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夜,迎霜院裏燈火通明。

丫鬟小厮進進出出,送水送茶的,請人送藥的。

聽到屋裏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回廊下有丫鬟三五相聚,低聲閑聊。

“咱們這位王妃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聽說好像是從馬車上摔下來了。”

“我看啊,八成是把從馬車上下來變成從馬車上摔下來了。”

聞言,幾個人掩唇哄笑。

“我剛送東西進去,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樣,人躺在床上,沒吭過一聲。”

以前為了讓殿下過來,她們這位王妃可是嚷嚷到整個院子都能聽到。

“那又如何,第一個讓去請的不還是殿下?真要是傷着了,不應該先去請大夫嗎?”

書房。

一個小丫鬟快步走進院子裏,剛準備送茶點進書房的蘇嬷嬷見是迎霜院的人過來,腳步一轉,把人攔了下來。

“什麽事?”

小丫鬟剛進王府不久,從周圍的人那裏聽來,都說蘇嬷嬷是殿下的乳母,深得殿下信任,在王府裏地位頗高,低着頭,戰戰兢兢回話:“王妃……王妃從馬車上摔下來了,憶妙姐姐叫我過來請殿下過去看看。”

聞言,蘇嬷嬷臉一下垮了下來。

真是半天都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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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個王妃,一百回說病了摔了,有一回是真的謝天謝地了。像是生怕殿下的事情還不夠多,淨知道添亂。

蘇嬷嬷正要回絕,書房門被打開,蕭天淩的貼身侍衛朔風走了出來。

“蘇嬷嬷,殿下叫人進去回話。”

蘇嬷嬷只得領人進去,心裏對晏梨愈發不滿。

蕭天淩坐在書桌後,見人進來,手上筆未停,問:“什麽事?”

小丫鬟第一次見到傳聞中戰功赫赫的楚王,怕得連頭都不敢擡,更別說回話。

蘇嬷嬷把茶奉到蕭天淩手邊,見小丫鬟抖得跟篩糠似的,開口,“說是王妃身體不适,想讓您過去看看。”

筆尖微頓,蕭天淩目光往桌上一掃,只道:“讓劉太醫去看。”

聞言,小丫鬟連聲應,“……是,是。”

蘇嬷嬷領着小丫鬟退出書房。

“剛才殿下的吩咐可都聽清了?”

“聽清了。”

“真聽清了?”

被這樣反問,小丫鬟愣住,唯唯諾諾,“還請蘇嬷嬷提點。”

“有病就趕緊找大夫,殿下又不是大夫,找殿下有何用?”

“明……明白了。”

流螢跪在床邊,看着從出宮就沒有說過半個字的晏梨,眼淚跟連線珠子一般往下掉,心裏只盼着殿下能快些過來。她家小姐最喜歡殿下,也最聽殿下的話。

可是等來等去,卻只等到一句,“殿下讓請大夫,殿下不是大夫,過來也沒用。”

這話旁人聽來無甚特殊,可流螢知道對她家小姐來說不亞于誅心之語,勃然大怒,“你是怎麽傳的話?!我去請!”

“流螢……”

晏梨出聲将她叫住。

見她終于開口,流螢眼淚不要錢地往外湧,握着她的手直往自己臉上貼,“小姐,流螢在這兒。您別多想,肯定是傳話的沒傳好,流螢去說,一定将殿下請過來。以前每次殿下都過來了。”

以前她死皮賴臉,鬧得王府上下都知道,他自然會過來。

“不用了。我又沒什麽事,他最近很忙,別去吵他了。”

聽到這話,不止流螢,連守在旁邊的憶妙也是一臉錯愕。

這樣的話,是她們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

流螢心裏害怕,牢牢握住晏梨的手,“小姐,您這究竟是怎麽了?您別吓我啊。”

晏梨幫她擦了擦眼淚,“我真的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又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睡了。”

見她神色疲憊,流螢只得照做,走之前幫她掖好被子,“我就在門外,您有事就叫我。”

“嗯。”

晏梨不喜歡點着燈睡覺,憶妙吹滅了屋裏的燈盞,慢慢退了出去。

等關上門,流螢一把拉住憶妙的手,壓低聲音,急切問:“今天賢妃娘娘究竟跟小姐說了什麽?”

憶妙為難搖搖頭,“賢妃娘娘跟王妃說話的時候,沒讓人在身邊伺候,幾個宮女嬷嬷看着我,我什麽都沒有聽到。”

流螢覺得絕望。

小姐不說,殿下也不來,連跟着進宮的憶妙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流螢紅着眼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屋子,想着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還生氣勃勃的人,一天不到就成了這樣。

淚如雨下。

或許這個上京城,真的就像老爺說得那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房間裏一片漆黑。

晏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盯着頭頂的床帳。

不知躺了多久,慢騰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只穿着一身雪白裏衣,沒有穿鞋,光腳踩在地上,腳上像是拴着千斤鐵,身形搖晃着往外間走。

沒有叫人進來點燈。

這個屋子裏的所有東西都是她親手布置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所有東西的位置。

三年前的大婚之夜,她就是坐在這間屋子裏等着蕭天淩。

明明覺得他用喜秤挑起她的蓋頭仿佛不過在昨天,可是分明已經過去三年。

晏梨站在窗邊。

窗戶全部關死會叫她覺得悶得睡不着覺,所以即使是冬天,外間的窗戶也是半掩。

溶溶月光落進房間裏來,很冷。

看着那彎冷月,晏梨輕輕一阖眼,溫熱的淚便順着眼角滑落。

她嫁進王府三年,三年,沒有給蕭天淩納一妃一妾。她嫁進來之前,王府曾有一個侍妾,還懷了孩子。不過她嫁進來沒多久,因為小産,大人孩子都沒了。

她猶記得,當時那滿床的血,還有那個已經成形的孩子。

這幾年,他從未主動說過納妾的事,她便全當做他不想。不管是誰,出于何種目的想把自己的人塞進王府,她都一律不準。

任外面的人罵她妒婦也好,說她心胸狹窄也好,她都不在乎。

上次為了說服她同意納妾這件事,賢妃娘娘甚至連蕭天淩将來可能會成為天下之主的話都說了。賢妃問她,如果真有這麽一天,她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難道也要後宮空置,不容一妃一嫔嗎?

當時不歡而散,今天賢妃讓她入宮,她以為不過是又要說給蕭天淩納側妃的事情,結果說的卻是子嗣。

她是想要孩子的。

想要一個跟蕭天淩長得像的孩子,可是成親三年,她卻始終沒有懷上。她不明白,為什麽那個侍妾可以懷上,自己卻懷不上。

以為是自己身體有問題,可是大夫看過一茬又一茬,都說她身體好得很。

憶妙安慰她,說孩子跟父母也是要講緣分的,等緣分到了自然就會有了。

眼看她三年無所出,賢妃大抵也在着急了,今日請王太醫過來給她把脈。

王太醫擅女科,只不過照顧的都是宮裏的娘娘們。她滿心期待地盼着他能說出點不好的話來,結果卻還是跟以往差不多,說沒有什麽問題。

後來細問她一些事情,問她月信幾時,是否同房。

她漲紅着臉一一答了,卻還是看不出任何異常。

後來賢妃随口問了句,說是同房的日子會有關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回娘娘的話,是有些關系的,一般來說,月信前半月要容易些,月信前後十天不易。”

前後十天不易……

晏梨像一尾離水的魚,高高仰起頭,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想她曾經還傻傻地問過大夫,男人的情/.欲是不是跟女子的月信一般,一月固定在某幾天。

因為他們同房的日子基本都是在月中。

而她的月信就在,月中。

她以為他從不讓她喝避子湯是因為想要跟她有孩子,為此她不知道竊喜過多少回,還偷偷想以後他們的孩子該叫什麽。她只取乳名,大名還是讓他取,他讀的書比她多,一定會取一個好聽的名字。

她一直這樣憧憬着。

可其實,他早就謀算好了。

連同她親近的日子都是算好的。

也是,他怎麽會讓她生下他的孩子。

這門婚事本就是她強求來的,像她這種不知道規矩總是叫他丢臉的人,怎麽可能會喜歡呢?

都說那次小産是她謀算的,說她因為嫉妒害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

他……

怕是早就恨毒了她。

鑽心的痛,從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窗前身影輕輕一晃,最後手扶着牆,滑倒在地。

昨晚蕭天淩又睡在書房。

因為上過戰場,行軍打仗,什麽都講究不起,養成了習慣,即使在上京,他身邊也沒有什麽伺候的人。

以前只有憶妙,後來憶妙被晏梨要過去之後,蘇嬷嬷擔起了端茶倒水的活兒,他身邊也沒有再添新人。

今日要上朝,蕭天淩換好朝服,走到外間,看到站在餐桌旁的人是蘇嬷嬷,腳步微微一頓,開口,“昨晚劉太醫看了怎麽說?”

蘇嬷嬷聽到他的聲音,猛回頭,稍緩,回話,“昨晚王妃見您沒去,早早就洗漱睡下了,去請太醫的人也被叫了回來。”

蘇嬷嬷邊說邊腹诽。

她就說百回能有一回是真就是不錯了,真要有什麽事,怎麽不請大夫。

聞言,蕭天淩面色淡淡,沒再說話坐下開始用早膳。

迎霜院。

憶妙看着時辰端着銅盆進屋,準備伺候晏梨梳洗,卻在看清屋子裏的場景之後,驀然摔了銅盆。

驚懼出聲,“王妃?!”

聽見憶妙的聲音,端着早膳剛進迎霜院的流螢心一沉,急忙沖進主屋。

早晨清冷的陽關灑進來,屋子裏卻沒有一絲熱氣,窗邊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一個人。

只著單衣,光着腳,披散的頭發擋住了眼睛,側臉看不見一絲血色,靜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沒了……

氣息。

流螢臉色煞白,張着嘴大口喘息,卻發不出來一個音。

仿佛眨眼之間,又仿佛滄海桑田,坐在椅子上的人緩緩轉頭看了過來。

見她還有反應,流螢嗚咽一聲,哭出聲來,手發軟,手裏的碗也摔了,也顧不上是不是濺到自己身上,慌忙走過去,撲在晏梨面前。伸出去的手抖個不停,用力将她的手團進手心,她手發燙。

再一摸額頭,滾燙。

手足無措,“小姐……”

看她這樣,也不知道是在這兒坐了多久,才會變成這樣,流螢驚痛交加,徹底慌了神。

晏梨緩緩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邊的流螢,張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喉嚨緊得發不出聲。

見狀,流螢急忙湊近點,哽咽着道:“小姐,你說,流螢聽着。”

流螢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她,她唇輕輕張合,沒有聲音,但是她看懂了她的話。

而在看懂的剎那,流螢整個人僵住。

因為她說的是——

“流螢,我們……離開這裏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各位小可愛的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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