地道,望着窗外流逝的風景,突然說,“主要是故交遍天下。”
悟出其中的含義,少年少女默然。
塞亞反而有些內疚,揮揮手:“我到前面的圓心廣場買冰淇淋給你們,見迪諾那孩子,也要帶着禮物吧。”兩人回以微笑:“嗯。”
沙庭魔導學院位于湖上,呈現魔法藝術特有的奇麗感,建築分別漂浮在六平方哩的水面上,放射出強力的法術光波。走過奇妙的“水橋”,一行人來到前庭,嫩綠的草坪上,一名女性導師帶着一個身穿召喚士袍的少年。
乍見面,艾娜和伊恩簡直認不出那個精神奕奕的少年是記憶裏皮包骨頭,眼神還帶着麻木和惶恐的男孩。
有着化物族血統的少年撲了過來:
“艾娜姐姐,伊恩哥哥!”
兩人抱住他,驚喜地道:“迪諾,你會說話了。”
迪諾羞澀地笑了,他有着一頭淡黃色的天然卷發,藍眼睛十分的淺,白皙的膚色幾乎透明,給人一種羽絨般柔軟的感覺。
看到他恢複了普通人應有的模樣,兩人都深感欣慰,油然升起一股做父母的情感。
我才十八歲嗳。伊恩感嘆。
艾娜有點奇怪:“迪諾原來好像才六七歲,怎麽現在像是十一二歲了?”塞亞朝女老師打了個招呼,解釋道:“他是九歲。你們在反粒子宇宙旅行,用曲面跳躍會影響時間,只是你們的體質改變了,外表看不出變化。埃維亞當地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年。他今年十四歲,因為小時侯營養不良,才看不出來。”
兩人大為震驚,也很內疚,伊恩道:“抱歉,迪諾,我們這麽晚才來看你。”淡黃發色的少年搖頭表示不介意:“塞亞哥哥經常來看我,也跟我說了你們的情況。我知道你們總有一天會來看我,就不怕了。”
他再度害羞地笑起來:“這次你們來,我高興得幾晚沒睡。”
嗚,迪諾,太可愛了。艾娜忍不住将他摟進懷裏磨蹭:“迪諾,你能說話,太好了。”
看到美麗的金發少女,少年的臉孔有些泛紅。
拉着收養的孩子在涼亭說了好一陣話,約好後天再來,一行人才告辭離去。
乘坐空航快車來到塞亞的朋友家,天已近晚,公寓區坐落在幽靜的森林中,燈火通明,帶着勃勃生氣又有着與世隔絕的安然。艾娜已經從紀念幣的導航圖了解到,這一帶是研究人員的住處。
穿過外圍的警戒線,出示了學者徽章,塞亞就得以帶着艾娜等人入內,敲響一家住戶的門。
打開的門透出房間裏的溫暖燈光,前來開門的青年皮膚微黑,眉骨高,輪廓深刻,像個熱情的南美大男孩,雖然穿着白大褂,卻絲毫沒有學者冷肅的氣質,笑得像澳大利亞的陽光般充滿活力和朝氣。
“塞亞!”他和黑發青年互相擁抱了一下。
“嗨,拉弟。”商人也很高興,“簡不在嗎?”
“實驗室的真菌樣本出了點問題,她去解決了。”說着,拉弟看到了友人身後的兩人。
“他們是我的弟弟妹妹。”塞亞介紹。艾娜和伊恩回以開心的笑容,這是第一次,塞亞不認為他們是朋友或“幼崽”,而是“親人”。
拉弟睜大眼,他不知道塞亞的具體年齡,但肯定不會小,過去也沒聽說他有親屬。突然,艾娜發現拉弟的眉間閃過冷厲和真心的寬慰:
“你是該有個家了,我們都會慶祝不是R2。”
R2?艾娜不解,伊恩猜測是機械教皇的代稱。
他猜的沒錯,R是“皇帝”的縮寫,而2是暗諷克拉姆的雙重性別。
其他地方都認為塞亞成為教皇的戀人是撞了鴻運,只有埃維亞人認為這是最大的侮辱。塞亞是學術界的傳奇,在當地的學界廣受尊重和愛戴,學生友人無數。這樣一個人物,被代表極權的教皇看中,怎麽可以容忍。所以當塞亞拒絕,離開星雲帝國,埃維亞上下同表支持,也對教皇锲而不舍的追求感到痛恨。克拉姆被十年一次的學術活動排斥,不僅僅因為他那亂七八糟的演講題目,也是出于埃維亞本地人對教皇的讨厭。
塞亞不禁擔心克拉姆在這裏會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雖然知道他不會被無惡意的态度中傷,那個人身上同時兼具了柔性和剛性,不是受不了挫折的人。
拉弟熱情地邀請他們進來,尤其對蓋亞表現出了研究方面的興趣。幸好,年輕的學者還懂禮貌,只是在餐桌上小聲問塞亞,不知不覺擴展到整個學術領域,讨論得不亦樂乎,兩人的嘀咕深奧得令艾娜和伊恩頭大。
簡是拉弟的表姐,兩人同住,平時負責表弟的衣食住行,即使她的料理水平只比拉弟好一點點。但是,她既然趕去了實驗室,當天的晚飯就泡湯了。當然可以叫外賣,精美程度也不亞于人工,拉弟還是很不好意思,特地釀了壺酒,生物學家做這樣的事自是不在話下。
塞亞由衷贊頌酒的美味,淡淡的水果香似甜非甜,喝進肚子轟然升起一股濃烈的熱氣,暖意散入四肢百骸,鼻中口腔都充斥着這股香味,讓人感到好像渾身沐浴在清新的氣息中,精神一振。艾娜和伊恩也忍不住大開酒戒,喝完第二杯時,塞亞收起他們的杯子:“這酒很烈,不許多喝。”
拉弟微笑注目,欣慰總是在人群中顯得孤獨的朋友有了家庭的羁絆。
雖然及時阻止,艾娜和伊恩還是喝醉了,飯後連連打瞌睡,頭點得越來越低。塞亞和拉弟将他們抱去客房。
蓋好被子,在柔黃的臺燈下,久久看着少年少女安心的睡靥,黑發青年分辨不出心口堆積的感情,似悲似喜,似憂似懼。
他無意識地嘆了口氣,輕輕關上門。
拉弟等在走廊,招手要帶他去自己培育新物種的溫室,塞亞欣然應允。
柔緩的晚風将花草的芬芳送到旅人的鼻翼間,驅散了奔波無數日子帶來的疲勞。螢火蟲曼舞在空中,仿佛散落大地的星辰,構成了帶有幾分夢幻色彩的美妙圖景,讓人感覺像是置身于童話之中。
夜色下,兩名學者在透明的玻璃溫室裏,暢談了好一會兒埃維亞的發展。
“塞亞,教皇配不上你。”拉弟忽然道,顯然這句話在他心裏憋了很久。
塞亞一愣,至今為止,無論是否善意,人們的評價都是隐藏在起哄下的驚異,對他“教皇的戀人”身份的不可思議和貶低。
“這話我愛聽。”黑發青年笑起來,拿出一根無煙雪茄,只是咬着,過了會兒煙瘾,把煙塞回兜裏,輕聲道:
“不過,拉弟,其實是我暗戀他。”
看見友人難以置信的表情,塞亞微微漲紅臉:“他對我是明戀,明戀啦。”畢竟克拉姆對他表白沒有一億也有九萬次了。
拉弟在心裏默默抓狂:拜托——塞亞,你都幾歲了!還玩這種遠距離心電感應?電子情書都不流行了!
可是,友人意外的純真又令他偷笑起來。
這個高齡笨蛋。
在房間裏,塞亞再次火大地收到了克拉姆快塞爆聯絡器的如山短信,一疊聲“塞亞塞亞……”前綴的激動感言,最後啪地關閉通訊。
過了大約三十秒,他怎麽也沒法入睡,只好從被窩裏爬起來,又打開聯絡器,接通了那個肯定失落得睡不着覺的笨蛋,命令“睡覺”。
克拉姆幸福地消停了。
坐起身,黑發青年撩了撩額發,情不自禁地拿出那枚港口贈送的紀念幣,在手背上一圈圈翻轉,在某個瞬間抛接,做了個多角度的轉動,硬幣落下,停住。
圖樣變化了,前所未有的影像呈現在淡白的柔光中,那是個栩栩如生的青年,簡樸的衣裝,粗糙的雙手握着簡陋的紙筆,眼神滿懷信心和理想。
灰藍的眼眸浮起懷念和傷感。
“又見面了,埃維亞。”
作者有話要說:
蓋亞,很可愛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