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你覺得我們大統領……怎麽樣?”
李承恩前腳剛走,惜蓮夫人馬上就問起了小七的看法,那副熱切的神情,就像是一個母親急于并期盼着別人誇獎她的兒子——雖然小七很清楚他們并不是這種關系……
“他……”小七遲疑良久。雖然從秀坊時帶來的根深蒂固的印象讓她對李承恩其人之人品私德不敢恭維——而且還那麽老!這是重點——但怎麽說也不好駁了惜蓮夫人的面子、怎麽說那也是救過自己一命的人……一向直來直去的燕女俠,難得地陷入十分糾結的情緒中。
“他……是個不錯的人。”
“不錯”是個很籠統的概念,而且并未說明是哪方面的“不錯”。小七覺得這種敷衍式發言大違自己的個性,委實是因為再無恰當的形容詞了。但惜蓮夫人聽了卻似很滿意,還帶着會意的笑容再沒有追問下去。
“我覺得有戲!”
回去之後,惜蓮夫人很激動地對丈夫秦頤岩說出自己的判斷:
“姑娘家臉皮薄,羞于啓齒,說是‘不錯’,其實心裏就已經算是同意了;但總還是要你那個弟弟主動些才好,莫要冷了人家小七姑娘的心。”
秦頤岩對自家夫人的判斷表示信服,第二天便找到李承恩,轉告了惜蓮夫人打探小七口風的情況,同時再次耳提面命了一番關于“男大當婚”的訓示,說也不要求你馬上成婚,但總該時不時和人家姑娘走動走動,感情嘛,是培養出來的雲雲。
李承恩感到頭很痛,非常的。
雖然在事關天策府軍機大事上,他身為統領說一不二,無人可以置喙;
但在有關個人的兒女之事上……他早年喪父,人言道,長兄如父,秦頤岩這個結拜大哥的話他可不能不聽——天曉得他下令留小七在天策府是為了了解情報、控制觀察,可不是為了“培養感情”……
而秦頤岩一句話就把他堵得死死的:
“秀坊出來的姑娘,不管是樣貌還是才藝,你有什麽可挑剔的?”
——就是沒什麽可挑剔的才頭痛啊!
李承恩愁啊……愁得頭發都開始掉了。
Advertisement
慢說他現在百事纏身,根本抽不得空;就算有空,到底是要怎樣跟一個渾身上下散發的男子氣比女子氣還多的姑娘“多走動走動”?上次一見,好像彼此都不太上心;怎麽現在大嫂又說,人家對他有意呢?他是真心搞不懂這個小七在想些什麽啊……
“将軍最近有事煩心?”
在呈遞公文的間隙,朱劍秋忽然問道。
“軍師你知道?”雖然素來知道這位軍師智計無雙,倒是不知他除了會相面,還會讀心。
“嗯……看出來了。”
朱劍秋微一颔首,視線不由得往上看向李承恩那較之以往略微後移的發際線,半晌,才又轉回:
“其實小七姑娘自江湖中來,不妨……以江湖方式與她相處?”
——江湖方式嗎……
李承恩覺得很有道理,江湖兒女自然有江湖的為人和思考方式,他之前也許真是想得太複雜了。
“卑職之所以有這樣的論斷,是因為曾聽明月圃的侍女,講起小七姑娘的喜好……”
“哦?她喜歡什麽?”李承恩一時也有點好奇。
“一不喜女紅,二不喜詩畫,平生最愛者是打……與人切磋比試。”
朱劍秋略頓一下,最終還是修正了那個聽起來過分簡單粗暴的用詞。
不就是喜歡打架嘛!就算你把字吞掉一個我還是聽出來了啊!
李承恩扶起了額頭,敢情上次小七跟他說要讨教槍術,并非客套話來着……這姑娘的好勝心,真不是一般的重。
——也罷,遂了她的心願,也好與大哥大嫂交差。
不過,這件事到底是如何傳到朱劍秋那邊,以至于連他都在幫忙出謀劃策……簡直好事不出門、八卦傳千裏,天策府最近有那麽閑嗎?看來他要加大将士的訓練量,免得他們有時間蜚短流長。
“啊、啊啾!”
負責天策府情報工作的宣威将軍曹雪陽,不知為何忽然又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切磋?”
惜蓮夫人聽說李承恩的來意,馬上就大大嘆了一口氣:不然怎麽說平日外頭傳說天策府主風流成性她從來不信,哪一個慣熟風月的大男人會難得跟女孩子見一面,不是和人家約會卻去約打架的?
“大家都是習武之人,切磋比試是平常事,何況也能知道小七姑娘恢複得怎樣了。”李承恩很正經地回答道。
惜蓮夫人此時此刻真是深恨自己不會武,于是只能在心中将這個不中用的弟弟扁了三百次,向他投去恨鐵不成鋼的一瞥之後,便溫雅地笑着轉向另一邊的小七:
“那妹妹的意思是?不喜歡就不用勉強……”
“切磋?好啊!”
誰知小七一聽就雙眼一亮,一掃平時的百無聊賴,登時神采奕奕地摩拳擦掌起來。
明月圃清池畔有一小片空地,雖然比不上天策府的大校場,但用以兩人對戰切磋也足夠了。
李承恩手捏銀槍負于身後,視線始終對面粉色身影的一舉一動,一點不敢掉以輕心。相較之下,小七卻顯得随意許多,平日慣用的一對留情劍尚被封存在天策府的軍械庫,所以就只能問門外軍士借了柄鐵劍,此時提在手上來回掂着分量,眼睛都沒往李承恩那邊看,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但李承恩還是絲毫不敢大意。之前惜蓮夫人見小七答應切磋,就連忙把他拉到一旁,再三叮囑說“女兒家都是要面子的,你手底下讓着一些,別沒輕沒重的”。但李承恩聞言只好搖頭苦笑,大嫂不是江湖人,都不知蝶七劍在江湖上名頭何等響亮,誰讓誰還說不準呢……
佳人香的幽香随着清風淡淡傳送,驀地,竟透出一絲冷冽。
小七唇梢微揚,手掌忽地把鐵劍倒提。
“來了——”
李承恩只覺眼前一花,身下馬步立穩,手中銀槍已反射般地向前擋去。話音未落,便是“叮叮咚咚”一串清脆的金屬聲連響。李承恩把銀槍護在周身,旋身橫掃,看準時機在缤紛的劍影中搶出一記龍牙,但那粉色俏影已輕飄飄地落在池邊的一塊湖石上。
“反應不錯。”小七贊許着,把鐵劍從左手交到右手,這兵刃的主人往日總用它來大砍大伐,因而做工粗拙、分量沉重,小七用來到底不是十分趁手。
“承讓了。”
李承恩槍尖指地,保持戒備狀态,然而都不覺有幾分心驚:
——好快……
方才小七一瞬間共刺出七劍,他用槍擋下了四劍,其餘三劍都擊在了盔甲上。
天策府的槍術雖也有馬上和步戰的區別,但用于戰陣的招式都以實用為主,路數簡單粗放,與花樣繁複的江湖武學不可同日而語,像這般一對一地切磋比試更是難占上風。小七的劍法看來是走輕靈敏捷一路,是要保持守勢,還是賣個破綻誘她進攻呢……
李承恩正暗自認真思索下一步該如何做,忽然就聽見外面不知誰喊了一聲:
“大統領加油!”
于是他和小七都不由得分神去看,四下一望,才發現不知何時起明月圃的屋檐圍牆上全都爬滿了人——到底是誰把消息傳出去的!
既然有人起了頭,其他人也接二連三地喊起來。
“大統領加油!”
“天策府威武!”
“誰輸誰嫁人!”
李承恩心中默默吐了一口血……他今天只是來友好切磋,不是要比武招親啊?!這誰輸誰嫁人到底是什麽回事!
“……還要繼續嗎?”
現在這情景讓李承恩好生尴尬,畢竟這副造出輿論要逼婚的架勢實在不是他的本意,而且對一個不甚相熟的姑娘如此相逼也太過無禮。所以如果小七願意中止比試,倒是雙方都有臺階可下。
但小七好似對這些圍觀群衆并不在意,顯然更不在意“嫁人”這回事,只看了一陣便轉回視線,悠然地開口:
“勝負未分,自然是繼續啊~”
說着她便跳下湖石,長劍在手中一抖,李承恩見了反而後退半步。
“等一下~既要分出勝負,那還是公平為好。”他一邊說,一邊伸手要解身上的甲胄:“你今天的兵器不合手,我豈能再占裝備的便宜?”
只是他的手尚未碰到穿起鐵甲的系繩,耳邊風聲驟急,李承恩馬上橫槍迎上,“當”的一聲正好抵住小七迎面襲來的劍鋒。
“不必了,”眼前出現小七潇灑的笑容:“盔甲還是好生穿着吧,我怕會弄痛你。”
——弄……痛……你……?
李承恩好一陣發怔:是他錯覺嗎……現在怎麽有種他被憐愛了……的感覺?
這場切磋進行了十數回合,最後是以李承恩一招惜敗告終。
李承恩心裏松了一口氣。這裏不是沙場,無須性命相搏,單以武技而論,他落敗也在意料之中,畢竟小七确實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何況在這種場面下,他失點面子還不要緊,就怕會讓小七難堪。現在的結果皆大歡喜,再說他輸得倒也不算難看。
“姑娘好功夫,在下認輸。”
李承恩持着銀槍向小七一拱手,眼角餘光瞥見後面亭子裏的惜蓮夫人偷偷給他豎起大拇指——這下應該可以交差了吧!趴在牆頭圍觀的衆人見勝負已分,到底沒人敢起哄叫自家大統領嫁人,漸漸就沒聲沒息地散去了。現在李承恩就只等小七客氣幾句,今天這趟差事就能鳴金收兵。
可是小七卻沒有收劍,只挑起柳眉看了他一陣,說:
“才一場便認輸,這可不是軍人作風吧李将軍?”
——才……一場?
“……你要怎地?”
“起碼也得打個六七□□十場……”
“……”
“每場來三百個回合!”
“…………”
李承恩第一次知道被一個武癡纏上是多麽可怕。
兩人一直從晌午戰至日薄西山,李承恩也從一開始的尚可招架變成單方面的被動挨打……他不知道這種戰鬥到底有何意義,本就不多的戰意随着陽光消逝而愈發稀薄,反觀小七那邊卻興致勃勃,提着劍變着招式步步搶攻,根本沒有要停下來歇一歇的意思。
李承恩覺得自己真是快受不了了,到底怎樣才能讓她停止,他的時間不能白白浪費在此啊!他挺槍掃開劍鋒,銀槍旋風一樣把粉色身影逼開數尺,才待要開口說話,但那明晃晃的劍尖轉眼又追到眼前,不留給他任何喘息空間。
——如果按照江湖規矩,要讓一個人住手的話……
“女俠饒命!”
驀然聽到李承恩喊出這麽一聲,繼而見他雙手托槍單膝跪倒……小七不由得怔了下,硬生生把遞出的長劍收回,等到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忍不住就“噗”地笑了出來。
她把長劍收到背後,走過去,伸手拍了下李承恩的頭:
“那就饒過你這次吧~”
言畢,便踱起步子潇灑離去。只留下李承恩一臉呆滞,好半天才終于回神:
——不!他剛才都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