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9

距離羊角寨那一場大騷動的發生不過一個時辰,位于伏牛山上的伏牛寨在夜色中被靜谧所包圍,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李承恩屏息靜氣,潛伏在伏牛寨外圍的灌木叢中。之前那身南诏軍裝被火燒得七零八落,走在路上容易暴露行跡,所以他索性棄之不穿,換上一套便捷的夜行衣。灌木叢把他黑色的身形隐藏得很好,從這個角度正好能見到山上的哨塔和寨門來回逡巡的南诏守衛。

這寨子,竟比羊角寨還要大……李承恩心中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動。離開羊角寨之後,他接到少林大師澄如傳信,伏牛山這邊忽然出現大批敵軍,少林弟子寡不敵衆,多有死傷。

南诏軍這突然異動并不尋常,作為伏牛山上南诏軍的唯一據點,這伏牛,寨看來就是南诏軍這次動作的關鍵……

李承恩在灌木叢的掩護下悄悄靠近伏牛寨外的尖木栅欄。他不是那種久坐朝堂、只會誇誇其談的将領,雖然成為天策府主已有一段時間,但他可是從一介軍士出身、在極北苦寒之地征戰數年,才憑戰功坐到現在的位置,無論是糧草押運還是哨探先鋒均能勝任,所以此時卸下天策統領的身份做一個軒轅社探子,李承恩也有足夠自信不會被南诏軍察覺。

——因為這支南诏軍,看起來實在是太新了……

這個“新”有兩層含義,一是說這批軍士是新加入的生力軍,顯得精神體力充沛;二則是看起來并沒有許多閱歷,似乎都是剛訓練的新兵。

李承恩心知南诏王以重金籠絡了不少能人,伏牛寨中駐紮這大批新兵,難道竟是要作為進攻大唐的前哨?莫非……《山河社稷圖》已經落入南诏手中了?

他候到一個守備最薄弱之處翻身進入伏牛寨,向周圍迅速看了兩眼:一切順利,并沒人察覺到他。東方漸漸露出了一點魚肚白,拂曉将至,黎明将近,這晝夜交替之間正是通宵徹夜的守衛精神最為松懈之時。

眼前就是伏牛寨的主營大帳,李承恩握緊手中的短刀,伏牛寨的大将如無意外應該就在這大帳中……正思索突破之法,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動靜:

“有人闖進!”

“圍起來!”

李承恩展起輕功攀上營邊一棵大樹,幾個起落便穩站枝頭。腳下就是伏牛寨依山一面的左營,被南诏軍發現者是六七個軒轅社的人,李承恩一眼便認出,那是皇甫少華的麾下。聞訊趕來的敵兵越來越多,萬一退路被截這幾個人就會被困死在伏牛寨。當下李承恩也顧不得行跡暴露,足下一踩,接着樹枝的反彈之力從樹上一躍而下,以短刀刀背連襲數名南诏兵。那些南诏兵果然是新丁,未曾反應到背後竟然還有侵入者,慘叫幾聲就被李承恩敲暈。李承恩奪過他們手中兵器,手臂一振,長槍如龍,一時就為那幾個軒轅社部屬殺出一條血路。

軒轅社幾人忙聚攏過來。

“大統領!”

“先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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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恩長槍橫掃,逼退當先的幾個南诏追兵,然後便帶着軒轅社衆人縱身越過高欄,奔到營後的山崗。

“你們來做什麽!”

他明明記得曾交待皇甫少華沒有他的命令不能輕舉妄動。

“皇甫将軍收到情報說七姑娘陷在此處,您又一人追來,所以特遣我等前來接應!”

——不好,是誘敵之計!

李承恩心頭一震,正當此時就聽得漫山遍野傳來了喊殺聲,南诏的精銳伏兵将至,這伏牛寨只是一個圈套!

“你們快走。”

李承恩沉聲道。依敵軍的聲音來判斷距離,如果他在此拖上一拖,這幾個部屬尚有一線脫身的機會。

“但大統領你……”

“這是軍令!——走!”

當南诏軍将這片山崗團團包圍之時,卻只見到李承恩單槍匹馬,神威赫赫,上百南诏士兵,一時竟無一人敢近前。

“哼。”

李承恩冷笑。這時南诏軍中走出一人,身形如鐵塔般高大,雙目炯炯注視着李承恩。

“閣下便是天策府主李承恩?”

“正是。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是南诏大将鳳迦異?”

鳳迦異咧開嘴角:“既知本将名號,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李承恩長槍一掃,橫于胸前:

“呵,是嗎?那你盡可一試。”

長槍,鐵拳,一場大戰幾乎令風雲變色。

李承恩一邊戰鬥一邊算計着時間:天明之前,他們應該就能離開伏牛山了……

突然“哐”一聲巨響,鳳迦異的鐵拳撞上槍杆,那槍為南诏新兵所用不甚結實,竟陡然從中折斷,李承恩被拳風餘力所震禁不住退出數步。鳳迦異得了先手,趁着李承恩立身不穩,踏步上前,重拳擊中李承恩的胸口,直把李承恩整個人都震飛出去。

李承恩嘴角吐出朱紅,這一下讓他傷得甚重,雙手撐持着待要勉強站起,不覺衣領已被攥住提了起來。

“李承恩,外間都傳說你用兵如神……依吾觀之,”

鳳迦異低下頭,龐大的身軀就似一幅陰影遮蔽了日光:

“你也只不過是個感情用事、關心則亂的一介凡夫罷了。”

說罷他手一甩,把李承恩甩給身後的南诏士兵。

“把他綁起來。派人禀報王上,最後一條漏網之魚抓到,後日就可以前往燭龍殿!”

***

兩個南诏守衛掌着燈籠在廊道裏巡邏,走到一扇房門前,守衛趴着窗子看了兩眼,對另一個守衛說:

“嘿,這人睡一天一夜了,悲酥清風的藥勁果然犀利!”

“那自然是,那幾個掌門哪個能抵受得了悲酥清風?這李承恩也沒多厲害嘛……鳳将軍那一拳,不死也叫他變殘廢!”

譏诮的笑聲在黑夜中顯得分外刺耳。

李承恩在黑暗中悄悄睜開眼,但沒有動作,似傷重卧床不能動彈,等到守衛的笑聲漸漸遠去,外間恢複了安靜之後,忽然一掃适才疲态,身手敏捷地翻下床去,不動聲色地順着光線來源處窺望出去。

窗外是一片庭院,今夜的月色并不明朗,但依然能看出這建築占地頗廣,遠方依稀還有塔影,應該是一座寺院……融天嶺上這樣的寺院并不多,李承恩心中思索一陣,很快就明白自己此刻身在何方了。

鳳迦異深信他已然重傷,故而并未多派人來監守他。可惜那南诏王仍是謹慎,沒有将他與其他掌門關押在一處,不然他這一遭被擒,應該能更有價值一些才對……

李承恩把視線從窗口收回,但這麽一動之下突然胸口劇痛,不由得按住心口倒抽了一口冷氣,差點又要吐出血來。

之前對上鳳迦異雖然是他故意示弱,但戲要演得逼真,當時可真是結結實實受了鳳迦異的一拳……現下看來肋骨大概也斷了幾根,還牽動了之前與南诏劍神對戰時留下的內創,一時不覺一陣氣血翻湧。

——為今之計自然要想法子從此地突圍出去,然而……他這次真會死在這裏嗎?

深宵的寺院,無聲的黑夜,卻令人分外覺得焦躁。

李承恩捂着胸口的傷處,他現在每呼吸一下都能感覺到斷裂的骨頭互相摩擦帶來的劇烈疼痛,滲出的冷汗幾乎把衣領浸透。

——他并不畏懼死亡,只怕死得毫無意義。

天策府、軒轅社的衆人還在等着他回去,各派掌門和俠士尚未救出,《山河社稷圖》也尚未追回……

偶一回頭,他瞥見手臂上綁了一片粉色衣料。

那是之前從羊角寨出來時,小七為他包紮過的地方。

“統領大人,您真是任性得可以。”

在想起這句話的時候,他也想起了那個永遠對他一臉嘲諷、卻也永遠充滿自信活力的小姑娘。

——說到任性,我還是不如你啊……

心底好似變得溫暖柔軟了一些,之前的焦躁感也漸漸撫平了下去。

李承恩冷靜下來,手掌扶着牆壁緩緩站起。

胸口依然無時不刻在疼痛,但這樣的疼痛卻有助于使他保持清醒。

——他現在還沒到絕境,他必須堅持下去。

李承恩摸索到窗門的插銷——房門面對內廊,那邊的守備情況尚未清楚,貿然而出恐怕會驚動更多南诏衛兵。只是當他剛把手搭上去,就聽見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他忙把手收回,身形也退回黑影中。

窗棂被扣了三響。

“李将軍。”

不像南诏人的口音,但李承恩沒有應聲。

“我等是來救你出去的。”

外面的聲音又說,李承恩依然沒有答話。

對方來路不明,沉默才是以不變應萬變。

這時他聽見“嗤”的一聲輕響,有一物速度極快地穿破窗紙,釘在對面的梁柱上。

李承恩定睛一望:孔雀翎——是蜀中唐門?

除了上次龍飛大營一案,天策與唐門好似從未有過交集……為何會來此救他?按說他沿途留下的記號,軒轅社以外的人應該無法辨識才是……

還沒等他深思,窗外人聲又起:

“門上沒鎖,将軍走出來便可。”

李承恩試探着推了下房門,果然沒鎖,僅是虛掩——他明明記得今天守衛來送飯時是有鎖門的……不過聽聞唐門擅長機關術,這種門鎖對他們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賭一把。于是他真的依言走出房門,門外已有幾個蒙面黑衣人在等候,為首一人臉上還覆了張勾畫了藍碟臉譜的白色面具,身份顯然跟旁人不同。

“李将軍,請随我來。”

面具黑衣人背轉身,似是不願被過多留意。李承恩認出這就是剛才窗外的聲音,聽來甚是年輕,卻淵停岳峙,氣度功力都頗不凡,唐門後輩中有此人物,當真令人驚畏。

“要往何處?”李承恩問。

那人不答,足尖一點已飛上屋檐。其他幾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挾着李承恩也往屋頂上跟着那人躍去。李承恩只覺得身體一輕,人已在半空,回頭瞥見庭院裏的守衛躺得橫七豎八,怪道方才一點聲息都沒有……

那幾個黑衣人輕功一流,不多時已脫離南诏軍的控制範圍。目下這地方已離神劍宮不遠,李承恩遠遠地已能見到往這邊趕來的軒轅社衆人。

雖然尚不知唐門此舉目的為何,但到底是将他救離險地了。李承恩回身向面具黑衣人拱手施禮: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感激就不必了,”

那人的口氣陡然變得出奇地認真和嚴肅:

“七姑娘待你真心一片,你莫要辜負了她。”

李承恩腦筋一時沒轉過來,為什麽這人突然會對他提起小七。

等下,難道小七她……

“……诶????”

江湖傳言:天策府主李承恩,是個負心的人渣。

“唐!無!影!我要跟你絕交!!!”

後來,當小七從一個新相識的小兄弟口中聽聞此事時,禁不住爆發出以上咆哮。

當然,這就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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