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

“玲!”

龍血號停留在自由之章外圍空域的第三天,一個幫手來到了船上。

水手領上衣,哥特風裙擺,紫發琥珀瞳的女孩,握着漆黑鑲金的華麗重型鐮刀。

伊恩為又見到一位女性的克拉姆激動不已。艾娜心裏有點別扭,不過挖塞亞右眼的是零號,她也不至于對其他克拉姆有意見。

塞亞的神色高興中攙雜着不悅:“零號那家夥打算裝死嗎?”女性的克拉姆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為了不性別混亂,男性的他們只得入睡了。

“塞亞。”玲攤開小手,白皙的掌心有一枚閃耀絕色的天青色戒指。塞亞臉色劇變。

艾娜等人從未見過他這麽大的情緒波動,整個人散發出狂亂的氣息,幾乎要将一切碾碎吞噬般劇烈。

“他要你對我說什麽?”塞亞竭力張開口,聲音像絞碎機絞過一樣不成原形。

玲有些不解:“塞亞在生氣嗎?零號說,這個戒指免疫死靈魔法,還有許多很強的功能,讓我送過來,給你們裝備。”

知道自己誤會了,塞亞收起活活掐死戀人的心情,一把抓過戒指,仍然在心裏痛罵。

艾娜神情複雜地看着這一幕,猜出那枚戒指是塞亞給克拉姆的定情信物。

哼,當年哥哥跟他的初戀情人都沒談婚論嫁。

雖然是因為來不及……沒多久地球就毀滅了。

金發少女回憶,她沒見過哥哥倒追的那個人,只記得叫“小依”來着……

玲興高采烈地道:“能成為塞亞的助手,玲太高興了,就讓我助你們一臂之力吧。”

啊,好可愛!伊恩喜歡ACG少女的內心,已經充滿了萌與愛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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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亞卻不怎麽贊同,用看未成年少女的眼神看着躍躍欲試的戀人,雖然都是克拉姆,某些克拉姆卻有嚴重的心理隐患,比如茵蒂克絲,比如眼前的女孩。

“玲,你操縱光輝之四面體,技術上是出類拔萃,可是你的精神還不穩定。”黑發青年蹙起眉,“你的能力是寄生,其他的你太容易在人格上和你混合了。”

紫發女孩鼓起腮幫:“零號被我們毆得半死,現在頹廢得不願見人,才不能影響到我。塞亞,只要你一直看着玲,我就不會變成任何人。”

“……你和拉非雷,倒是天生一對。”塞亞無奈一嘆,要說最會讨便宜的克拉姆,除了那個正太,就是這只蘿莉。

玲開懷地跳進戀人懷裏,摟住他的肩膀,一只小小的透明四面體在她頭頂轉圈。

塞亞抱着她,轉身走向駕駛室:“如果我有重裝光輝之四面體的能力,一定要把你們一個個修理得正常點。”

“塞亞總是口是心非,明明見到我們,都會心跳加快。”

“哼。”

塞亞,你真的不是戀幼.女嗎?目送他們的身影,艾娜等人心道。

享受了一會兒幸福的兩人世界,玲出來和大家正式見面,這是過去養成的習慣,每逢教皇的戀人遠道而來,帝國的民衆都很有默契地讓他們獨處。

要知道,教皇陛下守活寡的時間那麽長,和戀人見一次面太不容易。

紫發少女掀起裙角行了一禮:“玲,最喜歡塞亞、小甜甜的尾巴和冰淇淋,請多指教。”

……你确定這是自我介紹不是賣萌?衆人一致把視線投向那個萌主,塞亞掩飾地咳了咳:“有時我讓暴雪和克拉姆他們輪流睡,我一個人分不過來。”

萬惡的後宮!伊恩羨慕死了,艾娜立刻召喚出金錢豹。玲開心地捧起暴雪的長尾巴,臉頰直蹭,看得衆人心都化了。

蓋亞基于相近外貌的親近感,和玲友好地交談起來。琉霖将紫發女孩看了又看:“這麽小的孩子,跟我們去可以麽?”

他知道強者的年齡不能從外表看,但玲的表現也談不上成熟。

“除了偶爾任性一下,玲還是很可靠的。”塞亞摸了摸後腦勺,基本上他對女性克拉姆的評價比男性的克拉姆高。

麗薩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喂,難道你有這麽多妹妹?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背叛阿爾托莉亞?”

“我就是阿爾托莉亞,麗薩。”玲轉向她,琥珀色雙眸流露出紅發少女熟悉的威嚴,“我的全名是克拉姆?維因那提亞,星雲領的教皇。”

琉霖和麗薩傻眼,他們都見過教皇,但絕對見的是不同的對象。

塞亞将光輝之四面體的原理詳細解說了一遍,不過麗薩是有聽沒懂,難以置信地大叫:“阿爾托莉亞有很多個!?因為教皇有很多個?那麽多的阿爾托莉亞,都愛上你?你到底對她們施了什麽魔咒!”

愛情哪有道理可言。艾娜和伊恩心道。

蓋亞勸道:“麗薩姐姐,克拉姆是這樣,我們見到很多的‘他’了,你認識的也是其中一個‘她’。可能你一時接受不了,但是你對她們來說,是一樣的。”麗薩稍稍鎮定下來,看向紫發少女,不得不承認,從她身上感到了和友人相同的氣質。

琉霖明白了,瞥向玲:“嗯,我知道了,克拉姆陛下,謝謝你對我母親的照顧。”玲高興地和他握手。

黑發青年反而陷入沉思:在概率層面,其他克拉姆都可以把零號傳來的非自主情感删除,“愛”也不過是種可能性罷了。零號喜歡我,不代表他們也要喜歡我,為什麽維多利加說不可能?

還是他們無聊到非要找個人來愛?塞亞懷疑是這個原因。

“依路安那,我們要不要和玲配合一下?對自由之章的地形探察得如何了?”那邊,麗薩有點別扭地和玲問好,琉霖謹慎地問道。艾娜突然一怔:對了,哥哥這個姓氏,哪來的?

依路安那……沒有看過負宇宙的語言有類似的音節。Anna的發音,有點像最古老維铎語的“神隐”。

……巧合吧。艾娜抛開小小的疑問。

塞亞調出活動面板上的數據:“我和玲掃描了死亡領地的區域,建立重力波的基本方程,加上玲的實驗幫助,分析出以下結論……”瞥見衆人驚訝的眼神,他解釋:“玲是情報理論學、數學和化學的專家,成就在星雲帝國也是數一數二。”

“嗯嗯,玲很能幹的。”紫發女孩當仁不讓地點頭,艾娜等人再次感嘆女性教皇的素質之高。

“自由之章包括六百八十多萬個空島,因為反粒子海的波動性,測算空島的漂移路線很複雜,也不必要,我們觀察了‘黑球’——也就是死亡之領的外圍障壁,得出一些重要線索。”塞亞有條理地道,“首先,空島原有的日珥大氣層都被破壞,新的塵埃等離子層……嗯,具體的重力波特性、電子密度我就不說了,從各種跡象看,死亡之領的成因的确是負能量爆發,它的周期性彌散、後續效應都符合負能量射線的廣域分布特點。”

“也就是,當年安塔隆成為死亡君主是意外?”艾娜準确地抓住重點,伊恩振奮地道,“我和艾娜讨論過,他很可能是後天覺醒的第二類接觸者!也許在他開發出基因能力時,他成為了第三類接觸者,那麽只要找到他,我們就找齊所有的夥伴了!”

目前,星雲帝國有三名第三類接觸者,後來又找到琉霖、法魯戈和麗薩,再加上安塔隆,發動思鄉裝置,指日可待!

想到這裏,伊恩、艾娜乃至蓋亞心裏都熱乎乎的。

固然,為了不讓好不容易重建的故鄉再度破滅,他們還是要打倒萬惡之首的時鐘城和趁火打劫的歸一會,否則破滅鐘一扔,一切還是成泡影,但是不管如何,有了家,他們就不是“遺民”了。

這樣的心情,對他們太重要。

玲卻不樂觀,維多利加對零號所說的秘密,他們都已知情,安塔隆,是塞亞的複制體。

身為複制體,安塔隆擁有塞亞的接觸者天賦,但他不能召喚出神思,因為對安塔隆而言,他的故鄉是現在的“家”。

維多利加的意圖,可能是讓塞亞研究安塔隆,探索靈魂粒子的奧秘,修複自己的靈魂。

但是,塞亞不下去的話,就沒有意義了。除非把安塔隆帶出來,只是,玲實在不樂意。

負宇宙的人們,都對複制體有天然的厭惡。複制的本意是“完全相同”,違背荒神的随機率。即使克拉姆不把荒神放在眼裏,文化習俗也對他的思想意識有潛移默化的影響。何況,安塔隆長得和塞亞一模一樣,想到就難受。

對他們而言,塞亞是獨一無二的。

不知道戀人的糾結,塞亞就事論事:“安塔隆是第三類接觸者的可能性很大,他的領地邊界有精神屏障的性質,類似琉霖給我的樣本數據。他直接把領民變成了反物質,約束住這些反粒子磁場團。我用反引力創造的米斯夫基粒子掃描那一帶,他恐怕制造出了一個人工奇點,黑洞中央,時間、空間、宇宙和概念都被重塑了。”

“安塔隆這麽厲害!?”衆人驚愕,玲也有些意外。

因為反物質不穩定的特性,用一定的能量幹涉,動辄有上千的黑洞産生。但這些歷時短的黑洞,根本無法控制。安塔隆要做到這樣,起碼和歷代的歸一會大主教實力相當。

神級,這是神級的水平。

“否則他怎麽會是威名響徹宇宙的死亡君主,冰島的死靈派系法師根本無法與他相比。”

“奇點的話,豈不是……”艾娜反應過來。塞亞肯定:“是的,奇點是随時變動的。不過我對照量子雲計算機的分析,其中一個島的人為幹涉痕跡最少,其他空島呈現以它為中心排列的趨勢。從安塔隆的潛伏規律看,他還保有人類形态。也就是說,他在這個島的幾率在95%以上,很幸運,我們不用碰運氣了——自從他一百四十六年前崛起後,就沒挪窩過。”

好宅。伊恩和艾娜腦中冒出這個詞。

“我再強調一下,安塔隆的能力恐怕比琉霖的陰影領域更進一步。”塞亞的神情透出幾分肅穆,“他的領地是孿相宇宙。所謂孿相宇宙,與平行宇宙有本質的差異。平行宇宙與通常宇宙的基礎物理法則是相同的,雖然因不同的概率表現形成不同的世界,但原子層面以下都沒有區別。比如那麽多的克拉姆吧,他們就是和零號一樣的存在,我把他們放到顯微鏡下,他們都不會多出一對誇克來。可是孿相宇宙,可能熱力學、化學、力學等等在那裏都變成了另一套模式,普朗克常量被定義成另一個數字,我們世界的物理法則無法通用。”

“在安塔隆的宇宙裏,最根本的一條恐怕就是:生者不能在那裏生存。”

聽完,艾娜等人都心下慎重,對此行的危險有了認知。

玲想得更深:光輝之四面體開啓的是零號的概率空間,所有平行宇宙的“自己”。安塔隆的能力如此詭異,難道因為複制體和原體的關系嗎?

孿相,宛如異卵的雙胞胎。

哥哥大人叼了根煙,輪流敲打幾個小輩的頭:“所以我讓玲跟你們一起去,她的光輝之四面體能夠在任何宇宙形成交疊的區域,通過量子疊加态制造穩定的狀态,你們的能力不會被剝奪,首要的就是別和她分散了。玲,你好好照應,戰鬥就讓他們自己來,快死掉再出手。”

對他一貫嚴厲的教官風格,艾娜和伊恩默認,麗薩三人也沒意見。

接下來,塞亞将調查的成果詳細說明,進行戰術分配的指導,然後再次提醒:“雖然自由之章的地形比較清楚了,但安塔隆本人的能力還是未知數,制造不死怪物、亡靈天災什麽只是常規技能,物質衰變、量子塌縮、精神控制、思維空間移位都可能是你們碰上的難關。玲,如果他們打不過死亡君主,就帶他們回來吧。安塔隆與世無争,沒必要惹他。”

“知道了。”紫發少女答應,突然雙目閃亮,小臉泛紅,從裙擺裏掏出一只……安全套,黑發青年暗叫不妙。

“塞亞,你上次叫我收起來,這次我回來,我們用它吧?”

看清那樣東西,麗薩和蓋亞困惑,琉霖無語,伊恩臉爆紅,艾娜大發雷霆:

“哥哥!你這個大變态!”

“誤會——”

這是個被厚重布簾罩起的房間,燭火在暗影中扯出迷蒙的色彩,寂靜如無聲晃動的人影吞滅一切生氣。

角落堆積着許多影影綽綽的輪廓,惟獨一具擺放在椅子上,絢爛的金色切出唯一的暖色,卻仍是悄然無息。

沉重的烏發傾瀉在黑色的長袍後,與男子的背脊融合成一個高挑的影子。

“米勒,有人來了。”

沒有回音,安塔隆也不意外,默默将視線投向領地的盡頭。

好不容易向妹妹解釋清楚所謂約定好的X愛是一場誤會,塞亞送失落的戀人和一幫小輩離開龍血號,既松了口氣,也提着一顆心。

自由之章的能量場無法被任何已知的科技手段探測,克拉姆的量子感官也只能掃描到錯位的景象,顯然安塔隆改變了那塊區域的物理常數。塞亞用反引力新構的元素“米斯夫基粒子”侵入那塊力場,測算參數,推斷出那裏的地形和物質構成。

另外,他發射出去探索自由之章外圍空域的隐形衛星也傳回了圖像,青年堪比概率雲計算機的頭腦快速過濾着超過兆億的訊息,突然眉頭一跳。

歸一會。

這幫狂信徒在附近出沒不意外,安塔隆的能力之強足以被他們納入「神子」候選,企圖虜獲他。問題是,塞亞在裏面看到了一艘眼熟的飛船。

大主教羅切斯特的座艦——臨界。

“他可真閑!”

艾娜等人騎乘玲的機器人“帕蒂爾?瑪蒂爾”降落自由之章。

安塔隆震驚世界以前默默無聞,人們之所以能在他成名後對上號,是因為他偷偷在自己的房間安裝了光魔線路,和密爾頓的魔法網絡聯線,成天往家裏購物。能夠突破魔月的禁锢做成這樣的事,當年在網路上引起極大轟動。

就連成為了兇名昭著的死亡君主後,他依然惡習不改在網上浏覽,不時偷運點東西回去,當然會留下一些冥幣(引起茵蒂克絲很大不快),買的還都是制作木偶、機關機器人一類的原材料,還有床單和日用品……難怪宅指數突破天際,窩在亡靈堆裏動都不肯動一下。

伊恩直接想起了地球上的宅男,艾娜更覺懷念,哥哥以前也是這樣,不過出去後,他總會裝成陽光青年的樣子。

說起來,哥哥小時候也是孤僻的性子,是在網上找到妹控組織,才活潑起來。爸爸媽媽去世後,又積極改變從前的性情,力圖給她打造一個幸福溫情的家園。

艾娜不禁想起自由之章背後的故事,盡管真相還不明朗,但是如果安塔隆真的殺了他的親人……他的世界會是怎樣的?充滿憎惡?自責?悔恨?

反粒子海洋永遠是混濁的灰色,翻滾着黑洞洞的波瀾,而他們前往的地方格外黑沉,仿佛空曠到極至的沉重暗夜。

這就是被世人稱作“死亡國度”的領土。

在掃描圖中,整個自由之章是個上窄下寬的錐形空間,像是一口直通深淵的巨井。無盡的黑夜宛如倒置的重罪之杯,傾洩着墨色的絕望。

帕蒂爾?瑪蒂爾噴射着錨形的火焰沖進那片望不到盡頭的漆黑,衆人一震。

時間和空間的潮汐從宇宙的奇點膨脹開來。

仿佛恒星結束自己生命時爆發出的最燦爛的光與熱。

伊恩怔怔看着手裏的教科書和書包,久久反應不過來,傍晚的光照在課桌一角,印出窗框的痕跡。

四周是熟悉又陌生的喧嘩,同學嚷嚷放學的吼聲、叫請客的邀約、預定明天早晨抄作業的嘀咕……瑣碎洶湧,懷念得幾乎令人落淚,心口一片潮熱,腦海暈眩不已。他茫然四顧,看到了黑板、國旗、字帖、風扇、值勤日志、一排排桌椅、角落的拖把……還有人們,所有曾經熟識的面孔。

我在哪兒?我要做什麽?

他盯着手上的東西,一時找不到靈魂的所在。

“徐朔。”

一個不明确的想法鑽進他的腦子,如此兇機暗藏,他甚至打了個哆嗦,卻無法抗拒它的侵入。

擡起頭時,更多雜亂的念頭湧入腦中,組成一幅錯亂的拼圖。

如果沒走那條路……如果路彌沒撿破滅鐘……

一直潛藏在幽暗記憶裏的痛苦,像是湖底的污泥,揚起時帶着不堪的腥臭和混濁,将他深深陷入。

地球被毀滅的那一天,是怎麽樣的?他的家人……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深刻在過去印象中的女友,垂至腰際的烏亮長發,兩邊結着精致的手工蝴蝶結,垂下曼妙的弧度;柔嫩的肌膚仿佛可以掐出水來,明媚的臉蛋,細長的娥眉挑起狡黠而高傲的線條。

小西裝,紅領結,格子裙擺,黑色長統襪和小皮鞋勾勒出她青春亮麗的身材——據說路彌那個愛妹成狂的哥哥是查詢了全國最漂亮的校服後,才讓妹妹進這所重點高中。否則他寧願養妹妹一輩子,也不讓她被“麻袋裝”荼毒。

當然,徐朔這樣的一流學子賣力考進這所高中,多少也是沖着這個福利。

路彌甩了甩頭,這是個可愛的動作,由她來做就自然無比:“對不起,今天哥哥來接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徐朔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失落還是擔憂,幹巴巴地“哦”了一聲。

路彌靠近他,一指點在塗了水果唇膏的紅唇上:“別氣餒嘛,我們慢慢用磨的,總能磨到哥哥點頭。”徐朔不自覺地一笑:“路凱來了嗎?”

“哎,守在校門口呢。”骨子裏是乖妹妹的路彌沒有考慮和男友從後門溜出去,擺擺手,“明天見了。”

“路彌!”在一股突然的沖動下,黑發少年喊住她,“你別又亂撿東西!”少女白了他一眼:“讨厭啦,不會。”

目送女友的背影,徐朔依然不放心,走出教室,來到走廊上,遠遠望見校門口的身影,青年柔軟的劉海就像他整個人的氣質,內斂着所有的棱角和銳氣,低垂的眼睑投下溫柔的影子,臉上是寂寞又向往的神情,雙耳塞着耳機,像自成一個透明而深邃的世界。

當看到跑來的妹妹,他微笑起來,眼眸揉進親厚關愛,發自內心的喜悅表露無遺。

黑發少女依戀地撲進他懷裏,和他說了會兒話,自在地拿下一只耳機,一邊聽,一邊偎着他回家。

像是寂寞也像是隔閡的情感泛上來,少年定定站在原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嗨,徐朔,今天沒約會啊?去打球怎麽樣?”

“好啊。”徐朔爽快地答應,一個念頭突然明晰:

這才是他的生活。

學校的籃球場還是一如往昔,傳到手裏的球帶着熟稔的力道,懷念的氛圍讓人沉溺,但是心底始終有根弦緊緊繃着。

和哥們揮灑了一會兒汗水,徐朔只覺心中的擔憂難以抑制,跑到放書包的地方,從外衣裏翻出手機,接通了女友的電話:“喂,路彌?”

“徐朔。”顯然路彌很高興,壓低聲音道,“哥哥在燒飯,你回家了嗎?”

“沒,在打球。”徐朔看了看後頭吆喝他的死黨。

“哦。”少女的聲線有種微妙的意味,“那你多玩會兒,明天哥哥可能還來接我。”

“還來!?”少年哀嚎一聲,“路彌,這個妹控恐怕不會放過我了,你星期六找機會偷溜出來,我們去圖書館吧?”路彌揚起愉快的笑聲,生怕兄長聽到,朝陽臺挪去:“你周六不是有球賽嗎?”

“呃……是。”徐朔拍拍額頭,想起這茬,每個星球六,他們都會和鄰近的高中來場較量。

女友的語氣在他耳中,莫名沉澱了某種情緒:“沒關系,徐朔,溜得出來的話,我會去看你們打球的,拜拜。”

少年有些怔忡地看着手機,胸口徘徊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無法釋懷。

“你這開小差的家夥。”一個同學敲了他一下,“女朋友就這麽重要?”徐朔揉揉腦後的大包:“喜歡一個人不以為她中心,還叫戀愛嗎?”

“可是你們總要上大學、工作,未來怎樣還不知道呢。”其他人也不以為然。

“……是嗎。”

心情略帶迷惘地回到家,徐朔迫不及待地打開門,姑嬸的大嗓門和幾個外甥的尖叫傳入耳中,自從他考入這所龍城的市重點,媽媽就沒少在親戚面前顯擺,之後家裏一直很熱鬧。

也因此,父母十分反對他和路彌的戀情,認為“早戀”有礙學業。

徐朔反而認為,比起高三再談戀愛,高一開始更好平衡兩者的關系,也可以及早做家人的工作。

“啊,朔朔回來啦。”親戚們親熱地道。

“嗯。”徐朔有點郁悶地招呼,不過比起“囡囡”、“寶寶”之類的小名,這個還不是很丢臉。

母親從廚房端菜出來,少年不禁眼眶發熱。

“朔朔,放學啦,快把書包放下,來吃點水果。”

“媽媽,我幫你洗菜。”徐朔已經脫掉校服,自覺地要幫母親的忙。像他這樣的男孩,将來一定會讓婆婆吃新媳婦的醋,舍不得自家的寶貝兒子。

徐母慰貼地笑起來,自豪又疼惜:“你去做功課吧,哦,先陪小寶他們打游戲,囡囡也要你陪她搭積木。”徐朔頭痛地扒着門,很想裝作沒聽到。

因為路彌和路凱的深厚關系,他羨慕之餘也很想要有“弟弟妹妹”來疼,可惜堂表手足都比他大,兩個小外甥皮得要死,把他的東西弄壞無數。唯一的外甥女是個病歪歪的任性鬼,長得也着實……寒碜,使他一腔妹控弟控的情懷無處醞釀。

被三個小鬼蹂.躏了半天,徐朔才解脫,一臉嚴厲的父親下班回家,他是一名警員,也是徐朔從小立志的原因。不過母親強烈反對,認為兒子的學業能上更好的大學。

“爸。”徐朔接過父親的衣服和公文包,徐母拿過領帶。

“功課做了嗎?”徐父掃了一眼就知道家裏來過客人,和藹地問。

“做好了。”為了省出約會時間,徐朔和女友都在學校拼命做好。好在高一作業還沒多得離譜,他和路彌的成績也用不着補課。

“洗澡,一身的酒臭。”徐母嗔道。做父親的在外有應酬,已經吃過晚飯。

當打理好自己的父親坐在桌邊喝茶,徐朔知道,每天的訓誡來了。

“今天和小陳談話,他有個出國留學的機會,本來要等你高三保送,現在正好是個機會。”

徐母喜不自禁,徐朔皺起眉頭:“爸,我絕對不去。”

開玩笑,他要是出了國,路凱還不歡欣鼓舞,立刻在路彌面前說他壞話,把妹妹捂得牢牢的,再也沒有繼續發展下去的可能。

他也從來沒想混洋人圈,自學日語只是因為喜歡日漫。路彌倒是為了閱讀哥哥推薦的原版讀物,學了德語、俄語和西班牙語。

和女朋友相處,他常常有種要迎頭追上的感覺。可是這種壓力,完全不能和路彌在一起的快樂相比。

「徐朔要當警察?太棒了,我将來當服裝設計師,把你們的制服設計好看點。」

「我也要拿警證,去威脅壞蛋。嘿嘿,還要牽一條警犬,太威風了。」

路彌是那麽可愛,他再也找不到那樣直率又熱情,充滿沖勁和夢想的女孩子了。

徐父惱怒地一拍桌子,不自覺地用上審問犯人的語氣:“又是為你的女朋友?上次不是要你們分手了嗎!小孩子家家的,談什麽戀愛。”

“是啊,她家人有本事,為什麽不把她送出國?”徐母只覺誰家千金都比不上自己的寶貝兒子,“我在家長會聽別的家長說,她還是單親家庭,這種家庭裏出生的孩子,多數有心理問題。”

“媽媽,路彌的爸爸媽媽是出意外,飛機失事,別這樣說她。她還有個哥哥,人家是中科院博士!”徐朔氣惱,強忍着不說重話,“爸,媽,路彌很好,比我聰明,比我有本事,只有我追她的份。”

聽聞條件,徐父有點心動,徐母還是不樂意:“我覺得你爸說的對,博士又怎麽樣,出來照樣找不到工作,海歸就不一樣了。在國外,工資也高,還可以把我和你爸接過去。要是你真的舍不得,回來再談也是可以的。”她就不信,兒子在外面見了世面,還稀罕這樣一個姑娘。

徐朔無奈地道:“我不會同意,我要當警察,一定會娶路彌。”

徐母當場發作,不過發作的對象換成了丈夫,怪他的“破職業”帶壞了兒子。

徐朔趁機溜到浴室,然後偷偷竄回自己的卧室,開心地撥打戀人的電話。

“徐朔~”路彌的聲音甜甜的,讓少年心裏像漲開棉花糖。

“路彌,睡了麽?”徐朔躺進自己的被窩,随手翻開一本《堂吉诃德》,他的理化學得不錯,最好的卻是文科,所以父親私下認為他适合當警察。

雖然母親有些愛炫耀,又喜歡為他規劃前途,但他知道,他們都是愛他的,兩個老人家也從沒對他紅過臉。

“沒睡,在玩哥哥改良的‘倉鼠球’游戲。”路彌從來不塗面膜,天生麗質,修長的雙腿自然地伸展在床上,明豔的臉龐細嫩白淨,拿着PSP玩得不亦樂乎,“要不要跟我對戰?”

“早點睡吧,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敵。”

“難道我變成黃臉婆,你就不要我了?”路彌生氣。

“我都想帶你去非洲,曬成兩個黑炭回來,我媽就不會嫌棄你了——其實她是嫌棄所有跟我好的女孩子。”徐朔嘆息。

“唉。”路彌也嘆氣,“我哥說了,就算将來他放我嫁人,也只招上門女婿。”

徐朔有如晴天霹靂。

“……我媽會瘋的。”

“是啊,家人真是大難題。”路彌郁悶地藏起兄長更過分的話:最好一年裏就淨身出戶,留下個可愛的BABY(女)~

這不是把人家當生産機器,精子提供者嘛!

“那我們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了。”徐朔低笑,“我愛你,路彌。”

這句話被許多人嘲笑為爛俗,被很多肥皂劇濫用失之原味,可是對滿腔執着掏心窩子戀愛的年輕人來說,這三個字,他們忍不住不說。

少女臉紅,把臉埋進枕頭。

“我也愛你……徐朔。”

徐朔發覺路彌漸漸疏遠他,不是感情上,而是行動上。路凱每天來接她,雖然這是妹控的不可抗力,可是他總覺得,路彌對他的态度若即若離。

另一方面,他也不由自主地投入學校和家庭生活,沉迷不可自拔,同時一股恐懼随着日子的流逝逐漸加深。

他不知道自己在憂懼什麽,只是看着日歷上越來越近的周末日期惶恐。

周末……他們都會想方設法和對方約會,看電影、逛公園、泡圖書館……路彌和他都期盼着這個日子,然而最近,路彌一連幾次拒絕了他的邀約。

不能拖了!徐朔咬着手指,盯着牆上的日歷,他不知道這股緊迫感是怎麽回事,就像他每天盯在路彌後面問她有沒有撿東西一樣怪異。

“徐朔,就算我撿東西也跟你沒關系吧!”一次路彌忍不住發火,随即抿了抿唇,這是個隐藏軟弱的弧度,“你自己還不是每天打球。”

他說不出話。

……他甚至懷疑自己中邪了,居然在路彌拒絕他後,心底隐約浮起順水推舟的慶幸。

我為什麽會這樣?

路彌轉身離去,背影不若往日精神,忽然轉過頭:“這個星期天哥哥會帶我去自然博物館,沒關系的……我們兩個……就好了。徐朔,下次再約。”

他目送她的身影,沒法說出挽留的話。

我在做什麽?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焦躁不已,只覺好像遺失了靈魂的方向,他每天都過得充實,也刻意讓自己沉浸在這種狀态中,卻在失去路彌……

不,我失去的,到底是路彌還是別的什麽?

徐朔頓足。

秋風吹起他短短的黑發,落葉打着旋從他面前經過,和路彌相識,擁有她的一個盛夏,只是他短促人生中一段更短促的時間,可是為什麽,路彌對他那麽重要?

因為……放不下。

他想起少女明媚的容色籠上的寂寞,欲言又止的神情,驀然明白了路彌的心情:既不想把他卷進來,又不想他随破滅的故鄉一起滅亡。

他的心在陷落,他的情緒被她牽引,這讓他害怕,恐懼,他隐隐意識到那樣的抉擇會通向怎樣的境地,但是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找到了出路,那是一個比他身處的日常生活更吞噬人心的漩渦,他就要墜入萬劫不複的煉獄了。

可怕,真可怕,那樣的神,那樣的命運,那樣的毀滅。

恐怖的宇宙,艱辛的路途,強大的敵人,看不到頭的戰勝希望……

可是——他的記憶最深處清晰地浮現出一個景象:他和路彌手牽手走過的荒莽雪原,和那片晴暖暮春,從信天翁背上落下的空島商人……

丢下書包,奔跑中,他解開扣子,脫掉校服,本能地,也熱切地跑向那個方向。

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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