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1)

橢圓的會議桌,十多位議員坐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兩名專門倒咖啡的勤務人員。深墨色的四壁反射着能量罩的光輝,流淌的銀色細紋呈現立體的感覺,像有無數變換的面……塞亞眯着眼睛,細細打量這一切。

他沒有坐下,站在梅塞德絲身旁。

議員們一開始沒注意他,一個年輕軍官,護衛最高執政官再正常不過,随即發覺不對,瑞泰爾人身量比常人高,再細看,定力不足的都不淡定了。

除了特別閉塞的區域,消息比較開放的地方基本都知道了教皇戀人的長相名字,當下就有人揣摩起塞亞的來意,卻不得要領。塞亞是在五朔節一戰成名,之後沒多久,堇花聯邦就歸屬了星雲帝國。他被擄去白沙星域後,教皇授意清正教的茵蒂克絲修女血.洗了當地,看似塞亞在其中起了導.火.索的作用,但是以星雲帝國的強盛,根本不需要塞亞這麽身份高貴的人冒奇險,所以各國都吃不準教皇是什麽用意,以及白銀女王對此的看法。

但不管怎麽說,塞亞來到了聖帕特裏克,這裏可能也要風起雲湧了。政治家們心思不定,他們不希望內.政被他國插手。

梅塞德絲打破沉默:“諸位,我們開始會談吧,我不想用‘和談’這樣冷漠的字眼,但是斯夏正在劃清與瑞泰爾的界限。”

相當于重.磅.炸.彈的發言對已經心下忐忑的衆人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壓力,一位老年議員連忙道:“梅塞德絲大人,請不要誤會,我們是非常誠摯地邀請您來這裏共商一條和平的出路,我們始終是友好的邦國,永遠不變。”

“一些年輕人的游.行活動,一些周邊小報的不實新聞,我們實在不必放在心上。”一個下巴肥厚的中年女性讨好地笑道。

“很遺憾。”梅塞德絲輕嘆了聲,兩手交叉放在纖細優美的下颌下,“我們的交流不得不嚴肅進行,這件事和新聞部長關系不大,我想聽聽科技部長南格大人的調查,有關基因技術洩露的具體經過。”

被點名的男子臉色微變,其他議員卻略松一口氣,梅塞德絲語氣還算委婉,瑞泰爾的态度估計不嚴厲。

就算他們私下有不少貓膩,卻着實不希望和瑞泰爾鬧翻,那樣絕對有害無益。

“當然,當然。”南格翻開面前的文件,用慢悠悠的學者腔道,“經過歷時11天的詳細查證,我們目前初步肯定,這次智人同盟的違.法生物改造實驗,主要是情報販子盜.賣我國編號SH110705號專項研究的成果,經過不.法.渠道流通到該地,又從黑.市走.私了相關的實驗器材,我們沒有人員直接參與,這個結果,那兩位被關押的蜥蜴人祭司應該可以作證——梅塞德絲大人,請相信我們的誠意。”

黑發少女徐緩微笑,眼裏有不容錯認的堅定:“你可以去掉那些修飾詞,給我明确的答複嗎?”南格頓時啞住了。

“情報販子盜.取基因設計工程的項目報告,最初來源是哪裏?”

灰藍色的眼眸飛揚跳脫,年輕軍官的嗓音如雨打玻璃,對衆議員像潑冷水的效果。

“我們……當然在查。”南格擠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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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塞德絲和塞亞不說話了。

對于情報販子在其中牽線,塞亞還是信的,可是要說背後沒有真正的主謀和參與者,他才不相信。

情報販子只會觊觎智人同盟的礦能儲藏和自然資源,确定了當地的特殊情況後,他們才不會雞蛋碰石頭。

基因設計工程的背後通向壽命延長的核心奧秘,斯夏人盜取的是蛋白質合成的部分,技術斷鏈無法消化,于是通過蜥蜴人返組基因的開發試驗觀察。

年邁的議長懶懶地掀起眼皮:“梅塞德絲大人,即使南格部長手下有不懂事的孩子購買了不明渠道的信息,也是那些不.法.分.子流通出去,他們沒有觸犯任何法律。”

這件事他們內部處理得很幹淨,瑞泰爾人來查也查不到什麽,只是有自作聰明的蠢蛋把瑞泰爾人高壓要求解釋的事情捅出去,激起民.憤,還有報紙跟.風,可能會使瑞泰爾方面不高興。不過只要他們死咬着不承認,然後放低姿态認個錯,應該也能像過去那樣,揭過去吧。

無論如何,這項研究不能放棄。想到壽命延長的希望,在座的政治家心都熱起來。

果然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塞亞心道,不想再和這幫政客扯皮下去,直截了當地道:“你們不能順應瑞泰爾的體制,又能付出什麽獲得它賜予的保障?”

衆人一怔,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這是下最後通牒了?

以前瑞泰爾……從未這麽強硬過啊。

一個清朗的男聲響起:“宇宙的真理是弱肉強食,如果強者願意建立與弱者友好相處的體系,前提是強者根據自己的意願建立規則,而弱者無條件依附這種規則。”

塞亞看過去,那是個黑頭發的年輕人,食指上戴着一枚樸素的秘銀戒指,圓環中央筆直刻着豎紋,簡單的圖案,卻仿佛蘊涵着無窮奧秘,帶着難以言喻的深刻寓意。

這是歸一會的标志。

他并不意外,瑞泰爾不禁止信仰自由,漫長的時光中,歸一會的影響力深入人心,滲透星雲領以外的諸國。大部分人就算不直接歸屬歸一會,也信仰荒神。歸一會的毀滅教義在正宇宙行不通,在這個負宇宙卻引起苦難者的共鳴,在時計領,幾乎90%的人都是隐藏信徒。

那青年深深一笑:“人類是一種貪婪又自私的生物,心靈脆弱,脆弱的人不能站在進化鏈頂端,沒有資格接受別人的恩惠,只能退出歷史。”

不知為何,塞亞回應了他激烈的發言:“如果不歸順,交戰即成定局。”

“那麽為什麽還要和談?這場談話中,真正‘誠意’的只有你和梅塞德絲陛下。”青年笑着上身前傾,平凡的灰眸漾出奇異的魅光,“呵呵,你還是太心軟了啊,或者說,你內心不想和任何人戰鬥,如果你狠一點,以你的智慧不難猜到。”

“猜到什麽?”塞亞蹙起眉,有些困惑。他身邊的少女一言不發。

“猜到——”

武器師突然掌心向前收攏,像是握住了什麽東西,一連串宛如玻璃炸裂的爆響,整個房間被一切為二,人物和景色相繼碎裂,一道淡淡的白影浮現在通向走廊的拱形窗戶上,裂痕到這裏暫時停止了剝落。

他姿态優雅地倚坐在窗臺上,像有皎潔的月光落在他淡銀的長發上,隐隐散發着一層神聖的光暈,若不是嘴角略帶邪意的笑容,簡直像是天上的神祇。

不過此時,歸一會大主教的狀态不怎麽好,紫眸微眯,輕掩雙唇的右手遮住了意外和一縷流淌而下的血跡。

“玩弄超過自我界限的力量是危險的,羅切斯特。”塞亞冷冰冰地道,還是保持握劍的姿勢。一道漆黑的幻影之門從他腳下升起,高大的門廊環繞住他,周圍的空氣停止了流動,元素似乎在一瞬間凝固,整個空間像凍結在深不見底的巨大冰沼中。

界門,魔法與煉金的結合,魔晶能源串聯的門扉連接兩個異位面,使兩個世界的物理法則趨于一致。

“咦,用物理概念定義這個幻境,達到封存內世界的目的?看來,你真的想殺我了?”羅切斯特驚異又好奇地道。

他知道塞亞的右眼能看破一切幻術、隐形、變形、陰影、朦胧、鏡像、異空間投影等僞裝類法術,所以他使用的是精神類幻像,這種幻像不能直接殺傷敵人,而是将敵人的精神引入自己創造的心靈幻境,使其沉浸在虛幻的場景中,随着時間的流逝,受操縱程度會逐漸加深。

這是他的思想空間,塞亞的精神力根本不能和他相比,傷到他的劍……羅切斯特的目光轉向那把看不到的虛無之劍。

“想殺你很奇怪嗎?”塞亞咬牙,“我早就想宰了你了!”

什麽叫“內心不想和任何人戰鬥”!他在這家夥心目中,是和平聖母嗎?

與此同時,在另一間會議室,會談正常而緩慢地進行,休息室的艾娜一行也沒有察覺異常。

羅切斯特是在進會議廳的一刻動手腳,用身份掃描的數據“複制”出另一個塞亞,和梅塞德絲一起開會,而将他本人連同意識一起拉入這個幻想空間。

在聽到維多利加提及羅切斯特來到了瑞泰爾,塞亞就有了将計就計的想法,要一勞永逸解決歸一會的威脅,也只有主動出擊。當然,身為恐怖.份子頭目,歸一會大主教非常擅長掩藏行跡,在他出入境時還有跡可循,當他進入瑞泰爾後,就隐匿得天衣無縫,連克拉姆也無法提供明确的信息。但是,羅切斯特想要拉攏他,這是個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黑發的青年站在銀發的教徒面前,即使實力完全不對等,他也和面對任何人一樣,沒有高低尊卑,沒有立場差別,這是一種極端的平衡,羅切斯特有瞬間的恍惚。

随即,他篤定地笑了,依然不失風度的爾雅:“不,你不想殺我。”

塞亞不得不默認,盡管每次看到羅切斯特作.奸.犯.科都覺得他欠收拾,但是活到這把歲數,熱血涼透,已經不可能因為義憤而動殺心了。

連帶影響了「虛軸」的發揮。

這把邏輯之罪的最初版本是共生類武器,刃鋒不存于正常的世界,會扭曲凡人的認知,無論從五感、經驗、記憶還是超感都無從判斷它的刃長,在精神世界裏,由于“虛軸”數值的無限膨脹,會撐破意識架構者的思維。

只是羅切斯特能夠溝通純能量的銀海,雖然受到重創,卻沒有死亡。

大主教一步跨出,沒有絲毫能量彌散,也沒有任何預兆流露,仿佛悠然自得的散步,就來到了塞亞近前,他伸出的右手延伸出無數銀色的絲線,就要纏繞住武器師。

可是,這裏是精神的世界。

黑發青年的身形交替閃現,在心靈距離上不斷遠離大主教的逼近。

身為首席煉金師,唯一的神器鑄造者,塞亞過去卻不被宇宙的強者們看在眼裏,原因是裝備不同于本身的力量,是外物。再多強力的武器,他都只能臨時從空間袋拿取,只要一個禁锢術,任他有千般本領也無從施展。但在這裏,他占據了布置戰場的先決優勢,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三個巨大的鐵黑色磁力環循環旋轉,浮現在黑發青年周圍,仿佛一個魔幻的神壇,将整個意識空間變成了一個生命體,引擎就是心髒,構築出抹殺異物入侵者的免疫系統。

漆黑的圓環湧動出星河般瑩白的光華,華美無邊,将羅切斯特的意識引入無形的碾壓,令他第一次感受到發自靈魂深處的劇痛。

他看向那個人,盡管那雙異色的眼眸中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意,只有理智與平和,卻已經凝聚出了理性的殺念。

大主教靜靜聆聽着心中的神谕,将荒神賜予的古老語言用詞句複述出來,在現世複活,成為與神溝通的橋梁。

呼喚的聲音震動了雪白的星辰之海,神力被定義,化為他可以使用的一部分力量,大量的銀色旋渦震蕩着環形的磁力光波,不斷追蹤并靠近那個敵手。

三個形狀規整的圓環依然不變地回旋,塞亞停止了位移,平靜地驅動精神力,虛幻的線條凝結出來。

他的靈魂力量微弱得不像話,但是在冷靜精确的構架下,一根根透明接近虛無的線條交錯纏繞,成為一個無比複雜又精美的立體模型,帶動整個精神空間有機地運轉。

至今為止,那些銀色旋渦不間斷地釋放出沖擊波,瓦解空間中的磁力,但是每當銀色的渦流伸展向黑色的光環,都會自動縮回,沒有一次命中。

虛軸折疊,不可視之劍變成了看不見的環狀力場,無數飛速旋轉的利刃将所有銀色旋渦從質子層級粉碎。

法術或神術的原理,都是在主物質位面,提取來自銀海或灰海的能量,根據正常世界的力場,按照意志重新分布,符合空間與時間的規律,最終創造出超自然之力。

物質和能量都是從迪拉克之海的虛無中浮出,成為構造萬物的養料。

「無限回廊」,虛軸的變化形态,通過不定的量子回路,制造出針對所有物體和精神本質的虛化實體武器,從存在基礎上加以消滅。

不斷瓦解的銀色旋渦化為了液滴,又在同時汽化,如同灰色的氣體,飛快地迫近中央的大主教。無數瑩白的光華像星雲一般在銀發青年腳下滾動旋轉,濃稠得幾乎是固态的能量光塊在短短一瞬擋住了逼近的灰霧,擴散出壓倒一切的銀白色光潮。

縱使有精密得凡人難以企及的智慧能操縱磅礴混亂的能量熵值,但是在溝通力量之源的靈魂強弱上,兩人卻是天差地別。

羅切斯特臉上沒有勝利之色,反而神色凝重,秉持着速戰速決的原則,一個瞬移化為無數縮影進入了對方四周的每一寸空間,神力防壁被接連絞碎,迸出團團絢麗的閃光。

虛軸不僅擋住了各個方向的攻擊路線,塞亞的身體随之隐沒入虛空,将空間的間層一并封鎖,使敵人無法從銀海的層面将他拉入陷阱。

從黑發青年的儲物腰包飛出一個少女,銀色的長發,精致秀美的面容,猛然睜開翠綠的眼眸與欺近的敵人對視。

羅切斯特一驚,一時間以為是克拉姆的化身之一,不由自主地退回。

少女在空中的行動靈活得宛如海蛇,從她身上延展出各種不可思議形狀的透明物質,形成無數細小的橫杠和豎棒,自動聯結,構築出一個個繁複精巧的金屬框架,變化成無數巨大嵌套的立方體。羅切斯特只覺自己的神術結界失去了與意志的連接,一層層剝落。

銀發少女的右手握着一只仿佛手榴彈的銀灰色物體,随着她随意的揮動,潮湧的銀海能量都變成了波浪起伏的黑色黏液,像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感染,越來越凝重厚實。少女的速度卻依然快捷無倫,猛地閃現到羅切斯特左側,近身游鬥,與及時喚出武器抵擋的歸一會大主教絞纏在一起。

從這些奇異的戰技,羅切斯特想起塞亞在成為最高煉金師「白金之鑰」的初期,是以制作強大而美麗的女性煉金人偶而聞名。

不過……這個人偶的攻擊手段好怪。

純潔的大主教當然不知道,世上有種叫“宅男之心”的屬性,威力堪比腐女光環,能夠崩潰世界觀,扭曲宇宙萬物,黑暗指數令人發指,又充滿了愛與萌的光輝。

這只名叫“奈亞子”的人偶,就來自一部動畫片裏邪神的設定,擁有名為“宇宙CQC”的技巧(Close Quarterbat,即近身格鬥術),和“難以名狀之棒狀物體”、“亵.渎之手.榴.彈”兩樣武器,無良的煉金師将它們從神級水平予以真實還原。

塞亞滿意地回歸後勤的位置,贊嘆他心愛的傑作。紅貓兩只後腿挂在他肩膀上,伸出前爪扒拉他的便攜腰包,忍不住吐槽:

“你這個不良商人,你的寶貝袋子裏到底有多少甜甜叫你‘主人’的人偶和手辦?”

“咳,黑歷史就不要挖掘了。”塞亞掩嘴輕咳,自從女性克拉姆滿足了他大部分的萌娘夢想,他收斂了很多,“那段荒唐的歲月,也是因為年輕嘛。”

“你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

多莉雅看了看正變出無數粉色心心,試圖尋找空隙鑽入羅切斯特防護罩裏的奈亞子,只覺天地不仁。

“如果艾娜看到這麽猥瑣的戰法,會怎麽說?”

“噓——既然知道,就別多嘴。”塞亞一指比在唇前。

休息室裏,艾娜無趣地搖擺雙腿:“哥哥好慢。”

“開會,總歸時間長。”伊恩安慰她,一點不知道他們關懷的人正在進行一場多麽缺德的戰鬥。

灰白色的走廊扭曲纏繞,錯綜複雜地延伸到無盡的時空層面,黑發青年小心地走在這些單調又混亂的廊道內,陪伴他的契靈一如既往趴在他左肩上。

三個鐵黑色磁環變成了小小的模型,在他頭頂旋轉。

“沒想到羅切斯特居然會逃掉。”塞亞摸了摸後腦勺,雖然他知道,像羅切斯特這種從底層爬上來的強者,應該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這層心靈迷宮是羅切斯特情勢不妙時,果斷用來困住他的反擊。

突然,塞亞抱頭呼喊:“啊!我的奈亞子被吃掉了!”

“被吃掉也不奇怪吧,羅切斯特可是歸一會大主教,就算一時被你打得措手不及,等回過神就收拾掉你的寶貝了。”多莉雅不以為意。

“可惡,竟敢動我的人。”塞亞恨恨地道。

“你的後宮該清理一下了,省得克拉姆老是誤會。”紅貓用尾巴撓他。

“她們不是我的後宮啊,我更願意稱呼她們寶石,把災難和希望一起保護起來的盒子,制造出來的記憶,不明意義的碎片,所有存在着的東西,時間的流逝,不斷變化的事物,都想要收集起來。”

“真是的,你不能清醒點過日子嗎。”

“嗯啊,對一個失憶是常态的人來說,現實才是夢境。”

黑發青年一邊和同伴拌嘴一邊行走在彎曲的長廊中,心情很安适,多莉雅會看不慣他一些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行為和動機,指責又接受,他們之間的相處沒有壓力,就像宇宙誕生一樣自然。

“嗯,不快點找到路出去的話,艾娜會擔心。”塞亞恢複了嚴肅之情,這種人格迷宮很好破解,只要他用虛軸一劈就可以,問題是,如今羅切斯特有警戒了,也許會把出口引到某些地方,比如艾娜他們所在的休息室。

一個傳聲筒似的東西降下來:“親愛的塞亞,我忘了說,你穿這件衣服真合适。”

塞亞的額角青筋直跳,他以為這次把羅切斯特打得半殘會讓他識相一點,沒想到這家夥在重傷後還锲而不舍來調戲。

他是色.魔嗎?

銀發青年的語氣含着笑意:“我知道你總有辦法,不過我要指揮部下撤退,就委屈你再待一會兒……咦?”

最後的驚噫讓塞亞一怔,莫名的顫栗席卷全身,突如其來的暈眩侵襲了他的感官,他可以清晰地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心髒失去跳動的節奏,體內有什麽蘇醒了……

“羅切斯特大人!”

一間全黑的房間裏,一名歸一會成員跌跌沖沖跑進來,結結巴巴的聲音充斥着驚恐無措,“瑪拉達……醒了!”

單調的灰白甬道陡然迸出無數橫豎交錯的裂紋,像碎玻璃般裂開,無聲無息地墜落,露出一扇黑色門扉,另一側黑得像宇宙的永夜。

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危機感,這一刻,塞亞甚至想逃到時光的盡頭,可是他偏偏動彈不得,只能感受着越來越靠近的一個存在體。

意識的最深處,宛如被冰封的大海凍結的某樣東西被喚醒了,從身體裏穿透出來,使肢體凝固,形成一條無形的通路。

門扉的另一頭,以羅切斯特為首的歸一會成員同樣震驚這突來的變故,身披灰袍的女性脫離了往日泥塑木雕似的狀态,仿佛又變回了活人,一步一步走向敞開的漆黑大門。

目睹走近的女郎,灰藍的眼眸搖曳着崩潰的情緒,就像看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瀕臨破滅的末日。

“塞亞?”羅切斯特驚訝地看到黑發青年死死抱住頭,從唇間流瀉出不成調的音節。

聽不見的思波在空氣中交換,世界随之變化。

『喚醒我,喚醒我,我的……』

女郎猛地張開口,發出一個清晰的口型。激狂的精神波猛然從青年體內爆發,湮滅了她的口音。

似乎失去了某種保護機制,包裹聖帕特裏克七國的重力空間球突然像潮汐一樣翻滾,這樣的異變一波接着一波,波紋在瞬間扭曲成透明無色的巨浪,滑過整個球面,劇烈動蕩着。奇異的是裏面的人一如常态地生活着,誰也沒有發覺自己的步調漸漸緩慢,直到定格在一個時間的斷層中。

漫天虛無的波濤漸漸浮現出物質的輪廓,成千上萬形狀各異,難以名狀,每一種都蘊涵着毀滅性的力量,延展出無數瘋狂的線條,猶如隐身于黑暗中的虛影,又泛出片片螢火蟲般的光芒,火光驟生即滅,波瀾在虛空中蕩漾開去,所有的物質和能量都在發生錯位和扭曲,仿佛構成世界的根本正在無聲地解體。

與之相反,對應的存在物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這個物體無法形容的巨大,像一個遍布世界的網,說不出的雜亂無序,無數灰色的影子交錯糾結。

這片極度的混亂最深處,有一小片秩序呈現拉鋸和互相湮滅的狀态。

“你不知道什麽叫閉嘴嗎?”

黑發青年死死扼住神使纖細白嫩的脖子,手臂以上,大部分的軀體融解在那些灰色的膠質中,時隐時現,兩眼完全變成了灰色湧動的旋渦,平日沉穩理智的神情只剩下狂亂。

瑪拉達人偶般的臉龐呈現生動的痛苦之色,這類似人的反應在對方看來卻是無比的嫌惡。

仿若鏡像般,他們的影像都在持續擴散的怪異形體中幽暗不定。

她的口形,仍然不屈不撓地呼喚那個真實而高貴的尊稱:

“吾神……”

“閉嘴!閉嘴!閉嘴!”

古樸的祈禱詞回蕩在他意識的每個角落,日複一日宛如詛咒的沉澱——

你是無上主,一切邪惡的源頭,是虛無之神……

我們的神,你的覺醒即毀滅。

痛苦像一望無際的黑暗,比寒夜還冷寂,腦子一片空洞,胸口被砸開一個缺口,全部的感情從那裏潰湧而出,只留無盡的荒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末日,眼睜睜看着靈魂變為虛空,無法挽回的感覺。

名為路凱的人類,一開始就不存在了。

「哥哥,你能想起我就好了。」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塞亞了。」

紛繁複雜的畫面閃現在他腦中,滿含珍惜的溫暖,可是這些都無法幫助他抓住他自己,他們期許的是他們想要和喜愛的“他”,而不是這個一無所有的神靈,他試圖從自我中找到某些能觸摸到的實感,可是它們早已支離破碎,不複存在,最後他也不知道能找出什麽,可是——只有一樣東西是屬于他的——

一只……紅色的小貓。

明亮的石榴紅眼睛注視他,一個迷惘的遺民。

「你真奇怪,為什麽要做出我這樣用靈魂喂養的契靈?」

「我想确定你能不能吃到我的靈魂,有沒有那種東西,然後和我締結契約。」

「當然了。」紅貓甩了甩尾巴,用評論的口吻道,「雖然碎得亂七八糟,好像也不太純正,但還是可以入口的。」

記憶,是深埋下感情的事物,透過它,才能找到人們常說的,那種,大概叫□□……或是類似的情感。

他擁有的只有冰冷的殘片,荒神的火焰燒毀了一切,把一片灰燼遺留在了無盡的荒原宇宙,空白的靈魂剝落在時光的彼岸,然後被歷史之中無數微不足道的細小碎片重新組裝,随着時間車輪的前進,成為浩瀚歷史海洋中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小小剪影。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成為一段杜撰的傳說,一個少女對親人的夢想,一位君王思慕的愛人。

我是……我不是你們以為的那個人……

「吶,多莉雅,無論我到哪兒,你都要陪着我。」

「約定了。」

我是塞亞?依路安那,一個空島商人……

寂靜下來的空間裏,世界恢複正常,只有一小撮灰燼躺在昏迷的青年身下。紅色的小貓依偎着他,擔憂地舔了舔他的發梢。

聽到腳步聲,她擡頭,看到默默站在身旁的維多利加,一言不發地凝視戀人。

一滴淚從金發少女眼角流下。

她張開手,感受手心的淚滴漸漸冷卻的溫度和幹涸。

就像很久以前,零號接住那片從天而降的碎片,那個閃閃發亮,也虛無缥缈的人類靈魂。

天快亮了,第一抹晨曦穿透層層霧氣,照射在聖白的都市上。

這一天和往日沒什麽不同,早晨的瑞泰爾空氣清新,潔淨街道兩旁的聖香木散發出幽逸醉人的香味。

卧室裏,清脆的鈴铛聲打破沉寂,毛色亮麗的紅色小貓從床頭跳下來,前爪拍打安睡的青年:“混蛋,把我尾巴上的鈴解開!”

坐起的人衣着有點淩亂,卻服飾整齊,随時會旅行的樣子,拍拍有些昏沉的額頭。

“唉,有時真想睡死算了。”他咕哝了一聲。

多莉雅擡頭,其他人肯定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虛無又沉寂,眷戀又深沉。

“夢見克拉姆了?”

塞亞默然,屈起一邊膝蓋,下颌抵着,有時會無端的惶恐,再缱绻的目光,在宇宙的距離回首望去也是一片虛空。

反而不及夢裏那人的映像深刻。

多莉雅才不管,打破他的賢者時間,兩爪直撓:“該死的你,把這鈴铛解開!”老是惡作劇,他幾歲了?

黑發青年綻開惡劣的笑容,用溫柔的手勢抽開緞帶,然後把鈴铛挂到她脖子上。

一人一貓鬧騰了一會兒,結伴去餐廳。

當艾娜和伊恩在門口松開牽着的手,走進餐廳,塞亞已經給多莉雅倒好了牛奶,悠閑地品嘗自己的早點。

紅色的小貓在黑發的青年身邊自在地舔食牛奶,像是自成一個世界。艾娜微微怔忡,随即對這個司空見慣的景象不萦于懷,快活地跳過去:“哥哥,今天我們上街逛逛吧?”

“好啊,小倉鼠。”塞亞笑眯眯地道。

昨天的會議,梅塞德絲下了最後通牒,勒令斯夏政府三天內清除所有生物科技的成果。雖然塞亞認為夜長夢多,既然不留餘地就索性由瑞泰爾直接插手,當場解決這件事,不過,他也沒有反駁梅塞德絲的決定。

而羅切斯特行動失敗,自會撤退得幹幹淨淨,不會畫蛇添足。

接下來的确可以放松一下。

伊恩不意外友人面前擺着一杯石榴般晶瑩紅潤的葡萄酒,通常喜歡獨自喝酒的人總是有苦悶的心結,塞亞臉上卻沒有苦悶,知性英俊的面容平靜而內斂,眼睛十分明亮,像盛着滿天星辰,又比星辰更灼熱燦爛。

麗薩和蓋亞相繼進來,打着哈欠,旅居各地最大的問題就是時差,伊恩和艾娜體質提升,已經不用進食和睡眠,自然能适應。塞亞,卻估計是徹底習慣了。

“哥哥。”切開自己的巧克力蛋糕時,艾娜問起,“你的右眼是治好了嗎?”她知道兄長的右眼因為飛機事故失明,塞亞顯然這只眼睛看得見,以前她不知如何對失憶的兄長開口,這會兒氣氛融洽,順口問了出來。

塞亞端着杯子的手一頓,輕晃的酒面散發出黑加侖、李子、黑醋栗混合的複雜香氣,他鬼使神差地道:“嗯,克拉姆的功勞。”

“哦。”聞言,艾娜露出喜悅之色,接着聽到的話令她噎了一記。

“當年,他挖出我一只眼睛,又鑄造了一顆嵌進去。”

塞亞捂着右眼,那種宛如燒紅的鐵水灌入胸腑的燒灼恥辱感,至今無法或忘。

比起這個,他更清楚地記得當時那個金發的教皇所說的一席話——

「你的眼睛是灰水藍,這不好,像想哭的天空,它們應該是深灰色,鋼鐵般的顏色。」

克拉姆怎麽會做這種事!?伊恩和艾娜交換驚怒的視線,麗薩和蓋亞也驚愕至極。

因為這件事,艾娜逛街也沒了興致,一路怒火滔天,只想沖到星雲帝國質問原本以為是兄嫂的克拉姆。

她勉強能想到的答案,是克拉姆采取了脫線的手術治療。可是這個行為的嚴重性,已經不是脫線能夠解釋的了!

“哥哥,你為什麽不問?為什麽還對他那麽好?”終于忍不住,艾娜氣惱地問道。塞亞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了解克拉姆,他任性又蠻橫,固執又自大,喜歡你就對你千好萬好,這種‘好’有時很殘酷。他的心意太強韌,自己都沒法改變,所以傷到人也沒有自覺。”

“他可不是人類啊。”

艾娜等人沉默下來,第一次意識到過去沒發覺的差別。

“可是……我覺得克拉姆沒有那麽任性?”伊恩困難地問,在他印象裏,那個朋友明朗又真摯,柔軟又可愛。

塞亞重重一哼:“不是有磨合的麽,剛認識他那會兒,我恨不得挖出他兩只眼睛,嘴巴裏灌進石膠(衆人嘴角抽了抽)。要不是沙門介紹,對他推崇備至,我根本不想理他。最惡心人的,他看到我,還不明白我為什麽讨厭他。後來知道他是什麽鬼玩意兒,就慢慢包容了,不過我還是踢了他有兩千年之久(衆人再次嘴角抽搐)。這當中,我發覺他沒法生氣,所以,對殘疾人,我們總要比較愛護,不是麽?”

艾娜弱弱地道:“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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