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小七恨恨地想:

這個李承恩真是太亂來了。

“要險,兵行險着。”

大鬧羊角寨之後,李承恩跟她說,他有法子讓南诏人主動帶他尋得衆掌門的下落,但這法子要冒一點風險。

“如果我被人擒了,你萬不可出手。”

臨別前,李承恩如此鄭重地交待她,之後便一人往伏牛山去了。

彼時小七不知怎的竟就信了他的話……看鳳迦異那一拳打上去,吓得她心都要跳出來,好似比她自己遭遇還要緊張上幾倍。然而縱是擔心,她還是沉下氣一路追蹤過去,直到發現這些南诏人落腳在一家寺院。

她得知地點後,馬上就把消息傳回軒轅社通知皇甫少華,但放出信號後她猛然想到:軒轅社若是率大軍前來,難保不會打草驚蛇,而且兩支軍隊正面沖突,那死傷更是少不得……李承恩孤身深入虎穴,就是為了減少傷亡,如此一來不就大違他的本意了……

小七在寺後的大樹上直搓手,眼看軒轅社的人馬要到了,正心急火燎間,恰好遇上到融天嶺探聽消息的唐無影,于是便托他帶同幾個唐門弟子悄悄潛入,不動聲色地把李承恩營救出來。

——他以為自己是有多厲害!常山趙子龍嗎!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嗎!

雖然現在終于知道掌門師姐他們的去向,只要稍作休整,馬上就能前往燭龍殿把他們解救出來……這一切确實也應該歸功于李承恩的冒險……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啊!

平時那麽婆婆媽媽,現在卻來逞英雄……真那麽好膽的話,再來跟她大戰三百回合啊?!

“小七姐姐~”

“……啊?什麽事。”

鹿無雙同情地看了眼小七手上的藥臼:剛才如果不是她及時出聲,只怕這藥臼都要被小七給搗穿了……

“吶~~~你跟那個李府主呢……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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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無雙湊上來擠眉弄眼、一臉八卦的樣子,小七馬上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當下就賞了她腦門一記爆栗:

“當然是朋友啊!臭丫頭,那些謠言你也信?”

小七就不明白了,都好幾年了,江湖八卦小報攤也不知被她掀了多少個,怎麽這些無稽的流言小道還在到處亂傳呢?

“是是是,我才不信呢——”

鹿無雙吃吃笑着,假裝吃痛抱着頭往後縮去。

“但姐姐你為何對他那麽在意嘛~”

——這兩個人,一起玩失蹤,之後又一起回來,一個弄得一身傷,另一個就神情兇狠地搗着療傷的草藥……

要說只是“朋友”,她才不會信呢!

聽到鹿無雙的調侃,小七反而端正起顏色:

“因為他救過我一命,算是我的恩人。”

鹿無雙聽她口氣忽然間正經起來,不由得也跟着愣了下。

“但這個李承恩……真的太!蠢!了!如果我不盯着他,萬一他哪天把自己給蠢死了,江湖上豈不是要說我燕小七忘恩負義、見死不救?!”

***

于是鹿無雙據此得出以下結論:

“姐姐肯定是喜歡李府主的!只是因為神經太粗自己還沒發現而已!”

秦采青驚嘆着鼓掌表示師姐高見!真不愧是秀坊情感問題咨詢第一人。

這時住在隔壁的天策府傳令官艾春秋跑來借醬油——他今天已經過來借第八遍了,天知道他的口味為何那麽重——聽到兩位姑娘的話題便插了一句嘴:

“我覺得我們大統領呢,也是一樣的!”

鹿無雙和秦采青聽他這般說,自然是要拉他講端詳。

艾春秋幹脆便坐了下來,說他今早去大營送呈文書,正好大統領與皇甫少華将軍都在。

自從大統領負傷回來之後,他就覺得大統領好似跟平日不太一樣,但具體不一樣在哪卻又說不出;

直到當時聽大統領對皇甫将軍說起七姑娘,他才發現——是大統領的口風變了啊!

往日大統領提到七姑娘,都是一副頭疼腦熱仿佛要感冒的樣子,一點都不願多說,今日說起時卻好似很高興:“這次若不是有七姑娘相助,承恩今日恐怕便沒有命在了。”

又說:“她現在見我總是臉色很差,我是不是該送點什麽以作答謝才好?”

之後又像是若有所思,被皇甫将軍叫了幾聲才回神。

鹿無雙和秦采青聽了不由得扼腕:這兩人明明就互相有意,就差捅破那一層窗戶紙了啊!

但偏偏兩個都榆木疙瘩,絲毫不開竅,實在讓人看得心急。

秦采青性子比較急,說我們跟小七姐姐姊妹一場,她又那麽照顧我們,我們少不得要幫她一把啊!

艾春秋也連連拍着大腿說,可不是嗎!我們天策府上下老早就覺得他倆般配極了,居然到現在都沒走到一起真是奇了怪了!

鹿無雙“切”了一聲,說般配什麽啊,那個李承恩成天木口木面的,年紀又這般大,如果不是咱們小七姐姐喜歡他,我才不樂意理他呢……不過說要幫忙的話,我倒有一個主意。

秦采青和艾春秋忙問是什麽主意,鹿無雙神秘一笑:那自然是制造點獨處機會讓他倆約會啊~你想小七姐姐既懵懂,那位李将軍又愛面子,人前肯定羞于啓齒,等到環境美氣氛佳,情緒來了借機表白,到時就萬事妥了!

秦采青連聲說好,艾春秋卻犯起了難,說鹿姑娘你這法子好是好,但現在大戰當前,怎能找個環境美氣氛佳的機會讓大統領跟七姑娘獨處啊?我們商議好了,大統領身邊的皇甫将軍要是不答應,那也沒有辦法啊……

鹿無雙一想,覺得艾春秋說的也對,這件事多少有些胡鬧,以他們的身份也沒法跟皇甫少華開口。可如果等到大戰過後救出衆掌門,軒轅社便沒有存在的必要,各門各派各散東西,這得什麽時候才能再遇上啊……

“皇甫将軍那邊,由我去說吧。”

旁邊不知是誰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鹿無雙等三人一回頭,發現蕭白胭竟就站在他們身後,不禁吓了好大一跳。這位秀坊第一高手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站着聽了他們說話多久,他們三個竟然絲毫沒有發覺。

但蕭白胭也就說了這麽一句,便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鹿無雙他們三人面面相觑——也許這是七秀坊與天策府史上第一次自發自願的通力合作。

果然節操誠可貴,立場價更高,若為八卦故,兩者皆可抛。

***

“又說要拿藥……人呢?”

小七拿着藥瓶在後營的空地上轉了幾圈,卻沒見着鹿無雙……這小妮子說有軒轅社傷員需要換藥,但藥用完了請她幫忙送來……但這裏慢說是鹿無雙,連人影都見不着半個。

她只道鹿無雙忙着什麽忙忘記了,回頭一瞥卻發現半山上有個亭子。

——人影還是有的,只是剛才被亭檐的陰影擋住才沒有發現罷了。

“怎麽是你?”

李承恩見到小七時顯得頗意外,同時迅速又若無其事地把手上一物塞進腰帶裏。

但小七眼尖,已經看見那是一塊粉色的、明顯是女兒家物事的錦帕,心裏不由得想道這李承恩莫不是收到哪家姑娘的定情物吧……收就收了,還怕讓她見着,她還不稀罕看呢,哼!

“喲你在等人啊?那我不打擾了……”

“沒,等一下——”

見小七轉身要走,李承恩忙喊住她,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時就傻愣在那裏了。

那條錦帕是皇甫少華交給他的,道是錦帕的主人約他一見,說有話要跟他講。

錦帕上繡了一枝牡丹,暗指洛陽;

牡丹旁邊卻有一行小字: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方才見到小七,他還訝異以為小七就是錦帕的主人,正想小七好似不像是能寫出這般幽怨句子的女子……但看小七的反應竟像毫不知情,李承恩心下裏就更确定了。

——哪怕約他之人并非小七,他又豈會讀不出那兩句詩中要他“珍取眼前人之意”?

只是他……唉……

看李承恩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小七就忍不住撇了撇嘴。

——敢情鹿無雙說的“傷員”就是李承恩啊……

想起白天這丫頭旁敲側擊地各種跟自己敲邊鼓,問她跟李承恩什麽關系,原來是準備整這麽一出,啧……算了,這傷藥做出來本來也打算給這家夥留一份,早給晚給都一樣。

“你的傷怎樣?是不是該換藥了?”

“是……呃,有勞了……”

李承恩今日沒穿铠甲,只着了一襲布衣,本要推辭,但見小七已經手腳麻利地幫他把身上的繃帶解開,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小七把繃帶都解下來之後,不禁就皺起了眉頭。她學過一手摸骨辨症的跌打手法,隔着皮肉就能摸出其下骨骼關節有否傷損,可這一摸之下,她發現李承恩身上除了此前被鳳迦異重拳轟斷的肋骨之外,其他關節也幾乎沒有完好的,皮肉上的創口也許已經愈合,但那些經年舊患依然存在于骨骼中。

學武之人,本就難免負傷,更何況李承恩是個需要長年征戰沙場的軍人?然而他身上傷患之多,是小七平生所僅見,更是她平日絕想不到的——除非出手運招俱有進無退,寧肯與對手同歸于盡都不願回護自身,決不至此。

有進無退,在武道中實屬于下乘。高手出招,定有綿綿後着,游刃有餘,方能穩操大局。只知進而不知退的拼命打法,如非到了緊要關頭,學武之人不屑用之,更不要說長年累月都是這般打法了。

小七回想起此前幾次她硬逼着李承恩跟自己切磋,他每次不是回避就是諸多留手,讓她很不痛快,覺得這男人忒不幹脆了,打個架都這般閃閃縮縮;

但這回與他一道攻進羊角寨,然後他又獨自一人冒險潛入伏牛山……又哪來的不幹脆和閃縮呢?就是因為戰場之上,每次作戰,都是性命相搏,所以他才不願意在無關生死、只有勝負的情況下跟她過招吧……

想通這層,小七心裏一時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你這人……都不要命的麽……”

這一句雖是埋怨,口氣卻難得很溫柔。李承恩聞言不覺低頭看向小七,殘陽灑在她皓白的手腕上,臉上的線條輪廓好似也柔和得多,帶有一種江南女子特有的清麗精致感——李承恩平日見她總是殺氣騰騰,倒是很少留意到這一點。

“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天下未平,烽煙未定,吾身為大唐将領,不敢貪圖安逸。李承恩這一條性命,為大唐而生,為大唐而死。”

這一番話說得铿锵有力,小七不禁驚訝地擡起頭,卻發現李承恩剛好在看着她。

“……”

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慌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兩人呆住似的四目相對,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李承恩也覺得心緒紛紛,他想起上次唐無影對他說的話——

“七姑娘待你真心一片……”

即便小七真對自己有心,只怕他也無法領受……他早已立志終生報效國家,實不願再牽累他人,這份心意,也只有辜負了。

但這些話,他又該怎樣對小七說明清楚才好呢……

僵持了好一會兒,李承恩終于遲疑着開口:

“小七,你……有心上人嗎?”

此話一出,悄悄躲在山石背後的天策府與七秀坊衆人已經有人在捶地了。

——這開場白簡直蠢到有剩好嗎!

不過盡管很蠢,總算是開了個頭。艾春秋他們幾個默默地為自家大統領喊加油,而鹿無雙和秦采青則握起拳頭,非常緊張地等待小七的回應。

“……啊?”小七一時反應不過來。

李承恩覺得有點窘迫,但還是又問了一次:

“我是問,小七你有心上人了嗎?”

“……”

驟然被這般問,小七頓時不知自己手腳該往哪兒放……

……不,等等……

……手……

這時小七忽然發現李承恩的衣襟敞開着,而自己的手正按在他毫無遮擋、袒露着的胸膛上……

“啊啊啊啊啊——”

小七馬上雙手捂住眼睛,顫聲問:

“我、我剛才摸……摸了嗎?”

“呃,摸了啊。”

李承恩有些莫名其妙,方才小七不是為自己摸骨嗎,怎麽忽然反應那麽大?

他不能理解小七現在心中山呼海嘯般的悔恨之情……

——她剛才……摸了……一個半裸男子的……胸部……

——那家夥還沒成親的吧……那她是不是要負責啊啊啊啊!

——是了,她不能逃避,應該要負起責任。

她放下雙手,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堅定的眼神直視着李承恩。

“在我心裏,你跟旁人不一樣……”

這話說得奇怪,李承恩心裏不禁咯噔一下,而山石後的衆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小七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李承恩的肩膀:

“我小七姐妹雖多,然而,你是我唯一的兄弟。

你年歲比我大,今後,我便叫你一聲李大哥吧!”

李承恩怔住了,只呆呆地答了一聲:

“……好。”

在兩人離去之後,山石後的衆人紛紛東倒西歪。

鹿無雙禁不住哭了起來:

“我真的幫不了他們兩個!真的不行了啊!”

艾春秋嘆了口氣:

“總覺得他倆這輩子都沒戲了……”

“下輩子可能也……”

皇甫少華略帶憂傷地四十五度角看向漸漸變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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